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論王陽明對“辭章之學(xué)”態(tài)度的演變
      ——基于文學(xué)交游的視角

      2022-08-17 09:32:06
      關(guān)鍵詞:李夢陽辭章弘治

      童 飛

      (北京大學(xué)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一、陽明學(xué)術(shù)思想的分期及“辭章之學(xué)”所處的階段

      王陽明的學(xué)術(shù)與思想呈現(xiàn)出鮮明的階段性,陽明自己和他人對此都有過論述。王陽明在正德七年(1512)《別湛甘泉序》中說:“某幼不問學(xué),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所得焉。顧一二同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后興。晚得友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之資于甘泉者多矣?!盵1]257-258陽明在此道明了自己思想轉(zhuǎn)變的四個階段,即邪僻、老釋、周程理學(xué)、圣學(xué)。后三者不難理解,但“邪僻”的指向較為模糊。從陽明的表述來看,似乎涵蓋了老、釋之前的學(xué)術(shù)及思想。陽明在正德十三年(1518)所作的《朱子晚年定論序》中說:“守仁早歲業(yè)舉,溺志辭章之習(xí)。既乃稍知從事正學(xué),而苦于眾說之紛擾疲疢,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于心,以為圣人之學(xué)在此矣!”[1]267-268由此可知,陽明所言“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包括“辭章之學(xué)”,只不過陽明在《別湛甘泉序》中刻意回避了“辭章之學(xué)”的提法。

      他人關(guān)于陽明思想演變的歷程有較多論述,可以概括為四種觀點:錢德洪“三變說”:辭章、佛老、圣學(xué);王畿“五變說”:超俠、辭章、宋儒之學(xué)、佛老、圣學(xué);湛若水“六變說”:任俠、騎射、辭章、神仙、佛氏、圣學(xué);黃宗羲“六變說”:辭章、宋儒之學(xué)、佛老、圣學(xué)、致良知、王門八句教。這些論斷各有側(cè)重,基本上囊括了王陽明生平重要階段的學(xué)問主體,但存在疏漏,且王陽明自己的表述也不盡明確。關(guān)于王陽明的學(xué)術(shù)與思想演變歷程,較為合理的表述應(yīng)當(dāng)綜合他說和陽明己說,似宜表述為:任俠—騎射—辭章—老釋—宋儒之學(xué)—圣學(xué)。

      按照王陽明及其弟子的提法,這里的“辭章之學(xué)”主要是指古詩文創(chuàng)作,尤其是那些刻意追求遒古、相互酬唱的詩文,特定背景是李夢陽等人掀起的文學(xué)復(fù)古運動。必須指出的是,上述六個階段只是就其各個階段從事學(xué)術(shù)文化活動的主體內(nèi)容而言,六個階段并非依次而行,而是互有交叉。某個階段占主導(dǎo)地位的內(nèi)容在前面階段可能已經(jīng)存在,在后面階段可能還在延續(xù)。學(xué)界一般認為陽明從事“辭章之學(xué)”起于弘治五年(1492),止于弘治十八年(1505)[2]369,較為明確地概括了陽明從事“辭章之學(xué)”的主要時期。但從王陽明的實際經(jīng)歷看,他從事“辭章之學(xué)”并不局限于這十三年,在投入宋儒之學(xué)、圣學(xué)之后仍有所延續(xù)。黃宗羲將王陽明歸于圣學(xué)之后的經(jīng)歷細分為謫居龍場、江右以后、居越以后的“三變”[3]。我們可以仿照此例,結(jié)合王陽明不同時期文學(xué)交游的狀況,將他對“辭章之學(xué)”態(tài)度的變化總結(jié)為“五變”:習(xí)染、熱衷、沉溺、回避、反思。

