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瓊瑤系列小說可謂紅遍大江南北,在八九十年代,人們一度言必稱金庸瓊瑤,口必道舒婷北島。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確有很多深入人心、廣為傳頌的作品。例如,“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是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中的一句,但金庸先生在《神雕俠侶》中由李莫愁之口說出而廣為人知。同樣,瓊瑤電影《在水一方》同名主題曲,鄧麗君翻唱后風靡一時,其歌詞內(nèi)容簡直就是《詩經(jīng)·蒹葭》的現(xiàn)代譯文。金庸、瓊瑤受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熏染顯而易見,他們將古文精華用通俗的形式表現(xiàn),取得了提升作品層次和推廣優(yōu)秀文化的雙贏。且這樣的例子在金庸武俠小說中比比皆是,這也是他們能將通俗文學抬升至更高層次的重要原因。不過,畢竟是通俗文學,不嚴謹之處在所難免。如《還珠格格》插曲中,有“山無棱,天地合”一句,出自漢樂府《上邪》篇。曰: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吧綗o陵”中的“陵”為“山頭”之意,而瓊瑤將之寫為“山無棱”,是不對的,“棱”是棱角,山?jīng)]有棱角講不通。此處,主人公連用五個不可能的事情——即高山變?yōu)槠降?、江水枯竭、冬天打雷、夏天下雪(雨為名詞活用為動詞)、天地合二為一——來表明決絕絕無可能。而瓊瑤這一誤用(有人專門分析可能是瓊瑤記錯了,在沒有電腦依靠的時代,憑記憶大學者偶有錯漏亦所難免)被世人競相傳唱和引用,實屬不該,借由通俗文學認識經(jīng)典也需要反思。
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古文是根,因為,世上沒有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迷古復(fù)古和疑古去古都是極端做法,不符合辯證唯物主義。正如有的人,批判某某名人,問其看過該名人作品否,回答沒有,簡直可笑。所以,我們先來看看文言文是什么呢。“文言文”是古人的書面語言,“文言文”中的第一個“文”可看做“紋”,修飾之意,“言”即書面用語,最后的“文”是文章。文言文的意思就是指美好的語言文章。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認為:“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即文言是以古漢語口語為基礎(chǔ)經(jīng)過加工的書面語,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省略,無論是龜甲獸骨還是金文、銘文乃至竹簡、絲帛,代價或昂貴或繁難,書寫不易,必須注重簡潔,“文約而義豐”最佳;另一種是美化,書面語要寫得整齊優(yōu)美,孟子云“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張潮說“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古人對文字文化充滿敬畏,倉頡造字后“天雨粟,鬼夜哭”,因此古人講:敬惜字紙,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明賴文字而生發(fā)。周有光先生說:“語言使人類別于禽獸,文字使文明別于野蠻,教育使先進別于落后”。文字的發(fā)明是人類文明的真正開始。但正如法國畫家德拉克洛瓦說:自然只是一部字典而不是一部書。人人盡管都有一部字典在手邊,可是用字典的字做出詩文來,則全憑個人的情趣和才學。所以,作為皇帝的曹丕也盛贊“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語言(說話)無需刻意訓(xùn)練,只要在正常的社會生活中自然就會,作文章可不是,想要寫出好文章,必須“板凳要坐十年冷”乃至“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才能“兩句三年得”。
自德國的雅思貝爾斯提出“軸心時代”命題以來,人們思考并相信,東西方各民族的思想高峰確立于公元前八到公元前三世紀,并綿澤后世,浸潤于各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影響至今。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尊重元典,尊重古人及其文化。馬克思也表達過,經(jīng)濟發(fā)展和文化發(fā)展并不同步,科技發(fā)展突飛猛進,但文化卻不是直線上升。諸子百家的思想令人敬仰、難以企及,誰敢說與之匹敵。同樣,王羲之的書法、李白的詩歌,今天誰敢說能夠超越。所以,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開篇中提出的四大信念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對本國的歷史和文學要充滿“溫情與敬意”。我們絕不是厚古薄今,更不是開歷史倒車回到古代,二元對立的思維要不得。只是想說,每個民族發(fā)展必淵源有自,今不必復(fù)古,但古應(yīng)為今用。用杜甫的話即“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我們現(xiàn)在的問題是,傳統(tǒng)文化斷層,拋棄太多。原因是自近代新文化運動始,由于近代中國落后挨打,仁人志士尋找救國良策,并反思落后原因,找來找去,最后歸罪于文化落后包括文字的落后。由于救亡圖存的緊迫和糾枉必過正等現(xiàn)實需要,新文化運動的浮躁情緒下,對傳統(tǒng)文化采取了全盤否定的態(tài)度。在特定歷史背景下,我們無法去過多苛求新文化運動的理性與全面,因為近代中國的落后,到現(xiàn)在仍需研究,“李約瑟難題”——即“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fā)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么科學和工業(yè)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fā)生”。