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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左傳癖”的治世能臣

      2022-07-05 21:53:45馬偉宣趙連穩(wěn)
      學習與研究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晉武帝東吳法律

      馬偉宣 趙連穩(wěn)

      杜預(公元222―285年),字元凱,魏晉時期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人,文武全才,是明代以前唯一同時配享文廟與武廟的大臣。杜預一生在政治、軍事及學術(shù)上頗有建樹——治理地方,政績斐然,被百姓稱為“杜父”;雖不善弓馬騎射,卻能運籌帷幄,率軍平定東吳;修訂《晉律》,刪繁就簡;注解《左傳》,流傳至今?!稌x書》贊其為“‘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明朝內(nèi)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認為杜預與諸葛亮“此兩名臣,古來絕少”。

      出自儒雅卒致軍功

      杜預的祖父杜畿是曹魏名臣,政績“常為天下最”。父親杜恕因與當權(quán)者司馬懿有隙,遂以幽死。杜預也受到影響,仕途不順。待司馬懿之子司馬昭接管朝政后,杜預迎娶了高陸公主,不久被拜為尚書郎,后承襲祖爵被封為豐樂亭侯。在一般人看來,杜預日后必能成為一位文治能臣,沒料到他后來因平定東吳立下赫赫戰(zhàn)功,竟以軍功揚名天下。

      泰始年間(公元265―274年),杜預出任河南尹,奉詔制定官員考核條例。杜預認為,以往對官員的績效考核條例過于精細、苛刻煩瑣,影響行政效率,建議重申唐堯之舊制,抓大放小、刪繁就簡,并委任各轄區(qū)明達的官員每年自行考核部屬,以六年為一個考核周期,主事官員綜合六年考核成績,對部屬予以升降賞罰。杜預的“六年黜陟法”得到了晉武帝的認可與稱贊。

      泰始七年(公元271年),杜預被任命為度支尚書,管理國家財政。在職期間,他恪盡職守,建糧倉、定谷價、管鹽運、制課調(diào),凡關(guān)乎國計民生的問題,皆以懇切直陳,為百姓謀福利。咸寧四年(公元278年)秋,多地因暴雨引發(fā)洪災和蝗災,杜預隨即針對各地災情動態(tài),制定詳細的應對措施,將損失降至最低。在擔任度支尚書的七年間,杜預參與處理各種政務,《晉書》記載:“預博學多通,明于興廢之道。”當時的人曾給他起個“杜武庫”的綽號,稱贊其博學,是個通才,就像武器庫一樣,“無所不有也”。

      杜預的博學多識還體現(xiàn)在軍事謀略中,唐代大臣姚思廉曾評價道:“昔鄧禹基于文學,杜預出自儒雅,卒致軍功,名著前代?!倍蓬A雖身不跨馬,射不穿札,但每有攻伐大事,輒居將帥之列。當時,東吳君主孫皓昏庸暴虐,已失民心,是伐吳的大好時機。晉武帝卻誤信賈充等人,對伐吳一事?lián)u擺不定,待其終于下定決心伐吳時,大將羊祜卻因病無法帶兵。羊祜在臨終之時,向晉武帝舉薦杜預率兵伐吳。

