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卓嘎

一

“咦！我這是在哪里？”

當(dāng)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地上，我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突然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那是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躺在一條被稱為傳送帶的膠帶上，我們不用動，那條膠帶就會帶著我們向前移動，我和兄弟姐妹們正在興奮討論著膠帶會帶我們?nèi)ツ睦飼r，突然我們就被拿起來裝進(jìn)了一個盒子里，周圍只剩一片漆黑……

當(dāng)我們經(jīng)過一陣顛簸后，終于看到盒子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大家開始爭先恐后往光的方向擁擠，我也加入到擁擠中，就在盒子被完全打開的電光火石間，我第一個躍出了盒子，向著光的方向，可就在下一秒，我卻開始往地上直沖，我看到一個男人手中握著盒子，搖搖頭，兩根手指尖從盒中拿起了我的哥哥，身體一陣疼痛，我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小家伙，你醒啦？”

“是誰？是誰在說話？”我強(qiáng)撐起身體尋找聲音的方向，但四周卻沒有一點(diǎn)動靜。

“小家伙，你是在找我嗎？”

這一次，我確定了聲音的方向，立馬抬頭看向身后的白色物體。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你是誰？”白色物體簡直就是一個龐然大物，逆著光的方向，我看不到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他的輪廓。

“哈哈哈，小家伙，我是在對你說話啊！我是煨桑爐，已經(jīng)在這里站立了六七十年?！?/p>

“煨桑爐？我可從未見過煨桑爐?！闭f著，我努力跳到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希望能看清楚煨桑爐爺爺?shù)臉幼印Ｖ灰婌猩t爺爺頭小肚子大，渾身雪白，只在肚子那里有個黑漆漆? ? ? 的洞。

“爺爺，你是干嘛的？”

“我是煨桑的，每天，我肚子里都要被人放進(jìn)松柏枝和火，煙子會帶著人們的祝福和祈禱從我的頭頂飄到天際，我可是很了不? ? 起的?！?/p>

“那我為什么在這里呢？我的兄弟姐妹又去哪里了？”

“小家伙，那天那個男人本來想用你點(diǎn)燃松柏枝，結(jié)果你卻掉到地上暈倒了，而那個人在盒子里抽出你的兄弟，劃出火苗丟進(jìn)了我的肚子里后祈禱了幾句就走了。”

對了，我這才想起哥哥被抽出來了，急忙問：“爺爺，爺爺，煨桑爐爺爺，快告訴我，我的哥哥去哪里了，他還在你的肚子里嗎？”

“哦，小家伙，你的哥哥已經(jīng)隨著桑煙去天際了，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我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哇，哇，哇……”我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我該怎么辦，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其他兄弟姐妹也不知在哪里，我該怎么辦啊……”

煨桑爐爺爺一臉無措地看著我，想安慰卻沒辦法。良久，我從嚎啕大哭變成抽泣，煨桑爐爺爺突然說：“我雖然六七十歲了，但一步都沒離開過，你卻可以用你的腳去遠(yuǎn)方，或許你能找到他們呢！”

“是呀，我要去找他們?！蔽也敛裂蹨I，努力停止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但目光堅定?！翱墒恰乙ツ睦镎宜麄兡兀俊?/p>

“小家伙，你今晚就先睡我腳邊，明天一早，你隨著桑煙的方向去找風(fēng)，她走遍萬水千山，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你的兄弟姐妹?！?/p>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

“快醒醒，小家伙，快醒醒。”

“嗯……爺爺，再睡一小會兒吧……”

“快別睡了，天快亮了，你快起來，跟著桑煙的方向去找風(fēng)吧，去找你的兄弟姐妹?！?/p>

我一個激靈站起來看向煨桑爐爺爺?shù)念^頂，那里正有一裊桑煙飄向遠(yuǎn)方。

“爺爺，爺爺，我走啦，謝謝爺爺，你等我的好消息呀……”

顧不上依依惜別和感謝，我踏上了旅程。

二

追隨著桑煙，我努力奔跑，可就在我以為快追上時，桑煙卻越飛越高，逐漸消失在天空中。我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跑出很遠(yuǎn)的距離，回頭卻看見煨桑爐爺爺其實(shí)還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站立著。是啊，我太小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跑出很遠(yuǎn)呢！就在我低頭沮喪時，一個濕漉漉的東西湊到我跟前，我險些被某種力量吸走。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我大叫。

“汪！嚇我一跳，你居然會說話！”

“你別過來啊……”我擺出一副警惕的? 姿態(tài)。

“小家伙，你好啊，我叫阿布索?！?/p>

“阿布索？你也是煨桑爐嗎？”我開始打量起眼前的長毛怪，他和煨桑爐爺爺?shù)臉幼右稽c(diǎn)也不像，要是必須說一個共同點(diǎn)，他們的肚子都比頭大些。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是煨桑爐，我是西藏本土的狗，現(xiàn)在可金貴著呢，比不會移動的煨桑爐可自由多了?！?/p>

“那濕漉漉的東西是什么？”

“那是我的鼻子?！?/p>

天啊，這鼻子可真是無與倫比啊，我醒來時躺著的那片土地，龜裂得如同眼前的鼻子，充滿了裂紋，可是又不太一樣，土地是干的，可鼻子卻是濕漉漉的。

“小哥哥，為什么你的鼻子明明是濕的，卻有那么多裂痕呢？”

“什么小哥哥，你應(yīng)該叫我大哥哥，你看，我都比你大多了?！闭f著，阿布索昂了昂頭，證明自己高出我很多?！爸劣谖业谋亲勇?，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五官，也是我最厲害的部位了，它當(dāng)然和別的鼻子不一樣??！”

“鼻子，我也有鼻子，不就是用來聞味道的嗎？”