      二、對“辭章之學(xué)”的習(xí)染期

      三、對“辭章之學(xué)”的熱衷期

      熱衷期的時限,是從弘治九年九月,到弘治十二年(1499)二月進士登科,主要是南還紹興與北上京城期間。這段時間王陽明雖然不在京師,但是他在北雍“溺于辭章”的習(xí)慣得到了延續(xù),龍泉山寺結(jié)詩社是這一階段從事“辭章之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何宗美《文人結(jié)社與明代文學(xué)的演進》稱之為“龍泉詩社”[5],認為這是明代弘治時期重要的文人結(jié)社。束景南《王陽明年譜長編》說:“(弘治九年)歸余姚,居秘圖山王氏故居,結(jié)詩社于龍泉寺,與魏瀚、韓邦問、陸相、魏朝端等人唱酬交游。”[2]22王陽明有詩《雨霽游龍山次五松韻》《雪窗閑臥》《次魏五松荷亭晚興》等,魏瀚在這期間為王陽明祖父王倫作《竹軒先生傳》。雖然龍泉詩社成員不多,詩社活動和作品也很有限,但這并不妨礙它成為王陽明從事“辭章之學(xué)”的重要階段,因為這標志著王陽明由個人創(chuàng)作走向結(jié)社吟詠,開啟了回京之后群體酬唱的先河。此外,這一時期,王陽明也與浙江鄉(xiāng)試同年秦金有過唱和,弘治十年(1497)三月二人同游紹興蘭亭,王陽明有詩《蘭亭次秦行人韻》。

      不可否認的是,在這兩年多時間內(nèi),王陽明處于南來北往途中,所見人物身份各異,所遇事情駁雜紛繁,沒有穩(wěn)定的詩文交游環(huán)境,他的思想正處于多維度發(fā)展的狀態(tài)。除“辭章之學(xué)”以外,王陽明的其他思想也處于萌生和發(fā)展階段。弘治十年邊報緊急,朝野缺乏將才,王陽明留情武事,學(xué)習(xí)兵法,兩年后上《陳言邊務(wù)疏》。王陽明歸越期間,與尹真人交往密切,修煉道教的真空煉形法,產(chǎn)生遺世入山之意。

      四、對“辭章之學(xué)”的沉溺期

      沉溺期的時限,是從弘治十二年二月,到正德元年(1506)十一月下獄,主要是在京為官與歸越養(yǎng)病時期。弘治十二年二月登進士第以后,王陽明逐漸沉溺于“辭章之學(xué)”,在此期間廣與文士相交,往來酬唱頗為頻繁。錢德洪在《陽明先生年譜》弘治十五年中說:“先是五月復(fù)命,京中舊游俱以才名相馳騁,學(xué)古文詩。先生嘆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遂告病歸越?!盵1]1351其中“京中舊游”指誰,錢德洪做了模糊處理,顯然是有意淡化王陽明與他們的關(guān)系。然而在其他門人的表述中,我們可以明確這些“京中舊游”的身份。王畿在《曾舜徵別言》中說:“弘、正間,京師倡為詞章之學(xué),李、何擅其宗,陽明先師結(jié)詩社,更相倡和,風(fēng)動一時。煉意繪辭,浸登述作之壇,幾入其髓?!盵6]459黃綰在《陽明先生行狀》中道出更多文友:“乙未(實為己未)登進士,觀政工部。與太原喬宇,廣信汪俊,河南李夢陽、何景明,姑蘇顧璘、徐禎卿,山東邊貢諸公,以才名爭馳騁,學(xué)古文詩?!盵1]1555-1556如果說陽明門人對陽明的這段經(jīng)歷均有不同程度的遮掩的話,那么旁人對此的看法將會顯得更加客觀和真實。李夢陽在《朝正倡和詩跋》中描述了弘治年間詩文唱和的盛況:“詩倡和莫盛于弘治,蓋其時古學(xué)漸興,士彬彬乎盛矣,此一運會也。余時承乏郎署,所與倡和,則揚州儲靜夫、趙叔鳴,無錫錢世恩、陳嘉言、秦國聲,太原喬希大,宜興杭氏兄弟,郴李貽教、何子元,慈溪楊名父,余姚王伯安,濟南邊庭實,其后又有丹陽殷文濟,蘇州都玄敬、徐昌谷,信陽何仲默。其在南都,則顧華玉、朱升之其尤也。諸在翰林者,以人眾不敘?!盵7]1859-1860跋語中所述諸人,大多都與王陽明有詩文往來,有的在正德以后依然與之交游。這種盛況在正德二年被打破,上述眾人中多人遭到宦官劉瑾集團的迫害。對此,李夢陽描述說:“自正德丁卯之變,縉紳罹慘毒之禍,于是士始皆以言為諱,重足累息而前,諸倡和者亦各飄然萍梗散矣?!盵7]1860王陽明在赴謫后也曾感慨昔日的北京唱和盛況,《次韻送陸文順僉憲》說:“京國交游零落盡,空將秋月寄猿聲。”[1]788

