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深秋時節(jié),萬物凋敝,老屋院子里的那一墻絲瓜已然完全頹敗,葉子干枯,藤蔓萎落,印記斑駁。前不久還生機勃勃的一面綠墻,仿佛突遭厄運一般,猝不及防地萎靡下來。墻上殘留的枯葉和藤蔓,仿佛一個個怪異的文字,述說著從茂盛到凋零的秘密。
在那些枯萎的葉子和藤蔓之間,掛著幾個老絲瓜。那幾個老絲瓜灰頭土臉、老態(tài)龍鐘的,在風中微微抖動著,仿佛顫顫巍巍的老者拄著拐杖,唏噓著風燭殘年的生命。它們已經徹底風干了,沒有了生命的重量。支撐的藤蔓也成了一根風化的絲線,老絲瓜隨時可能斷掉,猝然落地,徹底結束墻面上的生命之旅。在我的印象中,絲瓜是屬于墻的。而此刻,墻因為幾個老絲瓜而顯得更加老舊,老絲瓜因為墻而顯得更加滄桑。
我一邊收拾著墻根,一邊對丈夫說:“瞧這幾個沒用的老絲瓜,毫無價值的過了一輩子。別的絲瓜都已經在風華正茂時體現(xiàn)出生命的價值,這幾個卻庸碌了一輩子。”我這個人有種思維習慣,就是喜歡賦予任何事物以人的特征,大概是寫作久了養(yǎng)成的托物喻人的習慣。
在我眼中,這幾個老絲瓜是反面形象,它們像是狡猾的偷懶者,無所作為。想當初,這一面生機勃勃的綠墻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絲瓜,每個絲瓜都拼命擠出綠葉叢中,沖人們招搖著,仿佛說著:“快把我摘下來吧,我要趁著年華正好有一番作為,成就一道別致的美味?!庇谑?,大大小小的絲瓜紛紛被人們發(fā)現(xiàn),摘下來做成菜肴。這一面綠墻產出的絲瓜數量是驚人的,絲瓜們前仆后繼,實現(xiàn)了它們的“瓜生價值”,這才是一個絲瓜該有的生命狀態(tài)。
而這幾個老絲瓜呢,一定是借助繁密葉子的遮擋,拼命往密葉深處躲藏。它們借助葉子的掩護,一次次成功地躲過了尋找的眼睛。它們不愿奉獻自己的年華,躲起來裝作不懂時光易逝。直到最后,它們被人們徹底遺忘,也被季節(jié)遺忘,成了時光深處的滄桑代言人。滄桑的老絲瓜沒有鮮嫩的容顏,沒有水潤的質感,只剩一具蒼老的軀體。如此老邁,還能有什么生命能量呢?它們的一生,因為沒能在芳華時代被發(fā)現(xiàn),就這樣空耗而過。
我的母親走過來說:“老絲瓜也有用,收拾一下可以刷碗。我還聽說絲瓜絡是藥材,可以煮水喝,你不知道嗎?”這我還真不知道,難道老絲瓜也想當一回姜子牙?老年垂釣碧溪上,得遇周文王,終有所作為。不過,我還是覺得張愛玲的話更有道理:“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快樂也不那么痛快。”老絲瓜沒有抓住機遇,所以才這樣頹然老去,那么凄惶。
丈夫卻對我的這些想法嗤之以鼻,他說:“你不是絲瓜,怎么知道絲瓜是如何想的,你不過是用人的價值觀來評判它們罷了。植物世界是沒有價值觀的,如果有,也不像人這樣功利,非得實現(xiàn)什么目標。它們的價值觀應該是最簡單的:存在即是價值,什么樣的生命過程都是合理的?!蔽一腥灰惑@,原來,自己一直囿于單一的思維模式中。
滄桑老絲瓜,深深歲月情。沉默也是覺醒,無為即是有為。人如果像植物一樣,沒有那么多所謂“價值觀”的束縛,是不是可以活得更從容自如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