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偉 徐鵬遠

觀影意愿下降、優(yōu)質影片斷檔、非檔期市場低迷、進口大片缺失……種種現象，說明電影業(yè)尚未走出疫情陰影，甚至預示著更為傷筋動骨的變化。

新冠疫情暴發(fā)后，繼初期停工的半年，電影院的第二次危機已經到來。今年3月，中國內地電影票房超低位運行。3月24日，內地總票房跌破1000萬元，止步于965萬元（不含服務費）。這是十年來，除疫情復工初期之外，內地單日票房最低的一天。每個影院平均每天賣出50張票，平均每場只有1.8人。

兩年前，人們還在擔憂電影院的生死，像過節(jié)一樣地迎接影院復工。兩年后，當電影院再次落入困境，卻連一聲關心的詢問都很難聽見了。疫情以及疫情催生的行業(yè)重構，顛覆了人們與電影院的物理和心理距離。當影院已經看似可有可無，也許，“冰點時刻”才真正到來了。

遭遇冰點

電影院當前遭遇的冰點，其實早有預兆。2021年票房的回暖令電影界振奮，但如果拿著放大鏡去檢查細節(jié)，不難發(fā)現一些令人不安的征兆：單影院日產出、單銀幕日產出、場均人次、場均收益和上座率等各項數據相比疫情前，甚至比最艱難的2020年都在下降，單影院日均收益比2019年下降三分之一。這些數據才是總票房之外，直接決定每個影院生存的指標。

歸根結底，人們不愛去電影院了。

到了今年春節(jié)檔，票價上漲幅度更大，單張票價動輒超過百元，導致春節(jié)檔觀影人次僅為1.14億，跌回2018年之前的水平。竭澤而漁的漲價潮并未帶來預期的票房回暖，春節(jié)檔總票房60.35億，同比直降23.1%。更重要的是，它引發(fā)了觀眾強烈的抵觸情緒。

觀影意愿下降、優(yōu)質影片斷檔、非檔期市場低迷、進口大片缺失……種種現象，說明電影業(yè)尚未走出疫情陰影，甚至預示著更為傷筋動骨的變化。

“毫無疑問，對電影投資來講，現在是個非常糟糕的季節(jié)?！眲诶子皹I(yè)總裁、著名制片人方勵也看到，影視行業(yè)的熱錢已經煙消云散，尤其是那些追求短期回報的資本方，對影視行業(yè)有更多顧慮。市場不再像以前那么粗放，投資方越來越注重穩(wěn)定回報。

但從積極的一面來看，大潮退去后，留下的投資更加趨于專業(yè)化，影視創(chuàng)作也稍微回歸到“內容為王”的軌道。在熱錢奔涌的那些年，出現了很多空有畫面、毫無內涵的“PPT電影”，即使大批陣亡、飽受吐槽，都擋不住前赴后繼。經歷過疫情的沖洗，叫好不叫座的遺珠依然存在，但高票房“爛片”遠遠少于那些年。從各類影展和創(chuàng)投會來看，影視公司更加頻繁地參與其中，物色新導演和劇本，他們越發(fā)信任影展的篩選，而不是追逐市場熱點閉門造車?！昂炊谴罄颂陨车臅r機，市場萎縮了，其實好項目是更有機會的?！?方勵說。

電影院的短板

電影投資人、出品人楊奇楓身邊半數以上民營影院以及有關的影院設計、施工、物業(yè)等公司，在疫情后都面臨極大壓力，比統(tǒng)計數據更令人擔憂。他曾經的影院行業(yè)同行，失業(yè)的有相當一部分，其余的很多也在伺機跳槽。

身處末端的電影院，命運只能被產業(yè)鏈上游決定嗎？行業(yè)洗牌之后，電影院行業(yè)的短板值得深思。

中國的電影院絕大多數都在商場里，樓下是奢侈品、珠寶專賣店，同一層往往環(huán)繞著大型火鍋店，房租不便宜。方勵記得，這是20年前以萬達廣場為龍頭的商城帶動的風潮，最終塑造了中國影院的基本布局?！白鳛榉康禺a開發(fā)商，在自己的樓盤建影院成本很低，但對其他從業(yè)者來講，要去豪華購物中心租個場地，負擔太重了?！?/p>

