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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 山

      2022-07-05 03:51:14羅曉玲
      廣西文學 2022年7期
      關鍵詞:蘆笙大山雪花

      羅曉玲

      “唰”——

      熾光燈在村前的球場邊亮了起來,白光瞬間刺破夜幕,溢滿了整個球場。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北面文化樓的暗處走出來,左手提著一把蘆笙,右手拿著一些廢紙和碎柴。他走到操場中間,摸摸索索地點燃了早就放在那里的火爐,火光很快映出了他輪廓分明的國字臉,一雙星眉之下堅挺的鼻梁。爐里的火隨著風勢越燒越旺,很快柴火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來。鄉(xiāng)親們還沒有出來,任善學翻來覆去地打量手中的蘆笙,間或又吹上一吹,反復聆聽從笙管里發(fā)出的聲音。

      初冬,風越刮越大,天氣越來越冷,傍晚六點不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村的北面,一座并不大的山充當了屏風,為大井村擋住了大部分呼嘯而來的北風。這是一座獨立的山,它并不像遠處的群山一樣高大巍峨,更像是在億萬年前的地殼運動中頑皮地跳了出來,兀自落在了連綿的群山面前。等到一群瑤族先人遷徙路過,看到這座突兀的山形像倒扣的長鼓鼓倉,冥冥中像是一種暗示,他們停下腳步,把這座山當成了靠山,在山前立了寨子,一住就是幾百年。村的南面,一口清冽的泉水從地下汩汩涌出,大井村人用大青石條和石板框砌起來,供人們在此取水、洗菜、搗衣。沿著溝渠流淌出去的井水,一路灌溉過去,澆園淋菜,生生不息地潤澤著村里的莊稼。村的名字就從這口大井而來。

      燈光是一種呼喚。燈一亮,女人們就拿起長鼓,男人們拿起蘆笙,撇下手上的活計,自覺地到球場上集合。今天是周六,在校住宿的孩子們也回來了,這樣全村的人都能集中在一起跳舞。

      相傳在遠古,瑤族始祖盤瓠在一次上山狩獵時,不幸被野羊抵死在空桐樹下,盤王的六個兒子聞訊趕來,聯(lián)手殺死了野羊。為報父仇,他們用空桐樹制成長鼓鼓身,剝了野羊皮制成鼓面。從此,長鼓成了瑤族子孫祭祀盤王的器具。每當瑤族的重要節(jié)日,盤王子孫就擊打長鼓,跳長鼓舞,祭奠盤王。經過幾百年的傳承演變,在跳長鼓舞的時候,為了豐富音色,瑤民還加入了蘆笙、銅鑼一起奏樂,便演變成了蘆笙長鼓舞。這種舞一輩輩地傳下來,已經不知道傳了多少年,而任善學,是這種舞蹈在大井村的第四代傳承人。

      鄉(xiāng)親們陸續(xù)出來了,年紀最老的任致京也出來了。按輩分,任善學得叫任致京一聲大哥,任致京年紀雖大,但舞跳得不含糊,每個動作鏗鏘有力,絲毫不遜色于年輕人。每回村里大大小小的演出,他是必不可少的一個。但侄子任致全一直不見蹤影。任善學朝任致全家的方向看了看——燈是黑著的,他心里有些失落??h里準備發(fā)展新一代非遺傳承人了,文化館的老師讓任善學先物色兩三個人選,再由他們最后選定上報。這段日子,任善學的心里在不停地權衡篩選。做一名非遺傳承人不僅是一種榮耀,更是一份責任,因此在傳承人的推選上要慎重考慮,不能草率。

      蘆笙長鼓舞的傳承人,不僅要能吹善跳,還要有組織協(xié)調能力,能協(xié)調好村里的舞蹈隊參加各種縣內外活動。滿足這些條件的人不多,權衡來權衡去,任善學心里最后只剩下四個人選,吹蘆笙的,一個就是任致全,另一個是任榮峰。跳長鼓舞的,是任小妹和另一個女孩。但任榮峰和那個女孩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事他們遠顧不上,因此只有任致全和任小妹是最佳人選了。