“我的鼻子不一樣，隔著老遠(yuǎn)我都可以聞到，比如現(xiàn)在，我就可以聞到街對面肉餅鋪剛炸好的肉餅的味道，你能嗎？”

順著阿布索大哥哥的目光，我連看都看不到街對面的肉餅鋪，更聞不到味道。阿布索大哥哥似乎看穿我聞不到，一臉自豪地對我說：“看吧，我的鼻子是不是很厲害？”

“對了，你一個小家伙，在這里干嗎？”

“我和兄弟姐妹失散了?！蓖蝗?，我心里閃過一道光，“對了，阿布索大哥哥，你能幫我找到風(fēng)嗎？”

“你和兄弟姐妹失散，為什么找風(fēng)呢？”

因?yàn)榧?，我語速飛快地把經(jīng)歷講了一遍，只聽阿布索大哥哥說道：“哈哈哈，小家伙，得虧你遇到了我，我的鼻子可比風(fēng)厲害，我見過那么多風(fēng)，他們都只在我鼻尖停留一段時間，但我的鼻子卻可以一下子就知道他們?nèi)ミ^哪里?！?/p>

“真的嗎？阿布索大哥哥，求求你帶我找我的兄弟姐妹吧，你的鼻子神通廣大，一定可以幫助我的?！?/p>

“哈哈哈哈，我的鼻子當(dāng)然厲害啦，幫你是完全沒問題的，可是……憑你的小身材，怕是都追不上我，不如你抓住我胸口下的毛，我?guī)闳フ??！?/p>

于是，我緊緊抓住大哥哥的毛，在搖擺中向著街對面奔去，身后的煨桑爐爺爺也逐漸消失在背后。

就在我以為很快就能找到兄弟姐妹時，阿布索大哥哥突然鉆進(jìn)一家店，店里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空氣中充滿了復(fù)雜的味道。

“大哥哥，大哥哥，我們是到了嗎？我的兄弟姐妹就在這里嗎？”

“呼，呼，呼，沒有呢，這里沒有你的兄弟姐妹。”

“那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

“我又累又渴，得找點(diǎn)吃的，喏，你看，這里是甜茶館，坐著的這些人，會讓我吃得飽飽的。”說著阿布索大哥哥搖起尾巴走向人? ? ?群中。

這里的人，真是友善啊，他們不僅不驅(qū)趕大哥哥，還會將碗盤里的肉夾出來喂給大哥哥，而大哥哥膽子也愈發(fā)大起來，帶著我一躍跳上凳子，雙手還撐到桌沿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個頭戴鐵盔、身材筆直、腹中裝著液體的叔叔，正與他身旁泛著臭味的盒子聊著什么。顯然大哥哥撐到桌沿的舉動，嚇到了他們，他們驚恐地望向我們，視線在空中碰上。

“咦，稀客呀，這種小家伙居然還沒滅絕？”那個叔叔不屑地說。

“對啊，怎么還掛在狗身上！”身旁的盒子應(yīng)和道。

“你們好，你們是……”

“我是打火機(jī)，他是香煙?！?/p>

香煙？可是并不香啊，反而很臭。我心里想著，說：“你們好呀，我在找我的兄弟姐妹，你們有見過他們嗎？”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姐妹？都什么時代了?！闭f著，打火機(jī)叔叔向香煙挑挑眉，“現(xiàn)在可是我們打火機(jī)的天下。你的兄弟姐妹啊，估計早都去另一個世界啦，哈哈哈哈哈哈……”打火機(jī)邊說邊笑，香煙也在旁邊大聲嘲笑。他們的樣子，令我十分難受、厭惡。

我不愿聽他們講話，抬頭央求阿布索大哥哥快快離開，可大哥哥正享受人們的抓癢撫摸，完全不理會我，無奈，我松開手，跳到桌上，再順著桌腿滑到地上，逃也似的跑出這家店，身后隱約還能聽到打火機(jī)和香煙的嘲笑。

三

我逃出甜茶館，左右張望著，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里找風(fēng)，該去哪里找我的兄弟姐妹們，或許，對于這么渺小的我來說，自己的生命都難以為繼，更不該覺得自己有能力，有運(yùn)氣可以找到風(fēng)和兄弟姐妹們了，況且如果真的和打火機(jī)叔叔說的一樣，兄弟姐妹們都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就更找不到他們了。

就在我沮喪之時，腳邊響起一個聲音：“小家伙，你怎么了？”

我定睛一看，一張白色薄紙片正躺在我腳邊。只見紙片再次開口：“小家伙，你怎? ? ?么了？”

“你是誰？為什么你的身上有這么美麗的圖案？”

“我是隆達(dá)，也有人叫我風(fēng)馬旗，我的圖案可不簡單，這些圖案承載了人們對自然的敬意與向諸神祈求福運(yùn)的含義呢。”

“什么？你可以祈求福運(yùn)？那你是不是和煨桑爐爺爺?shù)纳熞粯?？可不可以也給我一些福運(yùn)？”

“小家伙，我一路上見過很多煨桑爐，我和他們可不一樣，他們可是一動不動的呢。幫你祈福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告訴我你的經(jīng)歷，我才知道要幫助你祈什么樣的福。”

于是，我將自己的經(jīng)歷講給隆達(dá)聽，包括打火機(jī)叔叔和香煙的嘲諷以及我的沮喪。

“可憐的小家伙，我曾經(jīng)也有很多兄弟姐妹，他們五顏六色的十分好看，如今，我們也失散了，我也很想他們。可是我既沒有勇氣，也從沒想過自己能找到他們，但是你不一樣，你很勇敢，所以不必因?yàn)樽约旱拿煨《趩?，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你的所有經(jīng)歷，都正在賦予你的命運(yùn)更多的意義，你是獨(dú)一無二的?！?/p>

