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淼
春時寂靜的午后,我在窗邊讀木心的詩,陽光在扉頁間緩慢游移著,一旁的書箋還殘留著未干的墨跡。斑斑駁駁里,似是一恍惚,就能回到詩中那個深情的慢年代。
高中臨近畢業(yè)的時候,我曾有過一段寫信的日子。大多是寫給摯友,信的內容也比較簡單,從尋常的生活瑣事到未來的滿心希冀。比如操場旁邊的圍欄處又開了一枝花,比如今天的作業(yè)上又對了幾道題……字里行間寫滿了雀躍的小歡喜。
另一類是寫給恩師和父母的,這些信大都比較正式,我會鄭重其事地選好信紙和信封,打好草稿后,再用整齊的楷體認認真真謄抄一遍。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充滿了儀式感,那些略顯稚嫩的筆跡里藏著年少時誠摯的心意。
上大學的時候,我曾收到友人從江南寄來的一封信。撕開淡青色書箋的封口,內里是一張繪有水墨丹青的明信片。友人摘錄了晏殊的一句詩“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落款處筆鋒凌厲。讀罷,我只覺得仿佛跨越了幾重山水,這張自江南而來的信箋,也就此沾染了濃郁的詩情。
我是極其喜好手寫信的,總覺得那些深深淺淺的字跡里,寫滿了紙短情長的浪漫。鋪開月白色的信紙,單是寫上“展信安”幾個字,就仿佛已經(jīng)與故人見面。等一封信的過程是漫長的,從寄出開始,便翹首以盼,又坐立不安,只盼著它能早日跨越山川湖海,將情意帶去故人身邊。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等待,一紙信箋才顯得尤為珍貴,那些望穿秋水的時光,竟成了記憶與情感最確鑿的證明。
少年時,我曾給遠方的一位朋友寄信,還有屋外的兩三新葉、幾簇山桃,那時并不懂得“魚傳尺素,驛寄梅花”的閑情雅致,大約只是想把生活中遇見的美好事物分享給對方罷了。如今想來,那時正是小城三月,收信人定能在蔭翳的梅雨季里,于這一紙信箋中窺得幾分春天的爛漫吧。
閑暇時翻閱信件,心中總能生出些綿密而細膩的溫暖。家書、賀年卡、明信片……雖然大都是只言片語的問候與祝福,但有一種久違的感動升騰而起。從前那些寫信的時光漸浮眼前,一盞孤燈,鋪陳紙筆,記憶的閘門被“嘩啦”撞開,清晰且鮮活。
我在書里讀過很多舊時文人的書信,其中以民國最甚。似是只要一提及信箋,無論身在何處,作者們的筆觸都會變得柔軟起來。張愛玲在致友人的通信集中寫道:“我寫信奇慢,一封信要寫好幾天……”如此可見,信里寫下的每一行字,都是經(jīng)過反復斟酌的,既要言明真心,又欲語還休,因此句句都顯得委婉且深情。
那般烽火連天的年代里,一身旗袍,一紙素箋,就定格成了無數(shù)的漫漫長夜。信箋上滴落的淚珠,打濕了舊時蒼涼的月色,書信中流淌的文字拼湊成了張愛玲的靈魂,使后人得以窺見。
信件給予的溫柔,大多是情意綿長的,文字永遠不會褪色,筆尖上的每一次流轉都寄托著深深的情思,承載著光陰的印記和歲月的變遷。“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边@樣的文字讓信箋的存在化為一種美好的情愫,它適合在花前月下,適合在時光里慢慢地發(fā)酵。
讀信的時候,我總能想到很多事物,比如慢騰騰的綠皮火車、緩緩升起的炊煙,以及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衣飾……信箋里有行人從容的步履,還有舊時光里散淡的從前。仔細想來,我熱愛的并非只是一紙信箋,更多的是清淺歲月里的那一份寧靜與舒緩。
大概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有故事,那是舊時光最好的見證者,也是搖曳在記憶深處的雅致和深情。印花小箋,紙墨芬芳,終是漸去漸遠了,只留下一個美好的背影,延展在懷舊的情愫里。
(作者系安徽理工大學山南新校區(qū)數(shù)字媒體技術2019級學生)951E2BD3-D6F3-486A-9634-C4E3A2554A1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