      正是遴選的關鍵時候,致全怎么沒來呢?任善學心里嘀咕,看到村民們來得差不多了,任善學決定像以往那樣,先來先練。

      鄉(xiāng)親們以篝火為圓心,分內外兩圈站成了一個環(huán)。外圈是吹蘆笙的男人,內圈是跳長鼓舞的女人,在圈外兩側,還有兩組拿大長鼓的人,以斜八字分開,遠一點看,這隊形就像一個圓張的嘴唇上方,掛著兩撇八字胡。

      舞蹈起始于任善學舉起蘆笙奮力一吹,空氣中發(fā)出一種近似于簫卻比簫聲低沉迂回的聲音,那聲音像一聲號角,催使村民們齊整地邁出腳步,開始躍動起來。長鼓在女人手上被舉起又放下,她們一只手在鼓皮上有節(jié)奏地拍擊,一只手掄動長鼓,細長的長鼓帶著細長的腰肢在男人間靈動地穿梭,他們一起喊著號子:

      歐吼歐吼,嘿,歐吼歐嘿,歐嘿嘿回,嘿嘿回呀歐……

      任善學常常說,把鼓舉過頭頂,那是代表我們在向神靈呼喊:請賜我們風調雨順,請賜我們五谷豐登,請賜族人吉祥安康,請賜萬物寧靜豐潤……

      歐吼歐吼,嘿,歐吼歐嘿,歐嘿嘿回,嘿嘿回呀歐……

      火尖像狂舞的精靈,隨著北風快速地擺動。男人們一邊吹著蘆笙,一邊蹲騰、跳躍、挪移、穿插,女人們擊鼓、舉鼓、按鼓、掄鼓,隊伍時圓時方,村人的腳步時而整齊地行進,時而整齊地后退,或急急地旋轉,或高高地騰空。上山落嶺、過溪越谷、伐樹運木、插秧割谷……那氣勢像江流滾滾,奔涌而下,又像有千軍萬馬,在疆場上刀光劍影、縱橫馳騁,看著令人心旌搖蕩、熱血奔流。

      任致全回到家,家里的燈仍是黑著的。他知道,雪花去幫別人摘果子還沒有回來。這個季節(jié),附近村寨的果子都熟了,田野里、山坡上到處是飄香的柑橘。以往這個時候,雪花也忙著在自家的果園里摘果,然后拉到集市上賣。但不幸的是,今年他們家的幾百棵柑橘樹不幸得了黃龍病(柑橘樹的絕癥),夏天的時候,不得不全砍了。家里唯一的一塊產業(yè)沒有了,雪花只好起早貪黑去幫別人摘果子,賺著每天百來塊的零散工錢。

      這樣的日子仿佛持續(xù)有好些天了,多到任致全都已經習慣回到家只看到空冷的屋子。兩個孩子,一個在城里讀大學,一個在縣里念初中,都不在家。他和媳婦思前想后,這幾年還是選擇留在了家里,沒有出去打工。一來是家里有產業(yè),產業(yè)在沒毀之前,需要有人在家護理;二來是能在家照顧老小,不像別家的老人小孩,在家留守著怪凄涼的。

      任致全抖抖身上的泥塵,伴隨而來的是腰部撕裂般的鈍痛。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小心翼翼地用一只腳支撐地面,另一只腳輕輕地從摩托車上跨下來。他托著腰,回到屋里開了燈,直接倒在了沙發(fā)上,忍不住發(fā)出了痛苦的呻吟。

      村前喧囂熱鬧,他知道村里人又在跳舞了。盤王節(jié)就要到了,一到這個節(jié)日,大井村的蘆笙長鼓舞隊就會被邀請到縣里參加各種文娛活動和各鄉(xiāng)各寨的廟會。天氣冷了,該收的莊稼也收完了,地上的活基本沒有了,村民們開始有閑余的時間來倒騰這門技藝了。村里人年年都是這個季節(jié)最開心,他們被爭相邀請,面子上特別光彩,那幾套祖?zhèn)飨聛淼奶J笙長鼓舞,也越跳越帶勁,越跳越有味。

      雪花背著摘果的布袋子疲倦地進了屋。她看到任致全哼哼唧唧地托著腰,問怎么了?致全拿出一瓶藥酒,說,你給擦擦,雪花就知道他傷了腰了。她趕緊解下身上的布袋,讓任致全慢慢翻過身趴在沙發(fā)上,撩開衣服,把藥酒倒在丈夫身上,一邊給他搓著,一邊責怪他太拼命。

