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乙暄
一、天外天的塵中花
從四川走國道進入西藏,特點就是沿途景色豐富,而路況多變兇險。
四川境內(nèi)的山,郁郁蔥蔥,總之,沒什么特點。告別了高速公路,就進入山路中。
唉,好絕望啊,陰霾的天,沉重、壓抑的山,扯不斷的蒙蒙細雨,都把心情逼迫到一個角落,喜也不是,哀也不是,就是在這樣拉扯著的郁悶中,我的西藏之行已經(jīng)進行了兩三天了,可是,這樣的行程,實在讓我沮喪。
二郎山的兩重天
在名字叫做“二郎山”的一座山中,有隧道要通過。而這個隧道,是我此次四川、青海、西藏游記的序幕,真正的旅途由此開始。
一條兩公里的隧道,就是兩個世界。隧道的這邊是陰雨不散;而隧道的那一邊,是可以讓你“哇——”一聲然后跳起來,穿越到另一個超乎想像的美好境界,不知是自己走進了它,還是被這個世界暗藏的一個驚喜所征服。哦,置身幻境與置身世外,不知身在哪個仙境中,進入了天外天,天地外面有天地。
這個可以叫做絕處逢生,或者就是,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或《地心歷險記2》里面所展示的那樣,經(jīng)過一個樹洞或者一段山洞,真的是有天外天的天地??勺钪匾氖牵@不是愛麗絲在夢游仙境,這不是在看《地心歷險記》的電影,這是我親身進入!融入!
我沒有注射過興奮劑的經(jīng)驗,可是,進入這樣的地方,對我來說,那可不僅僅是如注射興奮劑的內(nèi)在刺激,而是蛻變,是重生,是天人合一的實現(xiàn)。
因為我置身在其中。
遠處的山,是青的,是綠的,是通透的,是明亮的,而置身在此處,是心的穿越。天空與空氣是清澈的,是干凈的,也是晴朗的,不止是天氣的晴朗,更是心情的烏云散開,日出歸來。
不一樣的多種藍
就像北朝民歌《敕勒歌》中所描述的那樣“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空真的是在此地時時刻刻看到的籠蓋在四面的山地中。沒有樓房,沒有工業(yè)煙霧,沒有噪音,只有清凈的自然,而自然自成仙境。
在驚異中,有意外的發(fā)現(xiàn),看頭上的天,這個世界真的有這么多種的藍嗎?深藍、淺藍、天藍、靛藍、淡藍、寶石藍……有白云像棉花那樣散落在無邊的藍天中間,這些,這一切,不是形容,不是知道,而是看見!
同一片天空上,有這么多種的藍同時出現(xiàn)!
是藍,可是,那是不一樣的多種藍。
天哪,這還是我所認識與我所知道的天嗎?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天哪!
天哪,天怎么可以藍成這樣的?多種不一樣的藍,竟然在同一片藍天上出現(xiàn)!
5008的月牙兒
第一次經(jīng)過海拔超過5000米的地方,就算自己不怎么激動,還屬冷靜,但也會被沿途正在行路的游客或者之前走過的行人所留下的一些文字所感染,不由得也就有所同感,感覺不一樣了。
到了海拔5008米的山頭,正好是晚上10點鐘的樣子,下車舉頭望天,那一片夜間的深藍就征服了我一直不斷被震撼的心靈。
哦,悄無聲息的夜幕,在這個高原,距離天空是如此的近,卻還是依然那樣久遠。夜幕深藍的天,永遠神秘、莊嚴。
而把我的靈魂激活的,是初六晚上的,在我頭頂上不遠的地方懸浮著的月牙兒!
看,那個月牙兒,它是活的!
不僅是白的、亮的,它還是笑著的。
而它也是通透的,水靈的。
它在空中搖晃著,表情燦爛,笑顏嫣然。
我必須得確定,它真的是個活物。甚至在這個5008米的高原上,它跟著舉步的我,在打轉(zhuǎn)!
