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很多人都做過作家夢,現代就業(yè)壓力巨大,這個夢也變得愈發(fā)真實。據統(tǒng)計,2019年中國網絡文學作者達1936萬人。各行業(yè)“內卷”嚴重的情況下,不少人想以碼字為生,覺得寫作既浪漫風雅又容易出名,每天坐在桌前敲敲鍵盤,就能掙到足夠的錢,擁有大量粉絲,不僅有機會到各地旅行,思考世界的過去和未來,也可以言行放達,不受世俗禮法的約束。
雖然古今中外都不乏以寫作過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的人,但許多功成名就的作家,參照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歷,也非常清楚在這一領域謀生有多艱辛,常有人出來現身說法。林語堂就勸人“能做軍閥為上策”,再不濟也要做商販,不論賣煤、販酒,都比寫作有出息。葉圣陶老先生更是仁者仁心,深知作家普遍都窮,怕有人阮囊羞澀住不起旅館,臨去世前把自己蘇州的一套房子交出來,想要供各地的作家到蘇州游玩時居住。
梭羅說,財富是充分體驗生活的能力。與梭羅同時代的詩人惠特曼,估計會在這句話后面加上個后綴——對寫作者來說,更是如此?;萏芈鵀榱藪?25美元報酬,為書商寫了一本小說《富蘭克林·埃文斯》,出版后竟賣兩萬本,讓書商發(fā)了筆小財。但惠特曼的詩集《草葉集》問世一百多年來,卻從沒任何一版印數超過兩萬冊。很多作家不僅終生為經濟所困,寫作也受到影響,創(chuàng)作過程始終擺脫不了金錢的困擾。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浮生六記》里的沈三白,家里有足夠的財力支撐,能雍容地閨房記樂。張愛玲的遺產執(zhí)行人宋以朗,曾從經濟視角對張愛玲的寫作方向做過分析,發(fā)現張愛玲最好的短篇小說都是在1943年~1944年發(fā)表的,期間沒有長篇問世,或許因為當時上海的貨幣貶值速度太快,如果寫長篇,按照合同約定的稿費標準,不論預支還是按月領取,都是作者吃虧,稿費收入到了下月可能連一包火柴都買不到。這一時期,張愛玲集中精力專攻短篇,反倒發(fā)揮出了頂尖水準。
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張恨水的身上。作為民國第一暢銷書作家,他春風得意那些年,同時為幾家報紙寫連載小說,每天晚上都有報館的人守候在他家門口,他剛寫出來的文字,馬上被拿回去在報紙上做連載。其千字稿費8元,在當時可買到200多斤大米。所以他寫小說都是盡量拉長了寫,《春明外史》90萬字,《金粉世家》100萬字,《啼笑因緣》22萬字。他一家70多口人都是靠標點符號養(yǎng)活的,他還有余力在北平買了一個九進的院子。
其后通貨膨脹,物價每天不同,張恨水的寫作生涯遭遇嚴峻挑戰(zhàn),“月初約好了每千字的稿費,也許可以買個兩三斤米,到了下月初接到稿費的時候,半斤米都買不著了”,每次交稿前他都要和報社商量新的稿費標準。1947年,紙張貴如布匹,張恨水被迫停筆,之前他在上海出版的二三十本書,也因無利可獲不再出版,不得不把房子賣了養(yǎng)家治病。
名家猶如此,普通寫字人就更慘了。我前兩年想把一部分專欄文章結集出版,出版社也有興趣,但因為我寂寂無名,擔心書的銷量不好,讓我到短視頻平臺找一個網紅大V合作,每篇文章后面加上大V的幾句話,然后讓“合著”的大V利用影響力賣書。我只能悻悻作罷。
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寫作更適合作為一場繾綣意濃而又未被戳破的美夢,抑或一段充滿虔誠的內心朝圣旅程,實在不宜以之謀生。因為不論是在惠特曼的時代還是現代,寫作很大程度上都受制于流量——文字的好壞并不是創(chuàng)造效益的關鍵,流量才是。
所以,做網紅反而是成為作家的一條捷徑,只要粉絲數量足夠多,自然就會有人主動找上門來要求“合著”,輕易實現作家夢。
(吳暄妍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