      任善學在教授蘆笙吹奏 (羅曉玲 攝)

      明年孩子上大學的錢還沒攢夠呢,再說家里兩老身子骨不舒服,經常看病吃藥,現(xiàn)在不努力做工,哪有錢養(yǎng)家啊?任致全語氣有點煩躁。

      前幾年,鄉(xiāng)里剛剛開始搞脫貧攻堅工作,政府有危房改造補助,很多鄉(xiāng)親趁機拆了老屋,用這筆錢蓋新房子。那幾年,任致全給別人做泥水工,忙得不亦樂乎,收入也不錯。但幾年過去,這片土地上,該拆的也拆了,該建的也建了,現(xiàn)在,建房的人少了,工程也相對少了,靠做泥水工賺錢是越來越難了。思來想去,任致全還是決定來年到外地去打工,這樣錢賺得也容易些。雪花就在家打些零工,照顧好老人和讀初中的兒子。

      雪花也跟著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是早出晚歸地給別人打工,一天天扛果子扛得肩膀生疼?,F(xiàn)在她每伸出手,都覺得肩膀像掛了鉛一樣笨拙得施不開力。但雪花沒說自己累,只是默默地在丈夫身上輕輕揉搓,聽他哎喲哎喲地發(fā)出一陣陣呻吟。

      村外的號子一聲聲地傳過來,兩口子聽著熱血沸騰。雪花突然問:你舍得?。?/p>

      任致全知道雪花說的舍不得指的是什么。她知道自己愛跳那套舞,還想成為第五代傳承人,他想跟前輩傳承人一樣,把這套舞一代代地傳下去。

      任致京(左)和任致全(右)在演示蘆笙吹奏(羅曉玲 攝)

      跳舞是一種多么奇妙的感覺啊,一幫男男女女集中在一起,喊著號子,跳得渾身起勁。任致全深深地迷戀這種感覺,特別是當他吹起蘆笙跳起舞的時候,他會忘記一切煩惱,甚至意緒翻飛。他想象著歷代的祖先們在他吹響蘆笙的那一刻,靈魂就已經回到了村莊。他們飄浮在村莊上空,靜靜地看著子孫們在跳他們當年跳的舞——頭拜上四拜、竹雞扒泥、五足尖、堂堂上……他們甚至在討論著誰跳得最好,誰最適合挑起傳承的大梁。

      任致全知道,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到大城市打工了,剩下多是老老少少在學跳這套舞,像他這樣的中堅力量已經少得可憐。他也曾聽善學叔說過,要選第五代傳承人了。任致全心里癢癢的,他心里也一樣權衡過,誰來當這個傳承人最合適。

      我們還是去跳舞吧,任致全說,他和雪花就是在跳舞中被撮合成的。以前男女合跳的時候,他倆就是一對。二人穿梭對跳配合得天衣無縫,久而久之,就跳出了感情,再跳下去,眉眼對上就結成了真正的一對。

      涼涼的藥酒滲進皮膚,配合雪花恰到好處的按摩,任致全感覺腰部已經好了不少,他正要翻身起來到操場去,卻又“哎喲”一聲沉了下去,才發(fā)現(xiàn)腰部根本用不上力,只好打消了念頭。外面的號子聲和鄉(xiāng)親們的腳步聲在村子上空回蕩,任致全心里像被十幾把梳子同時抓撓一樣奇癢無比。

      跳了幾個回合,任善學讓鄉(xiāng)親們自己練著,他放下蘆笙,一個人到了任致全家。

      看到趴在沙發(fā)上的任致全,任善學馬上明白了。他掀開任致全的衣服,往他的腰身上探了探,知道沒傷骨頭,松了一口氣。

      第五代傳承人,我準備報你的名字上去。任善學很認真地說。任致全激動地要從沙發(fā)上跳起來,但身體又被那股疼痛給按住了。他的表情既激動又痛苦,但激動僅維持了幾秒,人就低落了下來。

      怎么?任善學看著任致全失落的臉問。這個侄兒樣貌不算出眾,身材也不是最標準的,但任善學就喜歡他的好學,對鄉(xiāng)親們熱心。任致全吞吞吐吐地對任善學說了他的苦衷,說完轉過頭去,心虛著不敢直視這位長輩。