      在這七年的沉溺期內(nèi),王陽明參加文人團體、參與士人雅集較多,詩文交游的對象更加廣泛。盡管王陽明本人后來對這段經(jīng)歷多有回避,門人在編刻文集時也對相關(guān)作品多有刪減,但是我們依然可以通過現(xiàn)存材料,還原他的這段重要人生經(jīng)歷。以下選擇具有代表性的文人團體、士人雅集加以說明。

      束景南先生《王陽明年譜長編》指出,王陽明當(dāng)時參與了刑部“西翰林”群體酬唱活動。弘治十三年(1500)六月,王陽明觀政工部一年期滿,除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與同僚陳鳳梧、潘府、鄭岳等講學(xué)論文,結(jié)成“西翰林”文士群體。束景南先生結(jié)合相關(guān)人員履歷,考證出這個群體的成員還有杭淮、徐守誠、方良永、鄭瓛、楊孟瑛、吳世忠、宋冕、李源等人。王陽明與這些文士多有詩文往來,如弘治十三年十月方良永升廣東按察司僉事,王陽明作《送方壽卿廣東僉憲序》。進入正德年間,王陽明仍然與“西翰林”文士群體有所交往。如正德三年(1508)二月,陽明在赴謫途中留居長沙八日,曾拜訪陳鳳梧、徐守誠、吳世中等人,有詩《游岳麓書事》。

      除此之外,王陽明還與京師文人結(jié)為“京師八人吟會”。俞憲《秦端敏公集序》說:“(秦金)筮仕戶曹,與杭州世卿兄弟,及楊名父、王陽明輩八人結(jié)吟會于京師,時稱才子?!盵8]秦金、杭淮、杭濟、楊名父、王陽明五人于弘治間多有往來,交游不斷。盡管“八人”中的其余三人所指尚不明確,但上述情況已能證明王陽明對結(jié)社酬唱的熱忱。王陽明在京期間還曾有過一個“五人”交游團體。他在赴謫途中所作《憶昔答喬白巖因寄儲柴墟》其三中說“度量較齒德,長者皆吾師。置我五人末,庶亦忘尊卑”[1]753,詩中明確指出了喬宇和儲巏,另外兩人或許是指汪浚和湛若水。此四人均為王陽明赴謫送別,年齡也都大于王陽明,符合陽明所說的“齒德”要求。

      除了參加相對固定的文人酬唱團體外,王陽明在此期間還頻繁參與各種大型雅集。弘治十三年九月,李永敷出使南直隸州,便道歸省,王陽明與在京文士賦詩贈行。這次餞別留下的詩文作品有王陽明《送李貽教歸省圖詩》、李東陽《喻戰(zhàn)送李永敷南歸》、鐘文俊《送李貽教歸省圖詩》、王恩《送李貽教歸省圖詩》、儲巏《李貽教席上留別次韻》等。弘治十四年(1501)二月,錢榮因疾歸養(yǎng),王陽明與在京文士秦金、徐守誠、楊子器、杭淮、杭濟等人賦詩贈別,王陽明有《春郊賦別引》。弘治十八年正月,龍霓出任浙江按察僉事,王陽明與京內(nèi)二十一名文士為其送別,其中大多數(shù)與王陽明早已有所往來。此次雅集眾人所寫詩文見于吳偉畫作《詞林雅集圖》,有王陽明、李夢陽、劉淮、陳沂、陳欽、李熙、何景明、顧璘、鎦麟、杭淮、范淵、邊貢、謝承舉、王韋等十四人詩作。弘治十八年九月,王陽明與黃昭同訪李永敷,三人對菊聯(lián)句,王陽明作《對菊聯(lián)句序》,可惜詩作亡佚。正德元年三月,熊繡升任左都御史,出撫兩廣,兵部同僚酬唱相送,王陽明有《東曹唱和詩序》。