“我聽不太懂你的話?！?/p>

“沒關(guān)系，總有一天，你會懂的?！?/p>

“那……那我該怎么找到他們呢？”

“小家伙，這可太簡單了，你往高處走，見多識廣的風(fēng)總喜歡盤旋在高的地方，我就是在山頂上被風(fēng)帶著飄過草地、河流、房屋，一路來到了這里?！?/p>

“這么說，你認(rèn)識風(fēng)了？求求你帶我去見她吧?！?/p>

“小家伙，我認(rèn)識很多風(fēng)，但我沒辦法帶你去找她，不過你就照我說的，去高處，你一定能找到風(fēng)。不過風(fēng)也有很多性格，你要找溫柔的風(fēng)，那些暴躁的風(fēng)，會讓你吃苦頭的。你快快啟程吧，不要再耽誤了?！?/p>

“隆達(dá)，那我該往哪里走呢？”

“我的好朋友會幫助你的?！?/p>

說著，一個巨大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她的影子巨大到將我和隆達(dá)都罩在了陰影里。

我小心翼翼地回頭，通身花色，毛比阿布索大哥哥短很多，神態(tài)不怒自威。隆達(dá)開口：“這是花貓姐姐，只要你爬到她身上，不論是樹梢還是房頂，她都能帶你去?！敝灰娀ㄘ埥憬銉?yōu)雅地舔了舔自己的右手，并不開口說話。

“花貓，幫我個忙，帶這個小家伙去高處，他要找他的兄弟姐妹們，算我欠你一個? ? ? ? 人情?！?/p>

花貓姐姐依舊不開口，只將尾巴靠了? ? 過來。

“快，小家伙，你快順著她的尾巴爬上去，她會帶你找到高處的，我會為你祈福，愿福運(yùn)伴隨著你。”

我怯怯地爬上花貓姐姐的尾巴，只敢站在尾巴稍上，生怕弄疼花貓姐姐，惹得她? ? ? 生氣。

“喵，小家伙，你如果還不趕緊爬到我背上來，我可不能保證你不會掉下去?！被ㄘ埥憬阏f完，甩了一下尾巴，我差點(diǎn)掉下去，于是下意識抓緊花貓姐姐，并往背上爬。

看到我略顯狼狽的樣子，隆達(dá)開口：“花貓，你就不能溫柔點(diǎn)嘛，總要一副冷冷的? ? 樣子……”

沒等隆達(dá)說完，花貓姐姐便帶著我一躍而起，只留隆達(dá)在背后眼含淚光地說著什么。

四

花貓姐姐帶著我，穿過街道，繞過路燈，鉆進(jìn)草叢，身邊不時有蝴蝶和小鳥飛過，但花貓姐姐從不為此停留，就在我納悶花貓姐姐會帶我去哪里時，姐姐突然起跳，先是跳上墻根的石頭，再跳上墻頭，走兩步，一躍，穩(wěn)穩(wěn)地落在房頂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來不及反應(yīng)，卻已結(jié)束。

“喵，小家伙，那是塔爾覺，屋頂上最高的，你問問他去吧?！?/p>

見我沒有回答，花貓姐姐又開口了：“喵，小家伙，你該不會是嚇傻了吧，你到地方了?！?/p>

這時，我才回過頭：“謝謝姐姐，謝謝姐姐，這么高的地方，你居然一下子就能跳上來，簡直太厲害了?！?/p>

“少廢話，喵，快快從我身上下來，我還有別的事。”

我急忙爬下來，腳剛落地，花貓姐姐就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墻頭那邊。我環(huán)顧四周，找尋最高的地方，忽然，一根樹杈出現(xiàn)在我眼前，那上面掛滿了五色的布條，布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和圖案，和隆達(dá)居然有幾分相似。他是這片屋頂上最高的，或許他能告訴我風(fēng)在哪里。于是我一步步向樹杈靠近，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都一動不動地站立著。

“你好，請問你能告訴我風(fēng)在哪里嗎？”

沒有人回答我。

“你好，我和兄弟姐妹失散了，我要找風(fēng)，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依舊沒有回答。

我將自己的經(jīng)歷講了一遍，卻依舊沒有應(yīng)答。

“我在找風(fēng)，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別問啦，他是不會回答你的?！?/p>

“是誰？”

“我是麻雀，看你傻乎乎的，跟你說一聲，你面前的塔爾覺現(xiàn)在正在睡覺呢，只有在風(fēng)來的時候，他才醒來，你是叫不醒他的?！?/p>

“這么說，只要他醒來，我就可以找到? ? 風(fēng)了？”

沒人回答我，麻雀已飛走了。

于是我開始等待，我站在塔爾覺的左邊等，走到塔爾覺的右邊等，可是風(fēng)依舊沒有來。我走到房檐邊，想看看風(fēng)有沒有從遠(yuǎn)處來的跡象，看不到，完全看不到，不知不覺中，我竟將半個身子探出房檐，下一秒，我開始墜向地面……

五

“哈哈哈哈哈哈，姐姐快看吶，看我找到了什么？”

“快丟掉，媽媽說了，這個東西會燃火，很危險的，平時都藏起來不準(zhǔn)我們碰的，你快丟掉，不然我要去告訴媽媽?！?/p>

“好姐姐，好姐姐，求求你不要告訴媽媽，我馬上就丟掉……”說著，小男孩卻將手中的東西偷偷放到衣服兜里。

當(dāng)我從完全昏迷中一點(diǎn)點(diǎn)蘇醒時，空氣甜甜的卻一片漆黑，周圍軟軟的，還有讓人覺得舒服的溫度，我到底在哪里？

正當(dāng)我不知所措時，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將我拿了出來，小男孩看著手中的我，嘟起小嘴喃喃自語道：“剛才不應(yīng)該告訴姐姐的，這是我好不容易在這個草地里面找到的，我才不要丟掉呢?！?/p>