      任善學一聽,急了,他沒有想到,一直在家待得好好的任致全,會突然說要出去打工。

      你克服克服吧,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你要是走了,我就選不出人了,任善學說。

      任致全面露難色,他不是不知道善學叔的難處,也不是不想做傳承人,可跳舞畢竟不能當飯吃,他還得要養(yǎng)活全家啊。

      任善學沒有說服任致全,他心事重重地從任致全家出來,又回到了跳舞的隊伍中。鄉(xiāng)親們與往常一樣,動作還沒學會的,在一邊練習,動作熟練了的,就在一邊休息。男人們都圍在篝火邊一邊說話一邊抽煙,小聲議論著下一代傳承人會是誰。

      任善學一揮手,男人女人們紛紛站起來又組回他們熟悉的隊形。每一次排練,任善學都是跳得最賣力的。傳承人的使命就是這樣,在情緒上永遠是最高漲的,在動作上也必須是最標準的。對于那些還沒有學會的新學員,他必須得反復地跳,反復地教,直到他們學會為止。

      連跳了兩遍,任善學叫鄉(xiāng)親們解散,各自回家了。

      任善學走到南面的井邊,隨手捧了捧井水,猛喝了一口。他緩了一口氣,想到了什么,掏出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一開始沒有人接,過了一會兒,對方打了過來。

      “榮峰啊,”任善學說,“盤王節(jié)就要到了,你回來不?”

      任榮峰在電話那邊匆忙地說:“叔,沒法回啊,年底了,廠里特別忙,我還在加班呢,先這樣了啊?!蹦沁叺碾娫捄芸炀蛼炝?,留下任善學呆呆地舉著電話不知所措。

      夜色中的大井村在山的環(huán)抱下,安靜得像襁褓中的嬰兒。任善學抬頭看看不遠處黑色的山峰,它們像神一樣端坐著,緘默不語。以前祖先們被迫從一座大山遷徙到另一座大山的時候,是多么艱辛啊,可這個民族還是在峭崖絕壁中頑強地生存了下來,直到他們被接納,最后離開大山來到平地,瑤族人是離不開大山的,哪怕生活在平坦的陸地上,也要緊緊依靠著大山,大山是他們居所的依靠,也是他們的精神依靠。

      騰空跳躍 (唐 昊 攝)

      他突然希望大山能給他一些啟示,然而大山就像入了定的僧人,不言不語。任善學只好低頭,看著井里微微閃動的波光發(fā)呆。

      任致京在任善學后面來到了井邊,在他身邊蹲下,捧了口井水,直接往嘴里送?!瓣P于傳承人,你是怎么想的?”任致京問任善學。他比任善學大幾歲,任善學有心事,逃不過他的眼睛。任善學跟他說了任致全的事,他的困惑對任致京從不隱瞞。

      任致京從口袋里拿出了兩根煙,一根遞給了任善學,一根放進了自己嘴里。任善學拿過來,沒有抽,只是呆呆地看著井里的水在夜色中泛著波光。

      任善學回到他的作坊,又拿起了笙管反復琢磨??繜舻囊幻鎵叄瑪[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放滿了長短不一的竹管,削好的竹片、木塊、鐵絲、刻刀……房間四周,擺著幾十個做好的蘆笙,有些已經上了漆,有些還是粗坯沒有打磨光滑。任善學又拿起一把蘆笙,在燈下開始了他的改造。

      大井村村民在操場上表演蘆笙長鼓舞 (林振玉 攝)

      他知道一塊銅片對于一支蘆笙的重要性,簧片的質量決定了蘆笙的音質。以往,為了這塊合適的銅片,他會花上整個晚上的時間去打磨?;善b上了,敲一下,拿起來吹,聲音不對,再拆下來,再敲再裝再吹,就這樣一次次調試,反反復復,直到每一根笙管發(fā)出他想要的音質才罷休。

      但今天任善學失去了耐心,才試了兩遍,便心煩氣躁地把笙管放在了一邊,轉身拿起一根煙又抽了起來。

      夜深了,村后的山就像伏地而夢的巨獸,身體在暗夜中微微起伏。任善學喜歡在夜深人靜時默默地凝視那波浪般的輪廓,有時候也會側耳傾聽,努力地想從吹過的山風中辨別可以用于蘆笙吹奏的音符。