它在我的注視下,還在空中飛舞,旋轉(zhuǎn),花樣不斷,天哪,這就是5008的月牙兒!
月牙兒,如此明朗,而月光,似乎就屏息凝視,無聲散落,淡然躲藏。此處的唯一亮點,就聚集在月牙兒上。甚至也沒有星星,只此月牙兒一樣。
天上繁星VS海邊細沙
翻山越嶺,進入西藏之后,當(dāng)我在谷底下車,不抱任何幻想的習(xí)慣性抬頭看天時,我不禁驚呆了!
滿天的繁星,就像散落在黑底藍紗背景下的鉆石一般,天是環(huán)繞著地面的,而星之所以被我稱為繁星,是因為它實在是看不完了。
星星閃閃的,亮晶晶的,放著光明的,滿天的,無法用任何別的事物來比喻它,因為別的諸如螢火蟲之類的發(fā)光體,在這片繁星散落的星空下,顯得太黯淡了。還能用什么來形容這滿天的繁星呢?珠寶?鉆石?珍珠?不,這一切都太黯淡了,更要命的是,這一切都太有限與稀少了,而此刻的抬頭,獲取的是生命與靈魂的驚異,原來這么多!怎么這么多!
單從數(shù)量上,就無法判斷了。更何況這近的、遠的、立體的、重疊的,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的視線只能看到遠方的一個平面,而后面的,我只能從它們輪番閃亮的空隙中,有限地發(fā)現(xiàn)與判斷。原來,立體的視線,對我而言,竟然只是個傳說而已。
那用什么來形容我要爆炸的感觸呢?
有故事說,超越人們想象的全能的上帝,曾經(jīng)把一個人當(dāng)作是自己的朋友,上帝對那個人說,要祝福他,會讓他的后裔像天上的繁星那樣眾多,像海邊的細沙那樣無數(shù)。以前聽這個故事時,我總是在心里冷笑,海邊的沙子是數(shù)不清的,可是,夜幕降臨的晚上,好不容易看到天上一顆動著的亮點,本想欣賞一下難得一見的星兒,卻不料會突然掃興地確定,原來所看到的不是一顆星星,而是一架飛機!
只有在這里,我才發(fā)出感嘆:天上繁星VS海邊細沙。我也笑著服了,原來故事還真有其真實的自然景觀的背景。
此刻想到幼時唱的一首兒歌,就自然地勾起記憶:“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哦,滿天的小眼睛。
林芝傍晚的三重天
在傍晚時,到了名字叫做林芝的地方,遇到了一場小雨??墒嵌虝r的陣雨過后,看天,卻又被電擊似的深受震撼。
一片天空是落雨,一片天空是烏云,另一片天空是傍晚的桔色太陽所照亮的一方晴空。
近山是綠的草與林,遠山是高高的雪景。
甚至,在雨后的那方天空中,竟然出現(xiàn)了雙彩虹。是雙彩虹哦,雖然稍縱即逝,可是,畢竟是遇見了。
彩色湖水入夢幻
怒江一如其名,似乎是因為發(fā)怒,水流湍急、激烈,所以,黃色的泥沙滾滾,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雅魯藏布江的水是綠色的,自然也不奇怪。因為藍天白云,青山綠水,似乎誰都不會不? ? ? 知道。
意外的是不知名的水,會不時遇到那么一潭,應(yīng)該是湖水,它是藍色的。
水映藍天云朵,自成仙境一般。
還有個叫做姊妹湖的兩潭水,坐落在山腳下,遠觀,近看,都不是人間的景觀。
而在過唐古拉山時,那里的措那湖是彩色的。水面像彩虹那樣的多姿多彩,我一直在懷疑我眼花繚亂看錯了,可是事實上,存在就是存在的那樣:措那湖是彩色的。
塵埃堆砌的花