原來，我掉下房檐時掉到了草地里，幸好有這片草地。越過小男孩的頭頂，我發(fā)現(xiàn)塔爾覺依舊在房頂一動不動。對了，我得想辦法再爬上房頂，我還沒能問塔爾覺風(fēng)在哪里。想到這兒，我想立馬掙脫小男孩的手，可是我的力氣不夠大，怎么也掙脫不了。

小男孩捏捏我的頭，又在空中比劃了幾下，把我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就在這時，小男孩的媽媽跑過來一把將我從小男孩的手上搶過去，嚴(yán)厲地對小男孩說：“扎西，我說過多少次了，這個東西叫姆絲，是很危險的，不是你的玩具，小孩子不能隨便拿來玩?！?/p>

“姆絲？什么是姆絲？這說的是我嗎？我居然叫姆絲！”我大聲問道，但似乎他們都聽不到我的聲音，沒人回應(yīng)我。

“我在院子的草地上找到的，他不會燃火！”小男孩嘟起嘴說道。

“居然還不聽話?！闭f著，媽媽拉著小扎西回到屋里，從一個高高的柜子里找出一個盒子，這不就是我和兄弟姐妹們曾經(jīng)一起住的盒子嗎？原來他們在這里??！我終于找到我的兄弟姐們啦！

“哥哥，姐姐，我找到你們啦！快出來看看我，我在這邊啊！我終于找到你們啦！”眼淚隨著我的喊聲一起涌出眼眶。

就在我以為，可以和大家相聚之時，突然，盒子的邊沿擦過我的頭頂，伴隨著火光和熱，我的頭頂燃燒起火焰，火焰不僅照亮了我的身子，也照亮了我周圍的一圈事物，連小扎西媽媽的手，也被我的光籠罩，如同當(dāng)初花貓姐姐的影子籠罩我一般。

耳邊響起小扎西媽媽的聲音：“你看，這個東西會變成火，很危險的……”說著，她將我靠近一支藏香，藏香瞬間被我點(diǎn)燃，幻化出一裊香氣四溢的煙，而我的身體卻開始彎曲變黑。

頭頂?shù)幕饻缌?，本以為我也會就此消失，但是?dāng)我睜開眼時，我竟化作了一裊煙飄浮在空中，不同于煨桑爐爺爺頭頂冒出的煙，也不同于藏香的煙，我的味道不算好聞，而且只有短短一裊。

就在我驚異時窗外有一個聲音在叫我：“姆絲，跟我走吧，如同你的兄弟姐妹們……”

“是誰在叫我？”我努力往窗戶的方向? ? 飄去。

“我是風(fēng)，你一直在找的風(fēng)?！?/p>

“你知道我在找你？那你為什么之前總不現(xiàn)身？”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桑煙飄動時我在;阿布索的毛晃動時我在;隆達(dá)到你腳邊時我在;花貓帶你跳上房頂時我在;當(dāng)你從房頂?shù)粝聲r我也在。我，其實(shí)一直都在你身邊啊，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p>

“來吧，姆絲好孩子，和我走吧，我?guī)闳フ夷愕男值芙忝脗??！?/p>

“真的嗎？我終于可以找到他們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可不可以先去見一見煨桑爐爺爺、阿布索大哥哥和隆達(dá)、花貓姐姐他們呢？我要告訴他們我終于找到風(fēng)了，我還要告訴他們，我的名字叫姆絲……”

“來吧，我們?nèi)フ宜麄儭?/p>

（注：姆絲，藏語意為火柴。）

未來蛋

“阿媽啦，我想吃雪冰淇淋①，給我買一支吧，給我買一支吧……”

“不行，現(xiàn)在吃零食，你一會兒就吃不下飯了，而且吃了冰淇淋，一會兒會肚子疼，不能吃?！?/p>

原本，阿媽啦是帶我來買雞蛋的，聽阿媽啦說，卓瑪姐姐生孩子了，我們要去看小寶寶，所以要帶點(diǎn)酥油、牦牛肉和雞蛋，可是現(xiàn)在，能來一口雪冰淇凌，才是我覺得最幸福的事?？墒前尷簿芙^了我的請求，我只好換個法子。

“阿媽啦，卓瑪姐姐可能也想吃冰淇淋，我們給她帶一支吧?！?/p>

“她現(xiàn)在不能吃涼的?！?/p>

唉，卓瑪姐姐生孩子也不能吃到冰淇淋，和我一樣，真可憐啊。

“那小寶寶也會想吃的，我們給小寶寶買一支吧?！?/p>

“小寶寶也不吃，他現(xiàn)在只能喝奶。你別為了吃冰淇淋找借口，快點(diǎn)，快點(diǎn)，趕緊買雞蛋，我們還得去公交站呢……”說著，阿媽啦用提著酥油和牦牛肉的那只手牽著我，另一只手去拿擺在收銀臺前的雞蛋。

“老板，不對啊，今天是5號，怎么你的雞蛋生產(chǎn)日期標(biāo)的是7號呀？”

“哎呀，你愛買不買，別在這兒瞎說，妨礙我做生意?！?/p>

“你什么態(tài)度啊，我要去投訴你?！?/p>

一聽到阿媽啦這么說，老板立馬陪笑道：“阿佳啦①，你別投訴，我不賣了，這雞蛋我不賣了。來，剛剛小朋友不是說想吃雪冰淇凌嗎？我送你們一支。”說著，老板從冰箱里拿出一支雪冰淇淋遞給我?？吹叫男哪钅畹难┍苛?，我不管不顧趕緊舔了一口，那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口感，瞬間讓我覺得我是最幸福的孩子，我甚至沒注意到把一小點(diǎn)冰淇淋濺到了雞蛋盒上。