      村里除了他,只有任致全學會了做長鼓和蘆笙。幾年前的一次演出中,一位隊員的蘆笙突然出了問題沒法上場,為了救急,他不得不臨時擔起了修蘆笙的使命。這一上手就再也脫不下來。蘆笙制作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那幾年,為了做好長鼓和蘆笙,任善學常常一個人跑到山里,挖把桐樹苗和竹子,把它們都移種到自家房屋周圍,這樣便于他隨時取材。盡管現(xiàn)在市場上已經有人專門制作這些樂器了,但任善學覺得,那些用機器批量做出來的鼓和笙,是沒有情感和溫度的,祭祀老祖宗的東西,總歸是本族人自己親手做來得虔誠、用得稱手一些。再說了,如果用破一把就去買一把,村里也沒有這么多的經費來供養(yǎng)這支隊伍。

      這兩年,他已經手把手地把這些技藝全都傳授給了任致全,如果任致全不做傳承人,那這些技藝誰來傳承呢?想到這些,任善學又焦慮上了。

      第十天,任致全的腰傷好了,他抖抖精神,準備出門復工。

      清晨,連綿的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那些山的樣子,讓任致全想到跳舞結束時,男男女女手牽著手,嘴里喊著“zei za wu——”的號子,列隊向觀眾謝幕,那聲號子是整個舞蹈中最大聲最有力量的,雖然任致全也不知道這聲號子喻意什么,但它總是讓人覺得渾身有勁,倍受鼓舞。

      村莊還在暮靄中沉睡,但已經有鄉(xiāng)親挑著擔子出來干活了。任致全扭了扭自己的腰,已無大礙。這些天,鄉(xiāng)親們得知他受了傷,進山的時候,會順便幫他采些治跌打扭傷的草藥。任致全這些天內服外敷的,加上身體底子好,腰傷很快就好了。現(xiàn)在,他對著大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情說不出的舒暢。小時候,長輩們常說,在大山深處,住著神靈,他們只有背靠著大山,靠著神靈的護佑,才有好日子過。但這么多年來,任致全從來沒有見過神靈,可每次望向這片茫茫大山時,心里還是會升騰起一股敬畏,大山們就像手挽手肩并肩的巨人,高大巍峨充滿力量。

      工作缺失了好幾天,任致全算了算,總共損失了一千多塊。這筆錢,是孩子在大城市大半個月的伙食費了。任致全動著心思,想著怎么樣才能把這筆錢賺回來。

      東家住在離大井村幾里遠的另一個村子,新房子剛建到第三層,今天,是第三層封頂?shù)娜兆印7孔臃忭斒巧w房中關鍵的一步,意味著房子主體結構已經完成,主人在漆好墻面、做好裝修之后,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東家兩夫妻都在深圳打工,每年從外面賺回好幾萬,做個兩三年,就可以在家里建一棟新樓房了。任致全的房子卻是在家靠打了好幾年泥水工賺錢建上的。那些年,任致全家里還住著老房子,家里沒有多的房給他娶媳婦,他們家因此還被評上了貧困戶。任致全覺得被評上貧困戶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意味著家里的幾口人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意味著自己就是比別人上幾倍。任致全咽不下這口氣,跟著村里有經驗的泥水工出來混,學習拌漿、砌墻、上梁、刮膩子……經過幾年的磚土淘煉,他愣是把自己煉成了一位嫻熟的“建筑師”,還拿這門技藝為自己砌上了一座新房子,娶上媳婦,他們家貧困戶的帽子才被摘了下來。

      東家忙得熱火朝天。主人正在樓下,指揮著工人用起降機將鋼筋拉到樓頂上去。樓上,幾個工人忙得不亦樂乎,樓房封頂,意味著這項工程就接近尾聲了。

      任致全在樓下與東家打了一聲招呼,便很快投入工作中去。樓房封頂很順利,傍晚太陽落山之前,樓上的工人刷平了所有的水泥漿,只等那些水泥變成堅硬的水泥板,就大功告成了。吃過完工酒,東家把一沓沓的工錢遞到了大伙兒手里。

