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發(fā)?。ㄋ拇ò椭刑祚R山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校)
一溜瓦的屋檐。瓦蓋著瓦,凹下去的地方,似乎是無垠的天空在頭頂上找到的宣泄口;凸起來的地方,微隆,圓潤得過分,以至于青灰也顯得無比柔和,全然不同于屋旁兀立的石那樣棱角分明。就是在這模棱兩可之處,悄然掛上了黑色的翅膀。那翅膀,似乎就是涂墨的肉。
除了新奇,談不上討厭,也談不上喜歡。母親說它叫夜麻飛,馱著夜色是它的職責(zé)、使命和歸宿;父親說它叫蝙蝠,與盤旋在窗格上很久也沒有飛走是同一物種。哦!茫然中,知道了人們樂道的“五?!辈蝗緣m埃的模樣——當(dāng)中絕對少了光亮,飽含黑的因子。
初識蝙蝠的時候,年齡還不大,就有了這樣的認(rèn)識。難免讓人心悸了!只是當(dāng)時沒有留心靠著屋檐的那叢竹,葉是否隨風(fēng)飄搖?盡管它時不時晃動自己,如果它知道一少年給“五?!钡膫鹘y(tǒng)添加了黑暗料理,肯定晃動的幅度比風(fēng)兒的尺幅更大,比風(fēng)兒的激蕩更猛。
“沒有一個時代,能夠完全拒絕黑暗。幸福也是?!庇辛脸ǔǖ男腋#脖赜泻邝聍竦男腋?。有權(quán)利選擇什么成色的幸福,也就有權(quán)利一直沒有喜歡上蝙蝠。因為,我的夜,大多留給了夢;如果不得不熬夜,就是對夢的侵?jǐn)_,自然鮮與在夜里活動的蝙蝠們交集。先輩們給了我山一樣的執(zhí)拗,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需要說服自己或者說服他人的理由。但是,不喜歡絕不等于討厭。呵呵,對于黑,對于暗,居然也能有如此多的包容,甚至不反對對它們進(jìn)行收留。
原來,是在試圖保持中立,在那么多物種之中,盡管有知道名兒了,有完全陌生的,有香味四溢的,有毫無丁點氣味的,有無比妖嬈的,有樸實無華的……
但是,還是記得它們:屬于洞穴,屬于黑暗,也屬于神秘;哪怕它們偶爾把自己倒垂在屋檐。
以為生活不外乎是柴米油鹽,偏偏知道了蝙蝠的糞便,曾令一些人腰纏萬貫:西方的,用它制作火藥,轟炸的火光,照耀的不是幸福,而是鮮血和哭聲,還有穿行在洞穴里的商人們的錢包;在我們中國,則又是另一景象,杏林圣手們,用它為衰退的目光回春。與黑暗為伍的蝙蝠,排泄物竟然可以產(chǎn)生火和光。不由得感慨自然的神奇,不由得感慨自然賦予的辯證。
思如潮涌。此時,某片??赡茱L(fēng)浪滔天,可是,行在彩色的夜里,在某塊水泥地板上駐足,極目眺望,頸都麻了,也沒有看到黑色的翅膀,沒看到青瓦屋檐,自然就看不到掛在屋檐的黑色翅膀……
你站在街道到學(xué)校之間那密密麻麻的房屋中的空隙里。下雨站在那里,天晴也站在那里。一年四季都站在那里。最重要的自我們相識,你就站在那里,悄悄地站成矢志不渝。
你站得一點兒也不端正,歪歪斜斜的樣子,偏不給人吊兒郎當(dāng)?shù)母杏X,倒生發(fā)出難以言說的可愛:自由自在地向云朵靠攏。
云在高空。它輕若絮時,你肯定夠不著;它重欲墜時,寧肯落淚,也不滿足你那簡單而執(zhí)著的愿望。
風(fēng)過來搖動你,甚至猛烈地?fù)u動你。你晃晃身子,又照原來的樣子站在那兒。因為你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云朵,都是從地面升騰上去的!
松鼠偶爾過來給你搔癢癢。
鳥兒們是偉大的行吟詩人。他們用最美的嗓音,挑選最得人心的詞匯,演唱贊美你的歌謠。
這一切,都無法讓你沉醉。聽著贊美的話語,你愈發(fā)清醒:自己只不過站在這里!
開出潔白的花朵時,你站在這里。我知道你不能違背與蜜蜂的約定。
長出嫩葉、結(jié)出嫩果時,你站在這里。我知道你不能辜負(fù)了時間,對不起春光。
繁茂的枝葉里閃耀著黃色的巨大鉆石時,你仍舊站在這里。我知道你捧出鮮美的果實,招待過路的人,招待飛鳥和松鼠……當(dāng)然還得招待我。
葉一片片變黃,向地面飄墜時,你依然站在這里。我知道你要盡自己綿薄之力,豐富大地的蘊涵;回到大地母親的懷里,是不容逃避的幸福。
雪沒有來為你蓋上被子的時候,你赤裸著身體站在這里。我知道,即使雪覆滿了你的枝丫,也絲毫不能阻止你與這個世界坦誠相待。
只能憑借黑夜的力量,請你到我的夢中去做客……可是,眼一睜,卻發(fā)現(xiàn)你仍站在那里。
你站在那陪伴我這么多年。我出門的時候,會想你的。你會想我嗎?親愛的,這么多年,你一直站在那里,從不給我一個回答。
窗戶正對田園。一入夏,每個拂曉,醒來,總是收到來自青蛙們的問候。這問候,熱鬧卻不喧囂,簡單卻不菲薄,持久卻不煩擾。它們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一直唱著,何曾在意過我的感受。它們自顧唱著,似乎不在乎日居月諸。
偶爾,涼爽的風(fēng)吹醒半夜,吹開臥室的窗戶。見:星星和月亮,還有漂浮在夜空的淡淡浮云,一齊映在窗下那等著秧苗落腳的淺淺水田。多有意思啊,天上宮闕就這樣降臨人間。擅長舞蹈的身影不見,所有的蛙一起用力,要幫我們叩開天宮之門。它們在倒影上努力;我沒有笑話它們的資格——我們啊,很多時候,以為竭盡全力,如果非得問個為什么,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一點兒影子也沒有,一如醒來就忘卻的夢,可能做得精彩,但總是了無痕跡。
它們在倒影里尋找供它們進(jìn)出的門,好過我們一次次迷失自己,所以我們更比它們需要夜晚,需要夢,期待在夜里抱住一些發(fā)光的影子……
之于我,夜不可離,這讓我產(chǎn)生了誤解:它們比我醒得早。但是,我依舊喜歡那些傳過來的蛙唱;在清晨,它洗滌我的耳朵。這樣,我的耳朵就能保持一分敏銳,在融入熙攘之前,與自然貼得略微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