“哎呀，給你，這是雪冰淇淋的錢，我們不白要你的，但是這雞蛋，你不準(zhǔn)再賣了啊?！闭f完，阿媽啦準(zhǔn)備拿紙去擦濺落在雞蛋盒上的冰淇淋，老板忙伸手阻止阿媽啦。

“阿佳啦，沒關(guān)系，我來擦，我來擦，這雞蛋我也不會再賣了?！?/p>

走出商店，我很奇怪為什么我們又不買雞蛋了，便問道：“阿媽啦，為什么我們不買雞蛋了？”

“那個雞蛋不能買?！?/p>

“為什么不能買？”

“今天5號，但是那個雞蛋是7號的，后天才能生出來的雞蛋今天就在賣，哪有雞蛋是未來生的，卻現(xiàn)在賣的呀?！?/p>

“未來生的蛋……”

第二天，我和幾個小伙伴約好一起去沙坑玩，當(dāng)我路過商店門口并習(xí)慣性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只見次曲奶奶正將一張錢遞給老板，那手背就像老樹皮，皺皺巴巴的，指甲看上去也很堅硬。老板收到錢，將身子探出柜臺，很輕松地夠到壘在柜臺前的雞蛋盒，就在準(zhǔn)備遞給次曲奶奶時，又收了回去，另一只手不知從哪里抓起一塊抹布，邊擦邊說：“阿媽啦，這個臟的是小孩子吃的冰淇淋不小心掉在上面了，我給你擦擦，保證干干凈凈的?！?/p>

看著次曲奶奶提著那盒雞蛋顫顫巍巍走出商店，我很好奇，難道奶奶不知道那是未來的蛋，不能買嗎？于是我跑到奶奶面前，“莫②次曲啦，我媽媽說這是未來的蛋，不能買。”

“哎呀，是小晉美啊，來，莫給你吃奶渣?！闭f著，便從包里拿出一塊奶渣遞給我，上面還有淡淡的煨桑煙的氣味。

“謝謝莫次曲啦。莫，我阿媽啦說這個蛋是未來的蛋，不能買?！?/p>

“哈哈哈哈，這不可能，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未來的蛋呢，這就是普通的雞蛋，不是未來蛋，未來蛋還沒生產(chǎn)出來呢?！?/p>

“這是普通的雞蛋？和我平時吃的一樣的雞蛋？”

“對啊，一樣，就是普通的雞蛋。”

“我不相信，莫，可以給我一個嗎？”

“哈哈哈哈，好呀，我送你一個，你看它是不是一樣的，不過你可要拿好了，千萬不要磕了碰了，不然雞蛋就碎了。”

接過次曲奶奶遞過來的雞蛋，感覺涼涼的，但是看著確實(shí)和我平時吃的一樣。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雞蛋往家跑，甚至忘了本來我是要去沙坑玩的。

到家后，我直接進(jìn)到房間，阿媽啦見我這么早就回家來好像有點(diǎn)奇怪，正準(zhǔn)備進(jìn)屋看我的時候，我趕忙把未來蛋藏在枕頭下，跑出房間拉著阿媽啦要點(diǎn)心吃。

和平時不一樣，平時吃完點(diǎn)心，我都是坐在電視機(jī)前看動畫片，而此刻我卻趴在床上看著放在枕頭上的未來蛋，這個未來蛋和我平時吃的雞蛋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它一定有不一樣的地方，一定是我還沒發(fā)現(xiàn)。于是我加倍努力地觀察未來蛋，越看越覺得好像確實(shí)有點(diǎn)不一樣，未來蛋的頭比其他雞蛋更尖一點(diǎn)，蛋身上還有小點(diǎn)點(diǎn)，而且比平時吃的蛋要好看很多……

晚上，下班回家的爸啦還在門口換鞋，我便沖過去拉著爸啦回房間看未來蛋。

“爸啦，你看！”

“晉美羅布，你把雞蛋放在枕頭上干? ? ? 什么？”

“爸啦，這不是普通的蛋，這是未來蛋。阿媽啦說的。但是阿媽啦說不能買未來蛋，今天卻被次曲奶奶買了，我要了一個?！?/p>

爸啦盤腿坐下，把我抱在懷中問：“為什么說它是未來蛋?。俊?/p>

“阿媽啦說，昨天是5號，可是蛋是后天的，是未來生的蛋?！?/p>

“晉美羅布，阿媽啦說的對，這種蛋不能買哦，吃了會肚子疼的?！?/p>

“爸啦，是因?yàn)樗俏磥淼埃猿粤藭亲犹蹎幔俊?/p>

“對啊，所以不能吃?！?/p>

“那為什么商店會賣呢？”

“因?yàn)椤驗(yàn)椤驗(yàn)檫@個蛋是用來許愿的?！?/p>

“真的嗎？爸啦，我可以對這個蛋許? ? ? ? 愿嗎？”

“當(dāng)然可以啊，不過你最好好好許一個愿，這樣更容易實(shí)現(xiàn)哦。”

“好好許一個愿……爸啦，我想要一個會變形的機(jī)器人，未來蛋會實(shí)現(xiàn)我的愿望嗎？我今晚抱著未來蛋睡，應(yīng)該會實(shí)現(xiàn)吧?！?/p>

“哦，這個愿望可能不太容易呢，未來蛋有可能實(shí)現(xiàn)不了。晉美羅布得再選一個? ? ? ? 愿望。”

“那我想要一個紅色的玩具車?！?/p>

“這個愿望，未來蛋可能可以實(shí)現(xiàn)，但是你要在睡前把未來蛋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不然未來蛋不會實(shí)現(xiàn)你的愿望的?！?/p>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上床，小心翼翼地將未來蛋捧起來看了又看，輕輕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雙手合十，虔誠地許愿，希望未來蛋真的能實(shí)現(xiàn)我想要紅色玩具車的愿望，不知不覺間，漸漸入夢……