      除上述諸人外,王陽明這一時期交往的士人還有楊一清、邵寶、何孟春、喬宇、徐禎卿等人。束景南先生《王陽明年譜長編》對王陽明與他們的酬唱作了介紹,但還有所缺漏,如王陽明與復(fù)古派領(lǐng)袖李夢陽交往頗密,有些材料未曾論及。本文嘗試重新梳理王、李二人的交游始末,以期窺見復(fù)古思潮對王陽明的影響。

      現(xiàn)在可知的王、李初次文學(xué)交游是在弘治十三年,兵部主事李源升為刑部郎中,二人都有賀詩,均見于朱孟震《朱秉器全集·游宦余談·獻吉伯安和韻》:“給諫李宗一……惟時王伯安為主政,與獻吉莫逆,并善宗一,亦和之云:‘懶愛官閑不計升,解嘲還計昔人曾。沉迷薄領(lǐng)今應(yīng)免,料理詩篇老更能。未許少陵夸吏隱,真同摩詰作禪僧。龍淵且復(fù)三冬蟄, 鵬翼終當(dāng)萬里騰?!盵2]192王、李二人均是和李源“能”字韻,這是現(xiàn)在能看到的二人第一次同題酬唱。根據(jù)現(xiàn)存材料,王、李此后還有多次交往和酬唱活動。一是弘治十六年(1503),李夢陽奉命餉寧夏軍,臨別前有《贈四子詩》:“綿綿遠道積,冉冉歲華晏。……王子萬人特,英論薄煙漢??瞪Ю镒?,邁景速流電。瑰瑋欽奉常,秀朗推中翰?!鳖}下有小注:“王子守仁、康生海、奉常邊貢、中翰何景明?!盵7]281康海有贈詩《贈李獻吉往寧夏餉軍十首》[7]2213,邊貢也有贈詩《獻吉留別》[7]2219,王陽明或亦有詩,但現(xiàn)已不存。二是弘治十八年正月,龍霓出任浙江按察司僉事,王、李等二十二人為其餞別,前文已論及,不再贅述。三是弘治十八年二月,李夢陽上疏抨擊朝政,王陽明為其草疏提出建議,暗助李夢陽彈劾后戚壽寧侯張鶴齡。據(jù)李夢陽《秘錄》記載,二人聚于邊貢家中,王陽明猜到李夢陽所為何事,李不由驚嘆“予為此,即妻子未之知,不知王何從而疑之也”[7]1419。四是正德元年三月,二人在北京西山相遇,共同飲宴,同游者還有熊卓、都穆、李永敷等人。何鏜《古今游名山記》“明都穆游京師西山上記”:“正德丙寅三月之望,御史熊君士選、戶部員外郎李君獻吉招予往游,出城西北……午淇公山園,適獻吉與兵部郎中李君貽教、主事王君伯安偕至,遂共飲花下?!窟x、伯安皆留詩亭上,獻吉謂予宜有記?!盵9]李夢陽事后還曾贈詩于熊卓,即《游西山歸呈熊御史卓》[7]1178,可惜熊卓和王陽明此次所寫詩歌未見記載。五是正德二年(1507)閏正月,李夢陽謫山西布政司經(jīng)歷,王陽明謫貴州龍場驛驛丞,二人同在初一出京赴謫,陸深、杭淮、儲巏、湛若水、崔銑、喬宇等昔日好友為其賦詩餞別,陸深有《空同子陽明子同日去國作南征賦》,儲巏有《再次韻別伯安獻吉》。根據(jù)陸深和儲巏的贈詩,王陽明和李夢陽二人可能在臨行時碰過面(2)《王陽明年譜長編》認為,李夢陽所作《發(fā)京師》《哭白溝文》《衛(wèi)上別王子》中的“職方王子”和“王子”是王陽明,認為李、王二人“出彰義門,過白溝,至衛(wèi)上分手”。參見《王陽明年譜長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97頁。這個觀點有待進一步論證,詳見筆者待刊稿《李夢陽詩文中“職方王子”“王子”新考——兼論王陽明自京赴謫路線》。。在此之后,王陽明與李夢陽見諸文獻記載的直接交游較少,但是依然存在隔空唱和。如嘉靖三年(1524)中秋,王陽明與門徒在天泉橋歌詠賦詩,李夢陽有《甲申中秋寄陽明子》相贈,王陽明應(yīng)有回贈詩歌,或被錢德洪等人在編纂文集時剔除。

