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那年,大雪封了門。天黑下來,祖父去收門,見場地下沿有一個倒臥的人。祖父并不吃驚。這年頭餓殍不鮮見。祖父用麻木的手試探倒臥人的鼻息,還有口氣!祖父把他拖回了家。祖母忙去缸里抓米,先抓一把,想了想,又添了一把,生火熬米湯。祖父給他蓋上家中唯一的一床薄薄的被絮。
祖父撬開倒臥人的牙關(guān),祖母把米湯一勺勺倒進他的口中。一碗米湯灌下去,倒臥的人長長噓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醒了。倒臥的人開口了:我叫羊,多謝了!祖父回了句:哦,羊朋友。再也沒有一句多余的話。羊朋友摸摸周身,把手指向門外。祖父明白了,走進黑了的雪地,隨之拎回了一個藍花布包袱。羊朋友一把摟進了懷里。
羊朋友在祖父家住了三天,祖母還是天天熬米湯,先緊羊朋友喝。第四天早晨,羊朋友走了,祖父發(fā)現(xiàn)堂屋的桌子上多了個青花瓷瓶。祖父自言自語:放這兒吧,存著,存著呢。
多年后,家里能吃飽飯了,祖父就開始謀劃,將家中土墻草頂?shù)姆孔臃?,這是祖父的一個夢想。沒錢,去不遠的山上砍荒草,一擔荒草能賣上八角錢。祖父思謀,砍上幾個冬天,或許能攢下買瓦的錢。后來,瓦買了一堆,就差磚的錢了??勺娓竿卵?,再也砍不動荒草了。
還是冬天,一個人進了祖父的門。說想買那個青花瓷瓶,開口出價五百元。祖父心中算了一筆賬,五百元足能蓋三大間一磚到頂?shù)耐叻俊K搜垡呀?jīng)透了光的屋頂,長嘆了一聲,回了句話:不賣,不值,兩把米的事。
祖父沒住上瓦房就咽了氣。臨死前指著青花瓷瓶說:存著,存著呢。祖母也是想住上大瓦房的,她接著做添磚加瓦的事。
打青花瓷瓶主意的人又來了,張口給一萬元。祖母驚得合不攏嘴,一萬元如若蓋磚瓦房,可蓋十多間。祖母不置可否,來人急了,加價到十萬元。祖母還是決絕地搖頭:不賣,不值,兩把米的事呢。
祖母決心起房,房翻建了,但僅是土坯,半瓦半草的房子,可也明亮、結(jié)實多了。祖母死在她翻建的房里,死前,祖母沒忘交代青花瓷瓶——存著,存著,兩把米呢。
青花瓷瓶傳到了我的手里,我住進了單元房,依然有人上門,開口五百萬元。不賣,給價千萬,再不賣,又升價。我哈哈大笑:不值錢的,我爺爺、奶奶說,兩把米的事呢。我把故事和來人說了,來人眼中有淚,說:存著吧,祖父瓷。祖父瓷放在耀眼處,我常聽到兩把米相互摩擦的聲音。
選自《安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