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茂園
自我記事起,我的臉頰就跟別人不太一樣。
人家總說,生長在山城的女孩子,皮膚細膩光滑,如同一塊白玉。我也曾以為,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樣。
我的臉頰兩側(cè),總有兩團顯眼的紅色。不似別人那樣,一張臉光滑白皙,像是一面明亮的鏡子。剛上小學時,我并不以為然。家人也總是親切地安慰我,說就像紅彤彤的蘋果盛開在我的臉上。每到下午,天氣炎熱,我的臉更是通紅,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臉上,紅得發(fā)燙。同學也好奇地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同:“你的臉怎么那么紅???”他們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一時哽住,不知如何回答。從此以后,我心里便埋下一顆小小的自卑種子,我討厭自己的不一樣,厭惡臉上的紅色,它不像紅彤彤的蘋果,更像一個鮮紅的傷疤,烙在我的臉上。
那是一個明媚的下午,老師正在講各種傳染病,教科書上的小女孩捂著臉頰,脖子鼓起了一大片紅色,書上介紹了“甲亢”這種疾病,只是年少的我們被圖片一下子吸引住了,都不理解文字的含義。坐我前排調(diào)皮的男生轉(zhuǎn)過來,臉上掛著壞壞的笑容:“我說,你看這個小女孩的臉這么紅,你平時臉也這么紅,你不會和她一樣得了這種病吧。”這句話一出,他的同桌也轉(zhuǎn)過頭來,帶著迷惑不解的目光。
“你肯定是有這種病,瞞著沒有告訴我們,要不你明天就轉(zhuǎn)學吧,不然你會把大家都傳染的?!蹦猩琅f喋喋不休,頗有火上澆油之勢頭。
所有同學都轉(zhuǎn)過頭看向我,帶著同樣疑惑的目光,一道道目光像是具有殺傷力的刀子,一下下刺在我身上。
我趴在課桌上,沉默不語,臉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羞愧,變得越來越紅。老師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我卻覺得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委屈的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掉了下來。這樣的話,對當時八九歲的我來說,無異于殘酷的審判,而同學的竊竊私語、不信任的目光,更是把我推進了無盡深淵。
那件事很快被其他人忘記,我卻在自卑中度過了小學的最后幾年,即便有著突出的身高,我也總是低下頭,像一只默默舔舐傷口的小貓,自我懷疑在心里一遍遍地回蕩: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是個怪物。
畢業(yè)季的旋律緩緩奏響,我們走到了畢業(yè)的路口。小學畢業(yè)后,我選擇了另外一所初中,跟小學的灰暗回憶徹底告別。
初中剛開始,我還是把自己隱藏起來,原以為會和小學時一樣,但初中的生活一點點在改變。新的同學、新的老師,沒有人問我的臉為什么那么紅,為什么和他們不一樣,我從他們眼中看到的自己,是那樣真實自然。我不再把自己隱藏起來,開始和同學交流,我的語文成績很好,老師總是把我的文章當成范文來念,我慢慢多了一點自信,生活漸漸明朗起來。
某一次語文課,老師出了一個題目,通過描寫一個人的外貌,猜測他的名字。那一次,很多人都寫了我。我看見老師一篇篇念那些作文,臉上是藏不住的笑容。
“她的臉頰有些紅,就像紅彤彤的蘋果。”
“她害羞時便會臉紅,可愛極了?!?/p>
“她的臉紅紅的,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p>
聽到這些評價,我呆住了。抬頭,是老師和同學溫柔親切的目光。原來我臉上的那團紅,在他們眼中是如此可愛,沒有任何不同,原來這樣的我被他們深深喜歡著。
再后來,我繼續(xù)學業(yè)之路,高中畢業(yè),大學畢業(yè),又北上讀研,成長的路走得越來越遠,我多了幾分堅定、幾分自信。
我開始使用護膚品,也慢慢了解到有一種遺傳病叫作“毛細血管擴張”,我爸媽的臉也有跟我一樣的紅色,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紅色并不是怪物的烙印,它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即便不如別人那樣擁有白皙、光滑的皮膚,可是這樣的紅色獨屬于我,有沒有這抹臉上的紅色,我都可以做到絲毫不在意,繼續(xù)勇敢努力地,向前走。
好想坐上時光機,穿越回小學,抱抱那個蜷縮在角落哭泣的自己,真心實意地告訴她:“你很可愛,你很美,抬起頭來,不要自卑。”
而今的我,長發(fā)披肩,臉上的紅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褪去,曾經(jīng)那個小女孩,正在努力踮起腳尖,一步步地成長著。而在我臉上盛開的那朵紅,就像是點綴一樣,將會陪伴我,一路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