同“錢學森之問”——“這么多年培養(yǎng)的學生,還沒有哪一個的學術(shù)成就,能夠跟民國時期培養(yǎng)的大師相比”一樣,仍是中國學研究領(lǐng)域的重要問題之一。但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當認真觀照與反思那段歷史的貢獻和局限乃至弊端。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任何事物都要一分為二地辯證看待,復(fù)古和疑古都要不得。今日各個領(lǐng)域出現(xiàn)的“西化”太過的弊端應(yīng)引起足夠重視。就語文教學而言,亦如此。主要表現(xiàn)在,語文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丟棄,很多時候是在用學習西方語言的方式在學習漢語。九十年代著名的“誤盡蒼生是語文”討論,雖有偏激之處但不無道理。有人指出,漢語是表意文字(也有說意音文字),不同于西方拉丁文字為主的拼音文字,漢語以漢字為中心,拼音文字以語法(詞語)為中心?!恶R氏文通》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濫觴,利弊應(yīng)當分開來看,我上學時,語文先分析語法結(jié)構(gòu)正大行其道,語法及其分析有其功績,但對于學習好語文有多少幫助很難講或者益處不大。我們按照語法分析獲得語言學習規(guī)律進而舉一反三學好語言的方式學習漢語,簡言之就是重分析輕閱讀積累,是造成語文學習困難的重要原因。《危機下的中文》《中國語文教育憂思錄》等,表達了這種思考與憂慮。“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我們在“教材是個例子”上分析過多,加之傳統(tǒng)“小學”訓(xùn)詁學、音韻學、文字學對學習漢語有重要作用,不可全部拋棄,個人建議:一是要重視高校的學術(shù)傳承研究,二是要能有盡可能通俗的方式擇其精華為基礎(chǔ)教育所用,真正落實“中學為體”?,F(xiàn)在很多時候不是在讀書是看書,語音(包括語氣)是語言意義的重要組成,一說朗誦源自近代西方話劇,對于統(tǒng)一語言文字方面規(guī)范居功至偉,但是不應(yīng)完全丟棄吟、誦、詠、哦、歌、嘆、念等方法,特別是詩詞用普通話讀出來是難以完全表達我們的文化韻味的,而且很多時候甚至無法準確表達詩詞意義。董必武去世后,毛主席十分悲傷,聽了一天的張元干《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這首詞分別由蔡瑤銑、岳美緹、計鎮(zhèn)華三位歌唱家用南曲、北曲兩種唱法演唱,播放時音質(zhì)純正,激昂的曲調(diào)在今天聽起來仍動人心弦,詩歌、音樂、舞蹈原是三位一體的,詩歌現(xiàn)在只是詩沒有歌了,朗讀沒法完成這個任務(wù)。(這是個大話題,期盼諸君如有興趣可以研究),一唱三嘆也不是一讀三遍,屈原是“行吟澤畔”,直到魯迅先生也還是“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古代作詩主要方式是先吟誦出來然后寫下來)。
早在1978年,呂叔湘先生在《人民日報》上呼吁:“十年的時間,2700多課時,用來學本國語文,卻是大多數(shù)不過關(guān),豈非咄咄怪事......”這個問題,現(xiàn)在也沒有解決好,應(yīng)當引起大家重視。新文化運動之所以猛烈抨擊全盤否定傳統(tǒng)文化,從語言文字學上講,文言文晦澀難懂,既然是“文心雕龍”,那就不是大眾百姓所能輕易掌握的,這嚴重影響了文化普及,進而耽誤民智開發(fā),故而“文白之爭”以白話文派全勝而終。從這個角度看,是對的,文言文確實不利于大眾學習文化,加之文人科舉桎梏日深,文人們“為文而文”走進了“象牙塔”,甚至成了賣弄標榜、附庸風雅的身份象征和工具。加之新事物層出不窮、科技愈發(fā)重要、信息量呈爆炸式增長,這些文言文也愈發(fā)難堪其任。(正如計算機出現(xiàn)后對漢字輸入造成巨大挑戰(zhàn),漢字拉丁化一度就呼聲甚高,這里我們要感謝周有光、王選等先生對漢字輸入做出的巨大貢獻)白話文施行后,言語一致、明白暢達,對普及提高大眾文化、科學發(fā)展等上述文言文弊端的補救效果良好,“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但隨著時代發(fā)展,事物的兩面性也顯現(xiàn)出來,語言淺薄,文辭粗鄙,表達隨意,語言美的下降且西化泛濫,這都要認真反思研究應(yīng)對。“物無美惡,過則為災(zāi)”,杜甫講“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fù)先誰”,復(fù)古與疑古都不對。其實,人類文明皆如此,文明的發(fā)展必須吸收一切有益成果,“精義入神以致用也”。
“原念休烈,追誦本始”,我們應(yīng)該堅定文化自信,堅持古為今用,予以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樣我們不只會說“哇塞真好”這樣淺顯的話語,我們原有“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的詩意蔥蘢,“千載邈矣獨留我,百戰(zhàn)歸來再讀書”的智慧成功,“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的飄逸婉約輕盈,有“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的傲骨錚錚,更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大愛胸懷、心系蒼生。牢記“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才能“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作者簡介:
張慶躍,男,漢族,中共黨員,1975年12月生。中國海洋大學碩士研究生,濟南市長清區(qū)樂天小學黨支部書記、校長,一級校長,濟南市拔尖人才(濟南市D類高層次人才),濟南市第二期優(yōu)秀教育管理者,濟南市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榮立濟南市公安局三等功一次,長清區(qū)政協(xié)委員,區(qū)拔尖人才、五一勞動獎?wù)芦@得者。
(作者單位:濟南市長清區(qū)樂天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