路況真的是多變。既要過柏油路,也要過水泥路,當(dāng)然還要過石子兒路,還有山上會下碎石的路段,最麻煩的要屬全是土的路面,那個塵土飛揚的狀況,使人恨不得想讓車子變成會飛的交通工具飛越過去。因為這種路段,人會置身在像霧彌漫那樣的灰塵里,完全沒有視線。
有一段這樣的土路,有會車。我所乘的車子就如蝸牛般慢行,我向車窗外看,發(fā)現(xiàn)在靠山的這一邊,有一小片樹木草叢,那是慘不忍睹的注視與發(fā)現(xiàn)。
路邊的草木已經(jīng)是皆惹塵埃了。一片塵埃灰色的小世界,觸動心底的悲哀。過往車輛所揚起的灰塵,無可避免地由草木承擔(dān)著,不悲? ? ? 不喜。
那朵開放在路旁的花,不知道是什么花,大小有拳頭那么大,或者說像開放的玫瑰那么大,花瓣是多層的,層層疊疊,花心也能看見,感覺有點像小號的牡丹花。后來,聽久居西藏一個做生意的漢族同胞說,格?;ㄒ还灿惺朔N。也許它是其中一種格桑花吧。還有人說凡是開在野外的花,都統(tǒng)稱為格桑花。
我根本沒有辦法看出這朵有著漂亮的形狀的花朵,它的本色是什么顏色,我猜爆腦袋也想不出來。因為它是徹徹底底地被塵埃給覆蓋了,被灰塵給堆砌住了,看它的時候,有點一閃而過的泥塑的感覺,可是泥塑的東西畢竟是表面光滑的,可以看出來是泥塑作品的,而它,它,它,它是灰塵堆砌的花,是塵埃徹底堆砌的花,是四面八方、三維、三百六十度被塵埃徹底附身的花,而塵埃與灰塵是那么的細小,精微,就重重疊疊、層層幢幢地堆砌與附著在身上,讓我的心頭一陣酸疼。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痹娤衫畎自谝磺Ф嗄昵熬鸵栽姽妫怨乓詠砘ㄊ切枰端r托艷麗的。如今的這朵花呢?
可以想象,從一朵小花苞起始,這朵小花就被塵埃給覆蓋了,從它含苞未放時,到它在我的眼前綻放出現(xiàn)為止,它經(jīng)歷了多少?一直、不斷、大量地蒙塵,蒙塵,再蒙塵。
知花者,誰人也?
是該問了。
可是問誰呢?
不知花的人會想:花何等的悲哀啊。
花根在地,也許只有地知,還有葉知,而葉也同樣蒙塵,不得而知。
地知。
地知花。
地知花的色,本我的顏色,縱使那樣地被塵埃給覆蓋,可是地知花。
花的生命在根,花的根部在地,而地知花。
那就開出一片燦爛吧??v使在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被蒙塵,那也由封閉的小花苞,開到全然,開到花心也見天日……因為花根在地,而地知花。
地也不會因花朵被動地蒙塵而棄花不顧,地會不變地養(yǎng)花,照顧花,看它開出它的本色與形狀,縱使灰塵堆砌,也不離不棄,依然如一。
不知花的人會覺得:花會怎樣地悲憂呢。
而知花者自知:花亦何求!
地知花,塵埃堆砌的花。
二、高原反應(yīng):我且喜且痛的愛之成傷
總有那樣一個地方,穿越頭腦的理智之后,盤踞在心房。在那里最重要的一席之地,驅(qū)之不去,魂牽夢縈,占據(jù)著夢想。
心有多少次向往,直到確定告訴我:始于足下,是我的內(nèi)在動力。
喚醒心里的夢想,放飛那一個渴望。
而這一個夢想,宛如已經(jīng)放手的鴿子,銜著希望的橄欖枝曾經(jīng)遠去,我已經(jīng)對它不抱回頭的希望。然而事實上,當(dāng)鴿子返回時,我就只愿跟隨它的翅膀,飛去我的天堂,飛向我的夢想。
而我的那個夢想,它在遠方,那里是西藏。
好像來赴一個千萬年的約定,待我到來,有情人不知還在不在?安慰我的是如斯美景,舒暢心懷。
驚心動魄地墜入仙境……
西藏,我夢想的實現(xiàn)!