      拿到錢的時候,任致全一數(shù),他的工錢和大家一樣,一分也沒少。

      任致全跟東家說,你給多我了,我請了十天假呢。邊說邊把多的那部分錢往東家手里遞。

      東家說,兄弟,沒少,有人替你來做了你的工,這十天的工錢還是算你的。

      誰呀,任致全問。他沒有想到,這樣的苦力活還會有人來白白頂替。

      你們村的,他們兩個都比你年紀大,一個是舞跳得最好的那位大叔,另一個年紀大些,顴骨有點高,人瘦,那位大叔叫他大哥。他們一個替你來了四天,一個來了六天。東家記不住那二人的名字,但是卻記得他們在長鼓舞中俊美的舞姿。

      任致全拿著鈔票的手停在空中,呆呆地愣了好久。

      兩年后一個夏天的黃昏,我走在新華村委那條經常走的水泥村道上。血紅的夕陽從山頂斜射下來,照在村外的田野上,也正好落在一棟新建的房子上。

      房子邊,一位中年建筑工人從一位老者手上接過拆下的圓木,把它塞進了拉木頭的方拖,不一會兒,那方拖載著一整車圓木,“嗒嗒嗒”地開走了。

      又一棟樓建成了。他們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同時看到了我。

      “你——不是小羅嗎?”

      我回頭,是剛才那位老人。是的,一張熟悉的臉,我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我說:是啊,您是——可是短路的記憶讓人尷尬,我叫不出這位老人的名字。

      他笑笑說:“你不記得我了,前兩年還是你帶我們去省城演出的呢。”

      作者在采訪村里第三代長鼓舞傳承人任善舉(何易原 攝)

      演出?我在那幫演員里拼命搜索熟悉的面孔。思路終于接上了——我分辨出了這張滄桑的臉——任致京大爺,大井村原生態(tài)瑤族蘆笙長鼓舞傳承的領頭雁之一。這兩年,大井村已經被列為蘆笙長鼓舞的傳承基地,前段時間,縣里邀請他們跟隨一個叫《盤王大歌》的史詩劇,去省城演出了幾場。他們的原生態(tài)舞蹈吸引了眾多城市人的眼光,在終場謝幕的時候,這個舞蹈隊里最年長的舞者——任大爺,他的高顴骨瘦臉,典型的瑤族樣貌特征,成為眾多觀眾追捧合影的對象。

      而現(xiàn)在的任大爺,身上穿著一件發(fā)舊的藍色T恤和一條黑色褲子。是的,他穿上民族服裝與穿著日常裝判若兩人,我一時無法從他當下的五官神態(tài)與舞臺上的他對上號來。

      他們看上去很疲憊。地上有幾個水泥磚,他們示意我一起坐下來與他們說話,談論那場精彩的演出。

      一談到演出,他們的眼里都放著光彩。中年人是任致全,現(xiàn)在已經是大井村蘆笙長鼓舞的第五代非遺傳承人,就是他和任善學作為村里的領隊,跟著縣里一起到省城去演出的。這是我到新華村扶貧幾年,第一次看到他們在工地上干活。任致全告訴我,為了他能留下來傳承這個舞蹈,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都在努力地幫自己搞建筑、種花生、搞養(yǎng)殖,最后他發(fā)現(xiàn),只要有產業(yè),生活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他選擇留下來,是對的。

      任致京大爺今年年底就七十歲了,但身體依然硬朗,長年累月強體力活和不間斷地跳舞,讓他練就了一副好身板。每每附近的村寨有誰建房子,總還是要請他到場的。他笑著說,他這一輩子做得最久的事,一件是當建筑工,另一件就是跳舞。

      任致全給我們二人遞過來一杯水,提醒他早點回去。這時夕陽也下山了,晚風輕拂,暮色四合,零星的燈火開始在山野次第閃爍起來。

      看了看遠處的山,任大爺啜了一口水緩緩問任致全:今晚跳不?

      任致全說,當然跳了。

      叔侄倆相視一笑,收拾好東西,與東家告別,與我告別。他們騎上摩托車,回到他們的大井村去。

      彎彎的村道上,他們的背影慢慢地隱沒在黛青如墨的群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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