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祥
一大早,駐村干部劉沛良接到村主任王雪峰的電話,說村頭有一間土房塌了。土房的主人叫荀半癲,一個人住。
劉沛良趕到現(xiàn)場時,王雪峰正組織村民搬運碎磚、瓦礫。劉沛良問:“荀半癲呢?”王雪峰苦著臉說:“沒見著,估計是埋在里面了?!?/p>
劉沛良一聽,忙脫掉外套,加入了清理廢墟的隊伍中。
半小時后,大家在廢墟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荀半癲,可等人送到鎮(zhèn)衛(wèi)生所后,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跡象。
土房因年久失修而倒塌,荀半癲的死亡當屬意外事件,加上他的老婆一年前離家出走、下落不明,已被列為失蹤人口,這種情況下,只要村委會出個說明,再給派出所寫個報告,事情就算完結(jié)了??蓜⑴媪蓟氐睫k公室后,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走出辦公室,下意識地又走到了倒塌的土房那兒。
此時,碎磚、瓦礫都已被清理干凈,只剩下還算方正的黑色地面。劉沛良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圈,映著日光,看到地面上有星星點點的白色。他蹲下身,用手一扒拉,發(fā)現(xiàn)那些白點兒是混在黑土里的石灰。劉沛良心中一動,用木棍往下挖,黑色地面之下,居然全是一尺來厚的石灰。
村里房子的地面,大多鋪了瓷磚,最不濟也用水泥抹平,唯有荀半癲家的地面,是被踩得硬硬實實的黑土。劉沛良幾個月前剛來村里時,以為是荀半癲家庭困難所致,他曾囑咐王雪峰,讓村里幫著弄一弄。沒想到,荀半癲非但不領(lǐng)情,還把準備施工的村民趕了出去。自那以后,村民們和行為乖張的荀半癲幾乎斷絕了來往,只有王雪峰,還時不時地去荀半癲家里,送一些米面油之類的生活用品,說說閑話。
劉沛良小的時候,祖父還健在,老人家對風(fēng)水頗有研究,時常抱著劉沛良,跟他絮叨一些風(fēng)水學(xué)方面的知識。劉沛良記得祖父說過,土里埋石灰,一般是用于墓葬,一個作用是硬化土質(zhì),防止盜墓;另一個作用,就是聚斂陽氣,壓制橫死、冤死的鬼魂,不讓其轉(zhuǎn)世投胎。
劉沛良想到此,捻了捻石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工夫,王雪峰夾著一疊燒紙走了過來。見劉沛良也在這里,王雪峰一愣,笑道:“你怎么來了?”
“吃多了,出來散散步,老王,你這是干嗎?”劉沛良指指王雪峰腋下的燒紙。
王雪峰說:“唉,這個荀半癲,無兒無女,死了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我尋思他怪可憐的,給他燒點紙,也算給自己積點陰德?!?/p>
劉沛良點點頭,問:“老王,你對荀半癲了解多少?”
“怎么說呢,可以說了解,也可以說不了解……”王雪峰一面點燃燒紙,一面向劉沛良講起了荀半癲的過往。
王雪峰說,兩年多前,荀半癲從外地來到本村,因為會木匠手藝,慢慢地就在村里落了戶。那會兒王雪峰還不是村主任,他出于熱心腸,撮合荀半癲入贅寡婦王小咪家。但荀半癲性格孤僻,不喜歡與人接觸,整日就悶在家里,“叮叮當當”地鼓搗些木匠活。王小咪可能是受不了他的怪脾氣,一年前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如今,荀半癲又意外身亡,這個家就算徹底沒了。
“荀半癲是木匠啊……”劉沛良若有所思地說著。
和王雪峰告別后,劉沛良回到辦公室,他在電腦上搜索著有關(guān)木匠的資料。自古以來,木匠都與巫術(shù)有關(guān),《三國志》《子不語》等典籍中記載有木匠用魯班尺、墨斗等工具布下風(fēng)水局、坑害他人的事例,此類勾當,被稱為“厭勝”之術(shù)。荀半癲是木匠,他很可能篤信這些風(fēng)水之說,那他為什么要在自家的地面上做這樣的布置呢?劉沛良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第二天,劉沛良再次來到荀半癲家時,赫然看到現(xiàn)場立著水泥攪拌機,王雪峰正指揮村民,準備在原房址上澆筑一個小型的水泥廣場。見劉沛良一臉納悶,王雪峰解釋道:“大家早就嚷嚷,晚上沒有個活動的地方,這回好了,也算是物盡其用吧?!?/p>
“停,停!”劉沛良沒有理會王雪峰,一迭聲地叫停了正在施工的村民。
王雪峰有些不快,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劉沛良嚴肅道:“荀半癲的死,包括他老婆的失蹤,還有些疑點,這里很可能是第一現(xiàn)場,不能遭到破壞。”
“第一現(xiàn)場?你不是開玩笑吧?”王雪峰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村主任,沒你那么高的警惕性。我這么做,是為了全體村民的利益著想。你因為沒有根據(jù)的懷疑就讓停工,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雪峰的話,軟中帶硬。村民們也都想有個小廣場好鍛煉、溜達,就都跟著王雪峰起哄。劉沛良情急之下,喝道:“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棵槐樹?”