這種驚喜,這種際遇,不外乎如所有落入俗套的灰姑娘的故事一樣,我就是灰姑娘,上演一場進入大自然的宮殿的經(jīng)歷,驚心動魄。對我而言,未必是絕后,卻一定是空前。
是誰?穿越了空間,向我的心所向往的方向召喚,輕呼我的向往,指向西藏這一個地方。
于是我應(yīng)之,于是我來之,于是我在之。
我的腳淡然淡定地穿入水晶鞋中,我的身自然而然地套入白紗裙中,我的容顏理所當(dāng)然地滋潤飽滿。
而我心,已鐫刻鑲嵌在此地此景中。有烙為證,有印為鑒。我心滿滿,烙印恒久遠。
從華中的平原地帶,進入到西藏的高原,不可避免的就會有高原反應(yīng),這個反應(yīng),甚至是致命的。
第一天晚上到雨城雅安,找到賓館登記好,進入房間,我一看到里面的床,就覺得親切之極,想念之深,不禁在心底深處暗暗喊:“啊,床?。?!”有想一下子撲到床的懷抱的沖動,因為我太需要它了。從來不知道,游玩的趕路也會需要如此拼命爭分奪秒。所以,我累得看到床的時候都激動地把它當(dāng)作我緩解勞累的唯一途徑。
聽說高原反應(yīng)是欺強不欺弱的,身體好的人,到高原上會反應(yīng)更強烈。所以,我就放一百個心了。仗著我自己是有名的手無縛雞之力,我想憑著自己從小就小病不斷的經(jīng)歷,肯定不會出事的。
果不其然,開始的幾天,我都好著呢。
只是后來的一天,在我感覺累得要死的時候,在我晚上十一二點才找到急需休息住宿的賓館后,在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的那個時刻,我才發(fā)現(xiàn),睡不著了。這個情況很是不妙,在最累、最需要休息的時刻,在所有條件都充足的情況下,睡不著,實在是一件挺沮喪的事情。
我不知道,更痛苦的事情還在后面。朦朧在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身體的痛苦是超過我的頭腦所能承受的程度的。
頭疼、頭暈、頭脹,并且頭重腳輕,總之,身體哪里都不舒服,我才知道,什么是“難受死了”。而這個時候,還在四川境內(nèi),并沒有進入西藏。幸好遇到有人提醒我,喝點抗高原反應(yīng)的藥,我才服用了我一直拒絕服用的紅景天沖劑。而那個沖劑,在我喝下最后一口時,因為是藥渣,難以下咽,勉強硬著頭皮喝完最后一口后,我?guī)缀跞滩蛔∫鲁鰜?。天哪,我的眼淚都出? 來了。
趕到車上,我徹底沒精力了,昏昏沉沉,一直清醒不過來。半天都是這樣子,忍住不要自己吐出來,難受、難受、再難受、只有難受。
一直到中午時,我的惡心勁兒才過去,身體有如大病一場似的,虛弱不已。
午飯后,我慢慢好起來了。而下午被一路沿途的仙境風(fēng)景給熏陶得像武俠小說中被輸入內(nèi)力一樣,我的意識就慢慢地清醒了。
我興奮得難以言表,甚至在休息的時候也打開手機跟著音樂一起唱著歌,只唱這一首《草原之戀》:“……戀你眼清澈,戀你水蜿蜒,戀你這如畫的純凈藍天。如果我是天邊那朵白云,草尖上的露珠是我滴落的思念。戀你心坦蕩,戀你山連綿,戀你這如詩的燈火炊煙。如果我是天邊那只孤雁,下一個春暖花開我回到你身邊?!?/p>