我手里捧著未來蛋，來到了草地上，遇到一頭牦牛，它烏黑的毛偶爾被微風(fēng)輕輕吹動，身材魁梧高大，正低頭吃著草。我并不怕它，當(dāng)我走到它面前，將手中的未來蛋捧給他看?！瓣笈４笫?，牦牛大叔，你看，這是未來蛋，我爸啦說它會實(shí)現(xiàn)我的愿望?！?/p>

“蛋？蛋是什么呀？”

“阿媽啦說，雞蛋就是雞生的蛋，小雞寶寶就是從雞蛋里出來的，可是我的蛋不一樣，它是可以實(shí)現(xiàn)愿望的?！?/p>

“哦，晉美羅布，我們牦牛都是不生蛋的，我們的小牦牛寶寶都是生下來就和我長得差不多，只不過更小一些，所以我不相信這個蛋會這么神奇?！?/p>

“真的，我爸啦說它會實(shí)現(xiàn)愿望，如果你不信，我們?nèi)フ移渌藛枂柊??！?/p>

于是，我和牦牛大叔來到了小溪邊，小溪嘩啦嘩啦地奔流著，看到我們便開口問：“晉美羅布、牦牛弟弟，你們是要去對岸嗎？”

“溪水阿姨，溪水阿姨，你看，這是未來蛋，我爸啦說它會實(shí)現(xiàn)我的愿望?！?/p>

“哦？來自未來的蛋？我是雪山上的雪融化變成的，一路奔流到這里，我身體里有小魚小蛙的卵，也就是它們的蛋，但是這些蛋都是過去魚媽媽和蛙媽媽產(chǎn)的，是過去的蛋，沒見哪顆是未來的蛋呀，你還說它能實(shí)現(xiàn)愿望，這我就更不相信了?！?/p>

“那過去蛋和我的未來蛋一樣嗎？”

小溪阿姨看了看說：“晉美羅布，這個未來蛋太大了，都快和我身體里的鵝卵石一樣大了，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么動物的蛋，不如你去問問旁邊樹上的小鳥吧，它整天飛來飛去的，沒準(zhǔn)兒它見過?！?/p>

于是我捧著未來蛋找到那棵樹，牦牛大叔也跟在我身后。

“小鳥姐姐，小鳥姐姐，你看，這是未來蛋，我爸啦說它會實(shí)現(xiàn)我的愿望?！?/p>

“啾啾啾，啾啾啾，晉美羅布，這哪是未來蛋呀，這是雞蛋，母雞媽媽生的蛋，它可實(shí)現(xiàn)不了什么愿望?！?/p>

“不可能，我爸啦和阿媽啦是不會騙? ? ? 我的?！?/p>

“我自己生過蛋，但是從來沒生過未來蛋，我的蛋日后會孵出小鳥寶寶，它的未來是和我一樣的小鳥，永遠(yuǎn)不會是未來蛋，也絕對不會實(shí)現(xiàn)愿望?！?/p>

就在我開始覺得沮喪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母雞阿姨焦急的聲音：“咯咯咯，咯咯咯，晉美羅布，你看到我的蛋了嗎？”

“母雞阿姨，這是你的蛋嗎？”

“對啊，對啊，這是我的蛋?！?/p>

“可是我阿媽啦和爸啦說，這是未來蛋，它會實(shí)現(xiàn)我的愿望。”

“咯咯咯，咯咯咯，只要我的小雞寶寶能幫助到別人，不也就算是實(shí)現(xiàn)了別人的愿望嗎？我要帶它回家了，你也快快回家吧。”

說完，母雞阿姨帶著未來蛋消失了，可是母雞阿姨還沒回答我這到底是不是未來蛋呀，我慌忙追上去，卻突然從床上驚醒，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昨晚放未來蛋的地方，未來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紅色的玩具車，我歡呼起來，抓起玩具車跑到爸啦和阿媽啦面前。

“爸啦，阿媽啦，你們看，那真是未來蛋，我的愿望實(shí)現(xiàn)了?！?/p>

牦牛瓊瓊

拉薩郊區(qū)夜晚的街道上，道路兩邊沒有人跡。三只被譽(yù)為高原之舟的牦牛，再也不必如同先輩一般馱著重物跋山涉水，他們正在機(jī)動車道中間閑庭信步，偶爾駛來的車輛，也在老遠(yuǎn)的地方就減速避讓他們，等他們走過了，再緩慢啟動。這可讓牦牛們十分洋洋得意，甚至故意靠近汽車，把司機(jī)驚出一身汗后翩然離去。

就在這時，司機(jī)才發(fā)現(xiàn)在前三只牦牛的背后，還藏著一只牦牛，但這只牦牛顯然不太合群，他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三只牦牛的后面，比其他牦牛瘦小很多，與通身黑色毛發(fā)的前三只牦牛比起來，從背頸到尾巴稍上那一道白色的毛發(fā)，讓他顯得更加與眾不同。

他叫瓊瓊，在藏語里是小的意思。看起來，未成年的哥哥姐姐們似乎都可以叫這個名字，可是從出生起，他就比哥哥姐姐們長得更瘦弱，哪怕成年后，主人家也一直叫他? ? ?瓊瓊。

他出生的那天，主人家的孫子也一同降生，為了慶祝小孫子的到來，也為了祈求神明的保佑，男主人決定將瓊瓊作為放生牛，一生養(yǎng)在家中?？墒黔偔倢?shí)在是太瘦弱了，哪怕主人家不殺戮他，他也幾次險些喪命。女主人和牛媽媽看著瘦弱的瓊瓊，總會給予他更多的照顧。