劉沛良此言一出,王雪峰臉色一變。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村民吃驚地看向劉沛良,問:“你才來村里幾個月,怎么知道這里原來有棵槐樹?。俊?/p>
其實,劉沛良昨天查閱了村里的一些資料。他從一張老照片上看到,荀半癲的土房前曾種著一棵大槐樹,現(xiàn)在屋前卻空無一物,這進一步證實了劉沛良的某種猜測。此時,見村民們都看著自己,劉沛良故作神秘地說:“我是從風(fēng)水上看出來的。告訴你們,荀半癲的死,還有王小咪的失蹤,很邪門,再不處理,恐怕大家都要跟著遭殃!”
村民們面面相覷,似乎被鎮(zhèn)住了。王雪峰有些氣急敗壞:“你胡說八道些啥呀!”說著,他沖村民們一擺手,“大伙兒繼續(xù)干,出了事兒我兜著?!?/p>
不料村民們看看王雪峰,又看了看劉沛良,竟一個接一個地溜走了,劉沛良趁機撥通了建筑公司老同學(xué)的電話。
不一會兒,挖掘機等設(shè)備就到了現(xiàn)場,掘開厚厚的黑土和石灰層,赫然出現(xiàn)了一具人形白骨。白骨下面,墊著大量木屑,從紋理上判斷,應(yīng)該是槐樹的木屑。更瘆人的是,那些木屑上被人用墨斗彈出縱橫交錯的黑線,看起來就像一張陰森恐怖的網(wǎng)!
根據(jù)風(fēng)水中迷信的說法,槐樹屬陰,用其木屑下葬,能鎖住墓穴里的鬼魂,再用墨斗線彈出“攝魂網(wǎng)”,就等于布設(shè)了兩道防線,防止鬼魂逃出去。若非深仇大恨,誰會對已死之人下此毒手呢?
挖出了白骨,事兒就大了,劉沛良第一時間報了警,刑警們風(fēng)馳電掣地趕到了現(xiàn)場,物證提取、DNA檢驗……偵查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很快,白骨的身份就查清了,確實是失蹤的王小咪,死因系被鈍器擊打頭部致死。
荀半癲無疑是最大的嫌疑人。雖然荀半癲死了,但作為村里唯一同他接觸密切的人員,王雪峰隨即進入警方的視線。
對王雪峰的訊問,一開始毫無進展,直到有一天,警方在案發(fā)現(xiàn)場組織回填,意外發(fā)現(xiàn),荀半癲的房址之下,竟然有一處古墓葬,還有可供一人進出的盜墓洞,一切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王雪峰在警方的“陪伴”下來到現(xiàn)場。看著暴露無遺的盜墓洞,他面如死灰,片刻之后,一聲慘笑道:“我和荀半癲費盡心機,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原來,荀半癲在社會上闖蕩時,機緣巧合,得到一張?zhí)教靽鴷r期傳下來的藏寶圖,藏寶的古墓所在地就是這個依山傍水的村子。于是荀半癲來到村里,借著做木工活的機會暗中調(diào)查。一來二去,荀半癲發(fā)現(xiàn)王小咪的房子恰好就建在藏寶圖所示的地方,于是,他有意識地接近王小咪,伺機察看地形,尋找入口。荀半癲的舉動,別人沒在意,卻引起了王雪峰的關(guān)注。
說起這個王雪峰,早年也在江湖上混過,對風(fēng)水之說多少了解一些。觀察了一陣子后,王雪峰帶著酒菜,來到荀半癲租住的房子。他開門見山道:“兄弟,你總是賊眉鼠眼地往寡婦家里鉆,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不是為色,那就是為財了。我略懂點兒風(fēng)水,這村子前有山,后有河,是個龍盤虎踞的地界。老輩人都說,這地下埋著不少古墓,就是找不到入口。我估摸著,你八成是奔這個來的吧?”
荀半癲見企圖被識破,心想自己也確實需要幫手,就把寶藏入口在王小咪屋子里的事說了。于是,王雪峰出面撮合了荀半癲和王小咪。
入贅王小咪家后,荀半癲假裝不愿意與人接觸,同時用做木工活的聲響,掩蓋挖掘盜墓洞的聲音。一次,荀半癲和王雪峰在挖掘時,被王小咪無意間撞破。兩人一不做二不休,竟用斧子砸死了她。荀半癲迷信風(fēng)水,為了防止王小咪的冤魂找自己索命,他鋸掉了門前的槐樹,用槐樹木屑和墨斗,布下了風(fēng)水局。共同實施犯罪的王雪峰,則四處散布王小咪離家出走的假消息,將一起命案成功地遮掩了過去。
不過,令荀半癲和王雪峰失望的是,當他們終于進入古墓后,卻發(fā)現(xiàn)墓中只有幾件普通的陪葬器具,和想象中的寶藏大相徑庭。難道是地圖所繪的地點有誤?兩人還沒來得及重新尋找,荀半癲就被倒塌的房屋砸死了。說起來,其實這也不算意外——兩人長年累月挖盜墓洞,使得房屋下的土層疏松,形成空洞。時間久了,地基不堪重負,導(dǎo)致了房屋坍塌。
劉沛良在看守所里再次見到了鐐銬加身的王雪峰。王雪峰一臉不甘心地盯著劉沛良,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你給荀半癲燒紙的那天開始?!眲⑴媪纪A艘幌?,說,“知道為什么嗎?我偶然看到你的燒紙里夾著紙扎的人偶,人偶胸口還有符箓,風(fēng)水學(xué)里,這是壓制鬼魂用的。你為什么要壓制荀半癲的鬼魂,或者說,你在怕什么?這么多的疑點,我不懷疑你,懷疑誰?”
王雪峰聽罷,軟軟地癱了下去……
(發(fā)稿編輯:呂? 佳)
(題圖、插圖: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