在高原缺氧的自然環(huán)境限制下,隨便動一動都會有反應(yīng),可是我才不管呢,就算有不亞于在平原上超時、超限的激烈運動后最痛苦的反應(yīng),甚至可能會有生命的威脅,我也要跳一跳,歌一歌,甚至舞一舞,難受我也不在乎,因為,我心雀躍。
高原反應(yīng)的身體痛苦是一種事實存在,不管如何興奮,如果稍微動一下,就會喘不過氣來。我才不管這些呢,我寧愿身體痛苦,也要傾瀉出我滿溢的興奮與幸福感,似乎身體的痛苦也成了一種或大或小的享受與踏實感,這些提醒我,不是做夢,有小小的痛苦為證,這是事實。
而伴隨著我身體上小小的高原反應(yīng)的痛苦的,是我靈魂上強烈的如火焰般洪流傾瀉的完全的幸福。一如愛情一樣,勢不可擋,猛如死亡。
所以我一路唱著,至少在心底盡情宣揚。
所有這些太刺激了!又漂亮又危險。太好玩了。
到拉薩后,發(fā)現(xiàn)列車居然全是觀光的,時間安排也全是白天,所以坐火車經(jīng)過可可西里,是另一番景象。
上火車后,在全封閉的氧氣車廂里,溫暖如春,完全與車窗外“一日共四季,十里不同天”的高原氣候隔絕。
車廂里是封閉的世界,而車廂外,是另外的世界。
而我,從我自己生長的地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甚至祖祖輩輩世世代代所不曾離開的地方,進入到這另外一個世界里,而在另外這個世界里,何嘗不是在自己的空間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同樣任時光蹉跎成云煙?
隔窗,這另一個世界,就是可可西里,藏羚羊還未如期待的出現(xiàn)。
出現(xiàn)只是時間,視野里的必然。
終于看見,看見了一群不認識的動物,聽同車的人說,那是黃羊,旁邊的是野驢,我就被這叫做“野驢”的不大不小的動物迷住了。因為它長得實在太迷人了!
在我的腦海存儲器里從來沒有接觸過野驢,在今天,這個景象,活生生地就出現(xiàn)在我所乘火車的車廂外面!
隔窗而望,那個生靈吸引我的視線與心田,它似乎不是凡間的生命,而是別樣的生靈。也許在印象中還有模糊的藏羚羊,可是這樣的一個生靈,在逍遙地展現(xiàn)它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然而它不自知,它陶醉了另一個世界的我。
隔窗而望,它那如用最精細的畫筆一筆一劃勾勒出的飄逸的毛,看來是如此地輕巧。似乎來一陣微微的拂面輕風(fēng),也能將它根根飄散。
隔窗而望,看它那迷住我的模樣,我甚至不敢隨意大聲呼吸,生怕呼出的氣吹散它的生命,或許會驚嚇住了它,讓那一根根精細的有生命的毛慌張。所以,我在車廂里,也小心翼翼地呼吸。
車廂里是供氧的,而窗外,是生命在屬于它們的世界里徜徉。
車廂里是供氧的,而窗外,是雪山在接天的高原上儀態(tài)萬方。
隔窗遙望,任憑無限的嘆息,也是喜悅的開闊與舒暢。
隔窗就是距離,而汝等何等自由,我輩又何等無知猖狂?