可是，女主人與牛媽媽的疼愛越多，瓊瓊反而會被哥哥姐姐們排斥，在他們的眼里，瓊瓊軟弱瘦小，毛色也和他們不太一樣，卻占據(jù)了大部分的愛，這讓他們無法接受。于是，很多時候，三只牦牛會在一起玩耍，而瓊瓊則獨(dú)自在墻角用充滿渴望的目光望著哥哥姐姐們。有時它也會主動加入到玩耍中，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哥哥姐姐們就四散走開，留他獨(dú)自在原地。他也曾向媽媽哭訴過，可每次，哥哥姐姐們都是當(dāng)著媽媽時假裝和他很親密，媽媽一轉(zhuǎn)身，哥哥姐姐們就不見了蹤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度過，瓊瓊和他的哥哥姐姐們也一天天長大，直到有一天，姐姐偶然知道了瓊瓊與他們不同，是不會被殺、被賣的，他會幸福地享受寵愛直到老死。她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其他兩只牦牛，從那以后，三只牦牛對這個小弟弟是愈發(fā)地討厭起來。

小時候，哥哥姐姐們只是不帶著他玩耍，那天之后，哥哥姐姐們總會大大小小找他的麻煩，比如開飯時，總把它擠到草料最少的角落;又比如故意將女主人剛在墻上貼好的牛糞餅蹭掉，再往瓊瓊身上抹，嫁禍給他。瘦小的瓊瓊怎么反抗得了哥哥姐姐們的欺負(fù)呢。

等到他們再大一些，主人家會在深夜放他們出門覓食，路上，他們總是把瓊瓊甩在身后，走在前面把更新鮮的草吃掉，等到瓊瓊走近時，只剩稀疏的草根。哪怕是這樣，瓊瓊也從來不討厭哥哥姐姐們，因?yàn)樗X得，哥哥姐姐們是自己最親近、最愛的家人。

瓊瓊很喜歡晚上出門的時光，起先，他喜歡邊走邊觀察周圍的小蟲子、小老鼠，他們匆匆忙忙的樣子十分有趣，而他也常常因?yàn)榭吹萌肷?，被哥哥姐姐們甩得更遠(yuǎn)，總要如同小蟲子和小老鼠們一樣急匆匆地追上前面的大部隊(duì)，這讓它覺得，自己其實(shí)也并不孤單。

后來，瓊瓊喜歡抬頭看天上的星星，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是那么的遙遠(yuǎn)而又美麗，他們都是一顆一顆的，在天上不扎堆地獨(dú)自閃爍，連起來卻又成為一大片，這讓它覺得自己就如同星星一樣，獨(dú)自閃爍，卻始終和哥哥姐姐們是一個整體。

可是他的心情，哥哥姐姐們并不懂，甚至嘲笑起瓊瓊，覺得他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地上鮮美的草不吃，只低頭看蟲子、老鼠，現(xiàn)在還傻到每天只看星星，連草根都撈不著幾口。

再后來，家周圍鋪上了柏油馬路，路邊豎起來一根根路燈。瓊瓊很少看到小蟲子和小老鼠像從前那樣匆匆忙忙，偶爾的幾次，也是在路燈照不到的陰暗處，一閃而過。星星也變少了，每日仰望著熹微的點(diǎn)點(diǎn)星光，瓊瓊總是很努力忽閃自己的大眼睛，希望能看到像以前那么燦爛的星空。綠化帶也建了起來，綠化帶里的花花草草真是新鮮啊，那里種著的植物是四只牦牛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年四季都綠油油的，比干草好吃了幾百倍。于是每天，四只牦牛最期待的就是晚上去綠化帶吃上幾口綠草、綠葉。當(dāng)然，每次，瓊瓊都是被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哥哥姐姐們的后面，很少吃到最嫩的草葉。

就在他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時，危險卻在悄悄來臨……

黑暗中，有三個人正在望著瓊瓊和哥哥姐姐們，他們已經(jīng)好幾天都守在這里，并且掌握了四只牦牛的行動軌跡和出門回家的大概時間，他們預(yù)備今晚動手，目標(biāo)是最肥的那一只——瓊瓊的大哥，他們貪婪的目光如同饑餓的狼。

瓊瓊突然感到了一陣不安，可環(huán)顧四周卻什么都沒有，就在他遲疑地低下頭準(zhǔn)備繼續(xù)吃草時，黑暗中沖出三個人影，他們合作默契、動作迅速，很快就將大哥的嘴用繩子捆起來，留下一根繩頭，兩個人在前面拉繩子，一個人則繞到大哥身后用隨手折下的樹枝驅(qū)趕大哥。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瓊瓊他們?nèi)魂笈?，都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連大哥自己也是在被驅(qū)趕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已經(jīng)被捆起來，大哥每努力掙脫一次，捆住嘴的繩子便緊一次，弄疼的大哥，再也不敢掙扎了，乖乖跟著抓繩子的兩人往前走，瓊瓊看到，大哥眼里充滿了淚水。

等到三人帶著大哥走到下一個路口時，姐姐才問弟弟妹妹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些陌生人要帶大哥去哪里。瓊瓊首先反應(yīng)過來，大哥這是被他們偷走了，他邊往大哥的方向追，一邊喊姐姐們回家找媽媽和主人來? ?幫忙。

瘦弱的瓊瓊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大哥和前面三人。這時，其中一人發(fā)現(xiàn)了瓊瓊，并示意其他兩人看向瓊瓊，瓊瓊背脊白色的毛發(fā)，在月光下閃著銀亮的光。就在瓊瓊覺得自己暴露了，怕是會被趕走時，那三人卻繼續(xù)趕路沒有趕走他。原來，在他們的眼中，瘦小的瓊瓊賣不了幾個錢，沒必要抓走，但是瓊瓊自己送上門，他們也是很樂意收下的。于是夜色中，三人一牛在前頭走著，一頭更瘦小的牛在他們后面緊趕慢趕地跟著。

