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 民(山東棲霞一中)
夢里多次出現(xiàn),少年時在水庫里玩水,站在水邊,拿薄薄的石片打水漂。同伴們比賽,看誰的石頭漂得曲線多,漂得遠,最理想的是飛到對岸,消失得看不見。可是練了多少次,石子再遠,也逃不脫目光的捕捉,它終究會落進水底。不過石子瀟灑飛行的魅力,它的跳躍,它一次次貼近水面而又倔強地抬頭升空,銘刻在心。參加工作后,夜晚獨坐星空下,仰望流星劃過,不免聯(lián)想起玩過的打水漂,那顆流星劃過時空的瞬間,我感受到它依然強大的沖擊力,光柱邊緣發(fā)出摩擦的火花,可見,它的發(fā)端力量的博大,流星對生命的不舍和留戀。
無論大小,長短,存在的物質(zhì)構(gòu)筑一個生命氣場,你來我往,熙熙攘攘,生動無比。
相對于他物,人作為一枚上帝的石子,從水的源頭,發(fā)出的剎那,到遠方落定,長短有時的宿命,這與生俱來的悲嘆,引發(fā)多少人的哀傷!但自由飛翔的巨大空間,瀟灑飄逸的定格,充滿了無限的不確定帶來的魅力,又讓無數(shù)人間來者向往而豪情勃發(fā),奔波于理想實現(xiàn)的波瀾壯闊中。
一個漂字,義符一片水,聲符中的聲母p 似攜一股氣流,強勢地徑直地射向水面,有些急不可耐地,靈動的身子如燕子點水,飄逸得得意忘形了。仿佛看到一個行走江湖的人,不停地奔波,與命運抗爭,他雖然沒有大起大落,沒有雷霆萬鈞,只發(fā)出細微的身體摩擦之音,卻也不失抗爭之美。帶起的水花,映射五彩之色,內(nèi)有朝霞的鮮艷,夕陽的殷紅,有云朵的潔白,草地的翠綠,有麥子的金黃,葡萄的紫意,照樣引人注目,流淌在心。
我是命運手中的石子嗎?命運是誰?。∥揖褪俏易约旱囊幻妒?,命運在我手里,在沖出溫柔之鄉(xiāng)的一刻,憑借母愛的力量自身的頑強,在隨時會埋沒的深潭上,我會自覺地飛起,落下,再飛起。短暫的高低如同水泡泡,一剎那的事兒,不值得沮喪和興高采烈,多的是凄風苦雨,也間歇有陽光明媚,可說不悲不喜。
那是一個個少年時期的騰起,還是青年時的飛躍,抑或中年的拼搏,如今我掠過水面,正在仰望天空做最后一次空中漂飛,漂出精彩,做一個圓滿的驚嘆號,定格在水上。忘不了歷經(jīng)之路上,農(nóng)辦高中畢業(yè),下鄉(xiāng)務農(nóng)兩年,亦工亦農(nóng)礦工四年兩次暈倒在掌子面上,三次高考,都高出分數(shù)線,前兩次均因血壓高落榜,最后血壓合格,榜上有名,三十多年從教,當過二十八年班主任,送過十八屆畢業(yè)班,有風的阻隔,雨雪的騷擾,力氣將盡。是內(nèi)心的向往和專注,再凝聚一身力量,起落,再起落,既然出發(fā)了,那就不回頭,也絕不停止,自然到頭方為正道。
漂過,短暫的時空里,音響有些慚愧,可姿勢卻不失傳統(tǒng),雖然短暫透時空的能量確是永在,那聲音會震動兒孫輩的耳膜,引起共鳴。我能聽到外祖父參加八路軍騎兵營,馬蹄噠噠聲,人馬融為一體,猶如尖利的石頭,在戰(zhàn)場上飛行。直到晚年,斷了左手的外祖父坐在門前,不時舉起右手虛空劈下,雖然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他依舊不忘刀劈鬼子頭顱的剎那,那尖利的石子飛行依舊在耳邊響著。嚓嚓,嚓嚓!外祖父喊著殺敵的痛快,精神矍鑠地挺立腰板,仿佛回到了過去時。我是受外祖父的影響嗎?偶爾也會舉起手,做個刀劈的動作,細細品味,是久遠的聲音傳來,帶起了我不自覺的動作。我聽到身為村書記的二等甲級殘廢的父親,提溜著一只胳膊,冬天雪地里,帶領(lǐng)社員大整大寨田,提前兩年糧食跨長江畝產(chǎn)八百斤,他傷殘的胳臂被鎬頭震裂了傷疤,露出了骨頭??筛赣H去醫(yī)院打上石膏,返回村里,繼續(xù)如枚水上的石子漂飛。
我也是一枚水上漂飛的石子,漂過的足跡歷歷在目,想起來,渾身發(fā)顫,透過人海這面鏡子,我看見了我的過去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