一墨
魏特琳當年的部分證物
南京玄奘寺地藏殿內(nèi),一位名為“華群”的亡者,在吳啊萍事件中為世人所知。在吳啊萍錯亂的認知當中,“華群”的長生牌被迫與5名日本甲級戰(zhàn)犯并排供奉。
迥異于那5名“惡魔”在中國犯下的罪行,“華群”在臨終前,依舊念叨著:“余有兩個生命,仍為華人服務(wù),中國是我的家。”死后,她的墓碑是一個東方式房屋模樣的大理石墓碑,上面雕刻著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平面圖,并刻有“金陵永生”四個大字。
這位“金陵永生”的女子,與金陵,與中國,有著怎樣的淵源呢?
相比“華群”這名字,“魏特琳”更廣為人知?!叭A群”是魏特琳的中國名—以“華”為姓,可見魏特琳對中國的偏愛。在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當中,有一座以魏特琳為主題的大型雕塑尤其吸引人們的目光。
此雕塑當中的魏特琳表情堅毅,目視前方,展開雙臂,她的背后滿是對日軍驚恐的婦孺。當年的南京安全區(qū)主席約翰·拉貝曾說:“魏特琳像抱窩的老母雞帶小雞那樣保護著她們?!?p>
南京師范大學校園,“金陵永生”明妮·魏特琳女士塑像
魏特琳的日記與《拉貝日記》《東史郎日記》,構(gòu)成記錄南京大屠殺的三部日記。
1937年冬,日寇進逼南京,身為美國人的魏特琳卻選擇留守金陵女子大學校園,并擔任留守學校的負責人。在日寇占據(jù)南京城、掀起大屠殺的時候,她積極奔走,并將金陵女子大學改為戰(zhàn)時收容所,專門收容婦孺,保護了上萬名中國難民。
為了阻止日寇進入難民收容所,在那段恐怖緊張的日子里,魏特琳經(jīng)常從清晨忙到深夜。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以及長期緊繃的精神狀態(tài),為魏特琳的抑郁以及之后自殺,埋下了伏筆。在難民收容所,面對那些國破家亡、悲觀沮喪的中國人,魏特琳一邊鼓勵他們“中國沒有亡,中國不會亡,日本一定會失敗”,一邊為他們尋找失散的親人。
為了那些難民往后的生計,魏特琳還在收容所里辦起了職業(yè)技能培訓班,并給失學的孩童辦起了補習班。
魏特琳有寫日記的習慣,她從1937年8月12日到1940年4月的日記,詳細記載了這期間日寇在南京犯下的罪行。如她在日軍屠城的第二天(1937年12月17日星期五)記錄:“又有許多疲憊不堪、神情驚恐的婦女來了,說她們過了一個恐怖之夜。日本兵不斷地光顧她們的家。從12歲的少女到60歲的老婦都被強奸。丈夫被迫離開臥室,懷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
她每隔20天,就將寫好的日記郵寄給該學院在美國紐約校董會的校友。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這些日記的原稿被發(fā)現(xiàn)和重新整理。魏特琳的日記與《拉貝日記》《東史郎日記》,構(gòu)成記錄南京大屠殺的三部日記,是反映南京大屠殺真相的第一手資料。
南京師范大學,金陵女子大學舊址石碑
1935年,金陵女子大學的女大學生帶著兒童做游戲
魏特琳在南京的義舉遭受了日寇的仇視,后者不僅明里暗里威脅魏特琳,甚至明目張膽地扇她耳光。魏特琳不受其威脅,初心不改。當時躲在“安全區(qū)”的中國軍官郭岐,在他的《陷都血淚錄》中寫道:“日本獸兵如果來了(金女大),她(魏特琳)即不顧一切抵抗。不準進去,說理不成,有時動武,同獸兵搏斗。聽說有一次被日本獸兵打了幾個耳光,人人為她擔心,有人上前向她安慰,然而她始終如一地奮斗到底……”
其實早在南京陷落前,美國大使館就多次催促美國公民抓緊時間離開南京。1937年12月,在日寇兵臨城下時,美國大使館更是最后一次警告魏特琳等為數(shù)不多的美國人:“再不撤離,以后我們將無法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p>
魏特琳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絕美國大使館對她離開南京的勸告,并毫不猶豫地在“無論如何也不離寧”的證書上簽名,同時告訴美國大使館:“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拋開中國!”