大約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廢棄的院子里，其中一人將繩頭捆在了樹干上，另外兩人將手插在腰間，正看著來時的路，等著那瘦小的影子出現(xiàn)在視線里?？墒撬麄兊攘藥追昼?，始終沒有看到瓊瓊的身影，猜測或許這頭瘦弱的小牦牛體力不支了。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心里后悔剛剛應(yīng)該把瓊瓊也抓住，多一份收入。

他們不知道，事實(shí)上瓊瓊已經(jīng)躲在了墻根處，嘴里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片薄而鋒利的石片。瓊瓊曾見過主人的小孫子在院子里玩耍時，用薄石片切開快要腐爛的蘋果，也磨斷過扎干草的繩子，于是他料想，要救大哥，必須用薄石片磨斷繩子才行。他一路追趕大哥和三人，一路尋覓最薄最鋒利的石片。

從藏在黑暗處到成功偷牛，再到一路心驚膽戰(zhàn)地將牛牽回，可算耗盡了三人的精力，他們決定先去院角的破房子里喝口酒歇一歇，再趁著夜色把牛宰殺了，明早拉到市場上去賣。

瓊瓊看著三人走進(jìn)房子里，等待了一會兒，確保三人暫時不會出來后，躡手躡腳地走到大哥身邊，大哥完全不相信追來救自己的會是最瘦小，平時他最討厭的瓊瓊。瓊瓊示意大哥不要出聲，他開始用嘴里的石片磨綁在樹上的繩子，誰知摩擦的聲音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一個人站起來正準(zhǔn)備往他們的方向走來，電光火石間，大哥靈機(jī)一動，假意用牛角蹭著樹干，而瘦小的瓊瓊也被大哥魁梧的身影完全掩蓋。只見那人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嗤笑了一聲，回房子里繼續(xù)喝酒? ? ? 去了。

接下來，瓊瓊更賣力地磨繩子，石片將舌頭扎出血也毫不遲疑，鼻子被麻繩蹭掉皮也不停下。大哥看著眼前的瓊瓊，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瓊瓊的排斥、冷漠與惡意，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因?yàn)楸焕ψ×俗於鴽]能說出口，只有眼角的淚水表達(dá)了他此刻的心情。

終于繩子被磨斷了，瓊瓊吐掉嘴里的石片，示意大哥跟在自己身后，他們順著墻角的陰暗處，小心翼翼地往院子外挪動，牛蹄輕悄，生怕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引起房中三人的注意。這對于身材魁梧的大哥來說可真是費(fèi)勁啊，只見他提著一口氣，收緊腰腹，連呼氣都猶如游絲般往外吐。與大哥比起來，瓊瓊就顯得輕松很多了，瘦弱的他，哪怕放開了走，估計也不會引起三人的注意。大哥看著走在前面的瓊瓊，瞬間覺得那一抹白色在夜色中竟散發(fā)出令他安心的銀光，那種充滿希望和溫暖? ?的光。

就在他們走出院子幾十米的地方時，房中三人發(fā)覺他們逃走了，于是大步跑出房子向他們追來。瓊瓊和大哥使出渾身氣力向家的方向跑。起先，四條腿的兄弟倆跑得比人快多了，可是瓊瓊漸漸地開始跑不動了，幾次差點(diǎn)被抓住尾巴，他咬緊牙關(guān)往前沖，才沒被立馬抓住。大哥連連回頭，既是在看三人有沒有追上來，也看瓊瓊是否掉隊(duì)。他看出瓊瓊的窘迫，想幫忙卻無從下手。

這時，眼前蕩過一根繩頭，那是捆著大哥嘴巴的繩頭，在奔跑中，繩頭左右擺蕩。大哥立馬放緩腳步，他發(fā)不出聲，只一味地甩頭將繩子甩向瓊瓊，示意他咬住。瓊瓊努力咬住繩頭，剛被扎破的舌頭在碰到麻繩的一刻，疼得瓊瓊不禁吸了口涼氣，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松口，倘若松了口，自己就會被身后鍥而不舍的三人抓住。

于是，大哥歪著頭，使勁拽著瓊瓊，三人在后面奮起直追。就在他們快到家附近時，大哥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主人和幾個陌生人，他拼盡全力拽著瓊瓊跑向主人。而主人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帶著陌生人向著他倆跑來，下一刻，主人一把抱住了大哥的頭，左手也將稍微落后的瓊瓊環(huán)在身側(cè)，那幾個陌生人則繼續(xù)向他們的身后跑來。三個人看到陌生人，立即掉頭往回跑，奈何體力比不上陌生人，最終被制服 在地。

原來，主人發(fā)現(xiàn)四只牦牛只回來了兩只，想起最近有人偷牛的消息，便立即報警，和警察一起在周圍尋找、收集線索，那些陌生人就是警察，于是這才有了前面的那一幕。

偷牛的三人落了網(wǎng)，四只牦牛平安地回了家，日子也恢復(fù)到從前。瓊瓊受傷的鼻子與舌頭也漸漸愈合，大哥的嘴被麻繩勒出深深的印記，但總有一天也會好的。

拉薩郊區(qū)夜晚的街道上，道路兩邊沒有人跡。三只牦牛正悠閑地走在柏油馬路上，偶爾駛來的車輛，也在老遠(yuǎn)的地方就減速避讓他們，可他們依舊會調(diào)皮地故意靠近汽車，把司機(jī)驚出一身冷汗后施施然離去。等他們走過，司機(jī)才發(fā)現(xiàn)在前三只牦牛的背后，還藏著一只瘦小的牦牛，他不同于前三只通身黑毛，背頸到尾巴稍上那一道白色的毛發(fā)，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銀光，看上去似乎不太合群。

而就在第四只牦牛走過車邊時，司機(jī)從倒車鏡中看到，前三只牦牛正在等著那只最瘦小的牦?！?/p>

責(zé)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