      咸寧四年(公元278年)十一月,晉武帝任命杜預為鎮(zhèn)南大將軍。杜預到任后,積極進行軍事部署。西陵作為東吳的西部門戶,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又有名將張政駐守,正面對抗的難度較大。于是,杜預制定了突襲西陵的方案。張政準備不及,以慘敗收場。事后,杜預略施小計,離間東吳君臣,吳主孫皓果然中計,任命武昌監(jiān)劉憲接替張政之職。大戰(zhàn)在即,撤換主帥,實乃兵家之大忌。杜預抓住戰(zhàn)機,三次上書晉武帝請求即刻開戰(zhàn),不料缺乏主見的晉武帝對伐吳的態(tài)度又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對杜預的請戰(zhàn)之舉遲疑不決。等杜預第三次將請戰(zhàn)書信送至宮中時,晉武帝正與大臣張華下棋。對于是否出兵,晉武帝不置可否,只是埋頭于棋局。張華見狀,推開棋盤,言辭懇切地勸說武帝莫要優(yōu)柔寡斷、耽誤了最佳統(tǒng)一時機。晉武帝最終下定決心,出兵數(shù)萬討伐東吳。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正月,杜預陳兵江陵外,派兵沿江而上,奪取沿岸城池,并設計巧取樂鄉(xiāng),活捉城內(nèi)吳軍都督孫歆。此役在整個平定東吳的過程中至關(guān)重要,杜預運籌帷幄、功不可沒。于是,晉軍之中便流傳開這樣一句歌謠,唱道:“以計代戰(zhàn)一當萬?!钡惹鍜咄杲晖鈬臄橙撕?,杜預率領(lǐng)晉軍攻下江陵,繼續(xù)東進。彼時正值南方梅雨季節(jié),疫病流行,晉軍行軍作戰(zhàn)十分困難。有人主張停戰(zhàn)休整,等天氣涼快后再進攻。杜預堅決不同意,說道:“現(xiàn)在我軍軍威大振,正像劈竹子一樣,劈開了幾節(jié)之后,下面的竹子就會迎刃而解,一劈到底了?!庇谑菚x軍乘勝進軍,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攻下東吳的都城。后來人們就用“勢如破竹”這個成語,形容戰(zhàn)斗或工作的推進毫無阻礙,節(jié)節(jié)勝利。

      至此,三國以來的分裂割據(jù)狀態(tài)徹底結(jié)束,西晉王朝統(tǒng)一全國。

      杜預率軍載譽而歸,功勛卓著,被加官晉爵。他曾多次上書陳述自己不愿居功,請求退職,均被皇帝駁回。太康五年閏十二月(公元285年初),杜預被征調(diào)到中央政府任司隸校尉,途中行至鄧縣(今河南鄧州市),突然病故。晉武帝哀悼不已,追贈其為征南大將軍,謚號成侯。

      明辨律令禮法合一

      杜預不僅是一位出色的軍事家,還是杰出的律學家。杜預生活在魏晉之際,當時的中國正處于亂世,法律制度也異?;靵y。曹魏法制承接東漢,漢律在開國時還頗為簡明,但是經(jīng)過兩漢四百余年的演變,早已非?;靵y,律令條目冗雜,自相矛盾之處比比皆是。史載“事類雖同,輕重乖異。而通條連句,上下相蒙”。當時的著名學者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玄等人為了改變這種局面開始對法律做注解。沒想到這些注解越來越多,有數(shù)百萬字之巨,反而使法律更加混亂,皇帝只好下詔以鄭氏注解為準。

      曹魏建立后,曾對法律作過大規(guī)模修訂,制定頒布了《新律》,但是仍不理想。咸熙元年(公元264年),晉王司馬昭命令權(quán)臣賈充領(lǐng)銜制定新的法律。賈充手下有一個十四人的立法團隊,杜預當時擔任河南尹,是這個立法團隊的重要成員。這次立法耗時很長,直到晉武帝司馬炎泰始四年(公元268年)才頒布,即《晉律》,又稱《泰始律》。之后,杜預與張斐分別為之注解,晉武帝賦予律文和律注同等的法律效力,因此,《泰始律》又名《張杜律》。

      杜預的律學思想大多體現(xiàn)在《晉律》的編修與注解過程中。他在修撰《晉律》時,始終秉持“簡直”的思想觀念,認為“文約而例直,聽省而禁簡”,法律條文要簡要得體,通俗準確,過于繁密復雜并不合適。于是,杜預對以往的律法,進行大刀闊斧地刪減,裁掉百萬余字,是以唐人稱贊《晉律》“實曰輕平,稱為簡易”。同時,杜預等人在簡潔條文的基礎(chǔ)上,傾向從寬處罰,強調(diào)各法律條文間的邏輯聯(lián)系及實用效果,故而《晉律》以“寬簡”與“周備”而著稱,也成為中國法律史上由繁入簡的典型代表,并為東晉和南朝所沿用。