如果說,被卷入南京大屠殺是魏特琳命運的偶然,那么選擇來中國發(fā)展教育,或許是她命運的必然。
魏特琳出身貧苦,靠打工存錢上完大學。1912年,她第一次踏上中國土地,“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風氣讓她甚感荒唐。
時年26歲的魏特琳,到安徽參與合肥三育女子中學的建設(shè)和管理─此學校是安徽第一所女子學校。1917年,魏特琳暫時回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僅2年之后,拿到教育碩士學位的魏特琳入職金陵女子大學,并和未婚夫商量,希望把婚期推遲一年。未婚夫?qū)λ倪@一選擇,沒有給予理解,兩人的婚約不歡而散。
往后,魏特琳在她剩余的28年里沒有選擇成家,而是把余生奉獻給了中國教育事業(yè)。
魏特琳治學嚴謹,當?shù)弥獙W生畢業(yè)之后當了老師,她擔心學生誤人子弟,還專門找機會去旁聽學生的課。1924年,魏特琳在金陵女大校園內(nèi)開辦了附屬實驗中學。
利用自己回美探親的機會,魏特琳通過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為金陵女大爭取辦學經(jīng)費,招聘良師,購置圖書。在美國印第安納州的一次集會上,魏特琳就為金陵女大募得好幾千美元。
除了對金陵女大上心,魏特琳對學校周圍人家的教育也上心。她時常會帶著學生走訪學校附近的窮困人家,了解他們的生活。當她得知學校附近150多個適齡孩童中,只有20來個讀私塾,她四處募資,專門為這些貧苦孩子辦了一所學校,學校在1924年正式開學,取名“培幼小學”。
臨終之前,魏特琳還一直籌劃在金陵女中內(nèi)辦一所針對農(nóng)村婦女職業(yè)培訓的學校,據(jù)說地都買好了。
長期的高強度工作和緊繃的精神狀態(tài),使得魏特琳心力交瘁、神經(jīng)衰弱,其精神狀態(tài)早已千瘡百孔。在其日記的最后一頁,1940年4月14日(星期日)這天,她如此寫道:“我快要筋疲力盡了。”兩周后她精神失常,返回美國治病。
1941年5月14日,在她離開中國一周年的時候,為了擺脫病痛,她打開家中的煤氣閥門,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蛟S壓垮魏特琳生命的最后一棵稻草,是1940年4月敵人的栽贓事件。
1940年4月初,在汪精衛(wèi)漢奸投降派的授意下,《紫金山晚報》刊登了一篇名為《真正的罪犯》的文章,自稱“真相衛(wèi)士”的作者在文章之中表示:“讓我們看看那個所謂的慈悲女菩薩吧!明妮·魏特琳其實是一個人販子,一個出賣中國人的叛徒。我們必須揭露她,必須把獻給日軍的那些婦女和姑娘們的賬算在她頭上。”
電影《金陵十三釵》劇照
魏特琳在她剩余的28年里沒有選擇成家,而是把余生奉獻給了中國教育事業(yè)。
魏特琳的日記里也有相關(guān)記載。1937年西方平安夜那天,魏特琳被日軍某師團的高級軍官叫到面前,該軍官要求從上萬名難民里挑選100名妓女,給日軍充當“慰安婦”。其稱,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再來騷擾其他良家婦女了。
為了保護更多學校中的女性,魏特琳等人面對日軍挑選帶走21名“妓女”的行為,當場選擇了沉默。此事也是電影《金陵十三釵》的原型事件。自從日寇占領(lǐng)南京后,他們在南京城內(nèi)燒殺奸淫,雖然金陵女大是難民所,受著國際法的保護,但日寇早已對里面的女性垂涎三尺了。獸性發(fā)作之下,他們時常會以各種借口闖入金陵女大,甚至爬墻爬樹進來奸淫女性,魏特琳對他們防不勝防。
在《真正的罪犯》那篇文章刊發(fā)幾天后,魏特琳遞交了辭職報告,回美國治療她那嚴重的抑郁癥。公道自在人心,作為南京大屠殺幸存者的張玉英老人說,她12歲那年,爸爸被日本鬼子射殺,孤苦無依的她被華小姐(魏特琳)收留,對方還送她去上學。幾十年過去了,張玉英一直托人在美國尋找華小姐的下落。
因為在南京所做的貢獻,1938年,魏特琳被當時的中國政府授予獎勵外僑的最高榮譽—藍、白、紅三色襟綬的采玉勛章。1941年在魏特琳的追思會上,金陵女大時任校長吳貽芳如此評價道:“孔子說‘殺身成仁,孟子說‘舍生取義。這種成仁取義的精神,華教授早做到了,所以她的精神生命是永遠存在的,人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p>
如今,在金陵女大的繼承者南京師范大學的校園里,依舊佇立著魏特琳的銅像,她的事跡永遠被傳唱著。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