……
一路走來,從四川到西藏,再到青海,就差不多了。
子夜的鐘聲如期響起,我的豪華馬車就變成了大南瓜,車夫也成了老鼠,且抱頭鼠竄,了無蹤跡,我的華服,頃刻間成了襤褸衣衫……所有的一切,夢境,已然驚醒。
我這個灰姑娘就此別離了大自然的彩色宮殿,重返從來處來的灰色世界里。天空是灰色的,白云是灰色的,呼吸的空氣也是灰色的,浸透了我的身體與靈魂,造就我灰色的心理。我又成了徹頭徹尾的徹底的灰姑娘。
灰姑娘。
一共十天的西藏之行,在我返回華中的家里后,最初的兩周內(nèi),我神思恍惚,心神不寧,一如害了相思病,晚上整夜夢的都是回到西藏,回到我那得到十天而又失去的地方。告別了那里,而今,居然只能唯愿長夢不醒。
回到家里之后,再看天,也有藍天,也有白云,灰色倒是真的……但是沒有心情了,沒有專程去看藍天白云的那份淡定,那份從容,那份理所當(dāng)然,更沒有那份驚喜與幸福了。
我不得不偶爾散步在馬路邊,看被污染的天,看死氣沉沉的白云,看路邊栽種的植被,那有太多人工的痕跡,而心思全部恍惚在那讓我如癡如醉的十天。
在我童年與少年的時空中,就在腳下的這個空間里,曾經(jīng)的那一片片麥田,內(nèi)中阡陌交錯,小徑蜿蜒。田地的邊兒上,野花野草被灰塵附體,顯得灰溜溜的,可還是依然堅持開放在每個春天。有蝴蝶出現(xiàn)的季節(jié),我會拿著夏天的帽子,去抓蝴蝶,將它捕獲后,夾在書里,既成了標本,也做了書簽。
如今,也就十幾二十多年的工夫,這些田地全成公路,機械呆板。
我,自然就成了在花店里等待出售的鮮花,看似光艷,卻早被斬斷生命的根,痛到極致,痛得不知道自己痛了。若日后告別花店,無論被插在哪個地方的哪個花瓶里,都是末日的飄搖,脫離樹根的供養(yǎng)。生命的源頭,再燦爛的垂死掙扎,那也是瞬間的煙花,曇花一現(xiàn)之后,只有虛無的空洞,虛空的無聊,一切了無意義。
我回憶的根基,在哪里?已然無法在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中找到。事實上,它已經(jīng)被毀。
我已然斷了回憶的根基。
有人告訴我,幸福的秘訣就是知足常樂,有衣有食就當(dāng)知足。更有智者云:“不要讓我太貧窮,也不要讓我太富有。免得我太貧窮就偷竊,太富有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p>
我想我不是智者,因為我有太多的欲望。而欲望的無底洞欲壑難填,哪里是滿足的邊兒呢?痛苦的根源就應(yīng)如此嗎?
欲望的方向?qū)蛲纯嗟脑搭^,驀然回首,我面對自己的心靈,才發(fā)現(xiàn),我久成傷。我被欲望傷害著,而欲望,被誰傷害著呢?
這傷,不是昨日起始。而是以往,追思以往忙碌的時光里,我曾有注視過自己內(nèi)在心靈的健康嗎?我曾有留意過自己內(nèi)在心靈的受傷嗎?當(dāng)我覺察時,心已然支離破碎,且經(jīng)久重傷。
我發(fā)現(xiàn),我走離得太遠了,已然忘記,我需要的是什么。不知何時起,我陷入欲望無法自拔。偏離心靈的方向,太久,太遠,太淡忘。
我的心靈……
我的心靈,就請你原諒,原諒我曾經(jīng)對你的忽視與擄掠,原諒我只顧滿足自己虛榮的欲望,而隨意踐踏蹂躪你,以致你對我無限失望……
我的心靈。
愛上,是愛上。不可避免地愛上。我的心愛上了西藏,愛上了那個地方。
一顆心究竟有多少,可以夠得起傷?心很大,大得過天空與海洋;心很小,經(jīng)不起一場高原邂逅的傷。
致命的一場邂逅,意外的失戀神傷。唉,西藏,我高原反應(yīng)的愛之成傷。
責(zé)任編輯: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