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
讀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傾倒萬千人的蘇東坡迎面而來。蘇軾的傳記何其多,竊以為唯林語堂是其知音,同樣曠達、幽默、寬厚,同樣是“人中龍鳳”。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可謂一個赤子寫另一個赤子。他用生動翔實的故事構建了大文學家、大思想家蘇軾,還原了其曠達超脫之氣度。
不能飄然成仙,而有瀟灑出塵之想
被貶黃州,對蘇東坡打擊很大,但他居然書寫了另一種人生。林語堂說:“黃州也許是狹隘、骯臟的小鎮(zhèn),但是無限的閑暇、美好的風景、詩人敏感的想象、對月夜的傾心、對美酒的迷戀——這些合而為一,便強而有力地使詩人的日子美滿舒服了?!边@里我不是很贊同林語堂先生的觀點,固然客觀因素確實幫助了他,但蘇東坡還練習瑜伽術和煉丹術,他并沒有由此飄然成仙。應該說是他瀟灑超脫的思想還有那么些細小的人間溫暖,幫助排除了他心中的苦悶。觀赤壁時友人吹簫,為古戰(zhàn)場所悲,蘇軾雖為簫聲所動,卻坦然觀之,因他懂得“你若看宇宙之中的變化,沒有什么是經久不變的,何曾有剎那間的停留?可你若從萬物不滅的角度看看,世界和我們人都是長生不朽的”。這種變化的思想與超然的視野,是他遺世獨立的根源。
不能回到故鄉(xiāng),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厄運似乎喜歡糾纏蘇子,被左遷多次的蘇子又被貶至惠州,最后直至海南?!按碎g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惟有一幸,無甚瘴也?!痹谝裁礇]什么的荒島上,蘇東坡卻仍閑適自在,和村民在檳榔樹下暢談。那些無知的村民震懾于他學識之淵博,只能說“我不知道什么能說的”。蘇東坡便回答:“那就談鬼故事?!比粲幸惶鞗]和村民們交往,他就覺得好像不舒服。海南島上沒有名流,但有可隨意暢談、無須言語謹慎的老實人與他為伴,有熟悉的屋子,更有兩個為他送飯且頗不俗的人。他感受到了粗糙卻深沉的愛。蘇東坡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他熱愛生活,喜歡美食,親自教村民釀酒、做菜。蘇東坡更在《自題金山畫像》中寫道:“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逼促H謫的生活,反而留給他無限的眷戀?!霸噯枎X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p>
不能得到重用,他卻成了百姓之友
“他帶著一條海南種的大狗‘烏嘴’,隨意到處游逛?!奔好显苎c老書生共度良月嘉夜,歸舍,已是三更。見家人熟睡,蘇子放下手杖發(fā)笑,心想游玩與睡覺,誰得誰失?蘇過問他為什么笑,他答:“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便欲遠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魚也?!钡门c失,一笑泯然。這樣的了悟,蘇子以平常心處世,干事不論大小,皆用心為之。于蘇軾而言,能為百姓做實事,便是一種滿足。他擔任徐州太守時,組織群眾抗洪,保護了老百姓的生命。擔任杭州太守時,完成了杭州的供水系統,建立公立醫(yī)院,疏通鹽道,重整西湖,平抑糧價,熱心賑災。被貶惠州期間,則關心惠州城的建設,修筑了兩座橋。對一些地方殘害兒童的惡俗更是痛心疾首,竭力予以糾正。
不論順逆,一蓑煙雨任平生
蘇東坡少年得志,大文學家歐陽修很欣賞他,他的前程本來很光明,但因為直言王安石變法中出現的問題以及給百姓帶來的困境,使他處于政治旋渦,以致鬧出“烏臺詩案”,他既不附和新貴,也不阿諛舊黨。他的獨立人格使他信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理想。蘇東坡的人生是在心態(tài)上的自我通悟,一念求全終究只是曇花一現。志行高潔、言行一致使他具有特殊的魅力,政治上的不斷打擊反而讓他非凡的天分、杰出的才華得到充分發(fā)揮,成就了一個大文豪、大詩人、大書法家。泥濘小路中“一蓑煙雨任平生”,赤壁下“大江東去,浪淘盡”,送別友人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所攜的真誠自然和人文精神,超越時空,是過去、現在、將來都需要的。
于我而言,蘇東坡是一種向往,仰止之高山。他在歷史深處,笑著告訴我,感受生活,學會生活,不論順逆,皆是人生的旅程,皆是自我的修練。
赤壁、嶺南、江海,如無窮的人生痕跡。
讀著東坡,我也常會不自覺地觀照自己的樣子??缛氤踔泻蟮拇煺?,雖有所準備,但一切仍超出預期。我常常問自己:該如何走出瓶頸期?我該把我全部的人生寄托給成績嗎?不,我不應該。人生應該還有“明月”,應該還有“東坡肉”,也應該有“黃州雨”,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妨“吟嘯且徐行”。也許不能成為最拔尖的,但我可以做最佳的自己。這何嘗不是一種優(yōu)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