      杜預的法律主張還包括律、令之別?!奥伞焙汀傲睢弊鳛榉擅~在中國法制史上存在已久,然而何為“律”,何為“令”,此前的秦、漢、魏朝對此也沒有明確解釋,這也是導致法律制度混亂的重要原因。杜預在《晉律序》中只用了“律以正罪名,令以存事制”十個字便解決了千百年來的法律難題。根據(jù)杜預的定義,“律”類似于今天的刑法,主要用于打擊犯罪;“令”類似于今天的各類規(guī)章制度,主要用來規(guī)范行為。換句話講,“令”為約束,“律”可定罪,百姓必須服從“令”,否則要依“律”處罰。這是中國法律史上第一次對“律”和“令”進行準確定義,言簡意賅又意蘊深遠,充分體現(xiàn)了杜預的法律智慧。

      值得一提的是,杜預還把儒家禮儀制度納入法律體系當中,將“禮”作為定罪的直接依據(jù),即禮、律并重,禮、法合一,而《晉律》則成為歷史上第一部儒家化的法典,前承漢律、后啟唐律,確立了中國封建法典的體例。

      沉酣六經(jīng)興造之臣

      杜預在精研法律的同時,在儒學方面也造詣極深。功成名就之后,他不留戀政壇權(quán)勢,而將主要精力放在儒學思想研究上。在眾多經(jīng)典中,杜預酷愛《左傳》,自稱有“左傳癖”。這一典故出自《晉書·杜預列傳》。據(jù)記載,西晉初年王濟甚愛駿馬,精通相馬;和嶠視財如命,吝嗇至極。杜預時常調(diào)侃這兩人一個有馬癖,一個有錢癖。晉武帝聽說后笑著問道:“那愛卿有何癖好呢?”杜預想了想答道:“臣有左傳癖。”可見,他對以《左傳》為代表的經(jīng)學典籍,癡迷頗深。

      杜預認為流傳下來的《左傳》注解,多雜取于《公羊》《榖梁》兩書,以致內(nèi)容混亂煩瑣,所以,他專修左丘明之傳,以釋孔氏之經(jīng),在引用劉歆、許淑等名家的舊注時,將其中與《公羊》《榖梁》相關(guān)的文字進行適當刪減。在注解過程中,杜預甄別考證,務求文字簡約、易于理解,追求事件的完整性,努力還原歷史本來面貌,并在文字訓詁、制度闡釋等方面有著獨到的見解。世人以“文義質(zhì)直”四字來論其文筆。最終杜預著成《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該書問世不久,即被列入官學,清朝經(jīng)學家阮元又將其收錄于《十三經(jīng)注疏》中。

      杜預一生治學嚴謹,著述頗豐,史書稱其為“晉之碩學”,但流傳于后世的只有《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和《春秋釋例》。

      此外,杜預還在歷法、農(nóng)業(yè)、救災、建筑工程等自然科學方面貢獻卓著,可稱為西晉的興造之臣。在擔任度支尚書期間,杜預發(fā)現(xiàn)與農(nóng)事相關(guān)的歷法有誤后,即著手撰寫新的歷法《二元乾度歷》,通行于世。同時,杜預還力排眾議主張在富平津建造河橋。富平津即孟津,是古代黃河的重要津渡,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西晉定都洛陽后,更成為溝通大河南北的要津。只是這里河流湍急,險灘密布,覆船破舟乃為常事。杜預設計修建浮橋,解決了首都交通的一大困難。功成之時,朝野震動,晉武帝率百官在此設宴慶賀,舉杯對杜預稱贊道:“若非君,此橋絕無建成之可能。”

      古人將“立德、立功、立言”作為衡量人生價值的標尺,即所謂“三不朽”。唐朝初年的經(jīng)學家孔穎達對“三不朽”作過如下闡釋:“立德,謂創(chuàng)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杜預也曾以此標準自審,認為自己“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勉強為之”。其實,作為三分歸晉的第一功臣,杜預的文治武功足以配得上這“三不朽”的美譽。

      (作者簡介:馬偉宣,北京聯(lián)合大學中國史研究生;趙連穩(wěn),北京聯(lián)合大學教授)

      責任編輯/金蕾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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