他覺得，應該重新思考院線建設：到底是作為逛商場的附帶消費，還是可以作為獨立的消費目的地，這是兩種不同的業(yè)態(tài)。他理想中的電影院，應該離社區(qū)近一點，不用開車去，24小時營業(yè)，也沒有那么多的衍生消費。

也有業(yè)內人士指出，影院是否具有特色，決定著其自救能力的強弱。國內影院幾乎都像超市一樣，以同樣的方式供應著同樣的商品，單個影院難以具備用戶粘性。如果在審批的前提下，能夠給予影院更自主的排片權，決定如何安排新片、老片的放映，不僅能以優(yōu)質老片補充供給，每個影院還能舉辦自己的影展。循著這一思路，影院還可以考慮通過更多途徑，比如咖啡區(qū)、觀影會、沙龍社區(qū)放映等，讓影院變得與眾不同。

疫情已經迫使一些影院走出了第一步。首都電影院在疫情后，開始舉辦相聲演出、演奏會等活動。如今差不多每月一次的相聲專場，觀眾少則幾十人，多則兩百人。但現場演出即使單場收益高于電影，演出數量也遠遠不及電影。在首都電影院副總經理于超看來，相比經營收入的增長，這種嘗試更大的意義是理念上的，他覺得電影院現在可能到了一個轉型的節(jié)點，應該多做嘗試。

誰來救影院

“影院興則電影興，應該成為行業(yè)共識?！睂W者尹鴻和孫儼斌在《2021中國電影產業(yè)備忘》中說，即使經受著流媒體的挑戰(zhàn)，影院依然是“第一窗口”，是電影價值的第一實現渠道。影院不僅在票房上占據重要地位，其共時性影響會對電影價值的其他窗口（包括互聯(lián)網窗口）帶來火車頭式的拉動效應。

北京大學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錦華有一個說法：保衛(wèi)影院就是保衛(wèi)電影，就是保衛(wèi)社會。她認為在一個極端個人化的“宅時代”，電影院是一個讓我們可以肉身相遇、肉身聚集的空間。她心中真正的電影是攜帶著公共議題、負載著公共情感的，從而也是與影院這種公共空間聯(lián)系在一起的。

不僅影院需要拯救，尚未培育完成就被打斷的電影市場也需要重新建立。重建過程中，相對小眾的現實主義題材、文藝片、新生代導演或許都面臨著更困難的處境。兩年來在各類影展嶄露頭角的影片，大多尚未進入院線，有些導演已經在影迷圈內出名好幾年，卻很少有人見過其作品。

從兩年前的疫情至今，電影院依然處在緩慢恢復期，一些政策扶持也在持續(xù)。今年春節(jié)過后，國家14個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了促進服務業(yè)困難行業(yè)恢復發(fā)展的政策，其中有一條特意提及了電影院：不得非經流調、無政策依據對餐廳、商超、景區(qū)景點、電影院等實施關停措施、延長關停時間。擅自增加對服務業(yè)疫情防控措施的行為，也被明令禁止。

其實，政策層面對電影院的幫扶也在繼續(xù)，只是相較于2020年疫情過后大規(guī)模的幫扶政策，此次的扶持顯得更為散點化，比如，近期，深圳對電影院分檔予以支持，單個企業(yè)最高補貼60萬元。溫州的影院今年可以領取每個座位每月25元的補助，共計6個月，一個1000座的中小型影院可以獲得15萬元補貼。

在宏觀的管理、應對和幫扶政策之下，電影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們自己有著更為實際的訴求。電影制片人王磊打了個比方，他說，影院就相當于土地，土地壞了、沒了，就算有種子、有牛、有耕種的人，都沒辦法產出糧食了。所以目前的政策應該首先保護電影院和影院從業(yè)者，比如減免租金、救濟工作人員，“首要是救急，就比如救災一樣。只要有生力軍在，產業(yè)會自動修復，生力軍不在了，就沒戲了?！蓖趵谡f。

摘編自《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