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每到端午節(jié),江浙人的餐桌上少不了“五黃”——黃魚、黃鱔、黃瓜、咸蛋黃、雄黃酒,據(jù)說可以避邪禳毒。但是不管怎么吃,黃魚當仁不讓地獨占鰲頭,少了它還過什么端午節(jié)呢?江浙風調(diào)雨順,物產(chǎn)豐饒,黃魚、帶魚、烏賊并稱東?!叭蠛.a(chǎn)”,是家常菜譜上的老面孔。然而,黃魚的中心位出道,不僅在于味道鮮美,還在于它人見人愛的華麗外表——源于黃魚體側(cè)鱗片下金色皮腺體分泌的黃色色素,在光線下泛出金光閃閃的色澤。然而,黃色色素極易被強光照射而分解,因此白天的黃魚一般是白色的,到了夜晚才會合成黃色色素。況且黃魚出水即死,漁民只能在深夜捕撈出水,壓在艙底撒上碎冰蓋住,或是腌制風干成黃魚鲞,方能鎖住黃魚耀眼的美貌。
黃魚有大黃魚和小黃魚之分,卻是兩個不同的品種。大黃魚尾巴長、鱗片小,下唇長于上唇,前端呈圓形;小黃魚尾巴短、鱗片大,上下唇等長,前端呈尖形。每年清明至谷雨是小黃魚的漁汛期,端午節(jié)前后則是大黃魚的漁汛期。因此,在江浙民間有著清明節(jié)后吃小黃魚,端午節(jié)吃大黃魚的傳統(tǒng)。至于如何料理黃魚,各村自有各村的高招。有清香鮮嫩的“清蒸黃魚”、外酥里嫩的“香酥黃魚”、腴美味鮮的“蒜棗黃魚”、湯汁濃白的“咸菜大湯黃魚”、咸酸鮮辣的“酸辣黃魚羹”、松脆酥香的“芝麻黃魚條”、濃油赤醬的“韭黃春筍燒小黃魚”,還有號稱面條馬卡龍的“黃魚面”……而酸甜可口的“松鼠黃魚”是梁實秋的心頭好,他曾不吝筆墨在《雅舍談吃》中具體描繪其做法:“取尺許黃魚一尾或兩尾,去頭去尾抽出脊骨。黃魚本來刺不多,抽掉脊骨便完全是肉了。把魚扭成麻花形,裹上雞蛋面糊,下油鍋炸,取出澆汁,彎曲之狀真有幾分像是松鼠?!?/p>
依我看來,最能體現(xiàn)江浙特色,普通人又能上得了手的做法,非黃魚面和咸菜大湯黃魚莫屬了。當黃魚遇上咸菜,咸鮮合一,美不可言,便是天雷勾動地火,勝卻人間無數(shù)。
黃魚面是寧波最地道的“吃口”,一碗上佳的黃魚面很吃手上功夫,師傅要眼明手快,將黃魚洗凈剖片,將魚骨剔除干凈,留下潔白如玉的魚肉,然后上漿入油鍋煎至金黃色后備用。剩下的魚頭、魚骨另外下鍋油炸,倒水熬煮成白濃醇香的黃魚湯,過濾后的湯水加入黃魚片、咸菜、冬筍絲同煮。面條得用手搟面,有韌勁,細面最佳,越細越筋道,用高湯煮熟撈起入碗,淋上黃魚湯,放上黃魚片、咸菜、冬筍絲作為澆頭。有黃魚的豐腴少骨,咸菜的細嫩提鮮加持,黃魚面頓時活色生香,風姿綽約。
吃黃魚面也要有范兒,可不能學豬八戒吃人參果,不然就暴殄天物了。食客需將鮮嫩的黃魚和清香的咸菜充分調(diào)拌,讓每一根手搟面都飽吸湯汁,而后將彈而不斷、嫩而不散的面條挑起送入口中,如此這般,便是圓滿。
至于咸菜大湯黃魚,則是上海姆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看家本領。由于黃魚膠原蛋白在55攝氏度時開始分解,肌肉層節(jié)節(jié)分離成蒜瓣狀,黃魚很容易碎作一團,保持原型烹制整魚難度較大。上海姆媽自有妙計,不用給黃魚開膛剖肚,只需用筷子從魚嘴插入魚肚,鉸住內(nèi)臟旋轉(zhuǎn)兩下抽出來,接著摳掉魚鰓,刮去魚鱗,從魚嘴灌入清水反復沖洗即可。取出的綿軟肥厚的黃魚鰾萬萬不可扔掉,口感與緊實的魚籽有異曲同工之妙,與黃魚肉同煮可以增光添彩。
洗凈后的黃魚瀝水控干,劃上幾道口子入油鍋,大火煎至微黃時澆上黃酒,蓋上鍋蓋燜一下,再倒入開水,投進蔥花、姜片,改小火燜燒至八成熟。隨后轉(zhuǎn)大火,放入煸炒過的冬筍絲和咸菜丁去腥解膩,燉出奶白色的湯頭即大功告成。咸菜大湯黃魚口感豐富,咸鮮聯(lián)袂,生津開胃,每一塊魚肉、每一口魚湯,都無比妥帖地撫慰腸胃,喚起兒時的記憶。
黃魚白酒江頭市,綠竹青蒲隱士居。如今的黃魚價格不菲,不再是尋常百姓隔三岔五能夠問津的,但是每到端午節(jié)餐桌上還是缺不了的,這既是民俗,又是對味覺的念想。
黃魚入饌,一期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