      弘治十二年到正德元年,屬于王陽明仕途的前期,政務(wù)不多,與此后相比較為清閑。在復(fù)古思潮的熏染下,王陽明致力于辭章,與李夢陽等復(fù)古派文士交往密切,積極融入復(fù)古派的唱和圈。李夢陽在《贈四子詩》中將王陽明與康海、何景明、邊貢并提,而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見王陽明當(dāng)時與復(fù)古派諸子交往之密切,以及他在復(fù)古派早期活動中的重要地位。這段重要的經(jīng)歷對陽明的詩文創(chuàng)作、后期思想的轉(zhuǎn)變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五、對“辭章之學(xué)”的回避期

      回避期的時限,是從正德元年十一月,到正德十六年(1521)十一月,主要是出獄赴謫到獲封新建伯時期。在謫戍之后,心性之學(xué)逐漸成為王陽明著力的重點,但是“辭章之學(xué)”在其生活中并未完全消失。王陽明對“辭章之學(xué)”的態(tài)度在此期間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一方面對此前從事“辭章之學(xué)”的經(jīng)歷有所避諱,對文學(xué)活動表現(xiàn)出刻意疏離的姿態(tài),另一方面又不自覺地繼續(xù)參與詩文酬唱。

      正德五年(1510)四月,董沄自海鹽來越,請王陽明為其詩集寫序,王陽明作《湖海集序》,其中有云:“予不工詩,安敢序?!盵4]919這既是王陽明的謙虛之語,也反映出他對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已經(jīng)不太認可。同一年冬,王陽明北上京城,時值徐禎卿在京任國子監(jiān)博士,王陽明與之交游三月有余,討論攝形化氣之術(shù)[1]1027。徐禎卿卒后,王陽明為其撰寫《徐昌國墓志》,對徐禎卿的詩文成就所提甚少,而且缺乏公允的評價,稱徐禎卿“所著有《談藝錄》、古今詩文若干首,然皆非其至者。昌國之學(xué)凡三變,而卒乃有志于道”[1]1027。從該墓志足以看出,王陽明此時不僅對自己曾從事“辭章之學(xué)”持懊悔和否定的態(tài)度,而且對他人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意義和價值也不太認可。王世貞曾指出此墓志的偏頗:“王伯安作《徐昌谷志》,文雖奇,然志欲自尊其道,而略其人材與履歷,讀之若自為一人,而非昌谷者?!仍娮悦?,而今謂之非其至,則所謂至者安在?”[10]王陽明顯然將徐禎卿視為道學(xué)中人,認為其學(xué)之至者在于“道學(xué)”,而非時人所欣賞的文學(xué)。王陽明對文學(xué)本身的價值也產(chǎn)生了懷疑,因而刻意與文學(xué)保持距離。如正德十三年《送德聲叔父歸姚》說:“某方有詩戒,叔父曰:‘吾行,子可無言?’輒為賦此?!盵1]829王陽明采用自我警戒的方式使自己遠離辭章。當(dāng)然,這段時間王陽明先被貶謫,起復(fù)后又討伐南贛盜賊,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責(zé)任重大,事務(wù)繁多,這也應(yīng)該是他較少留意辭章的重要原因。

      盡管王陽明在此期間刻意回避“辭章之學(xué)”,但他畢竟仍是一個士大夫,因為個人習(xí)慣與傳統(tǒng)風(fēng)尚,再加上現(xiàn)實中應(yīng)酬的需要,他依然不免參與士人群體的詩文酬唱,“詩戒”屢次被破。這一階段現(xiàn)存可考的文學(xué)交游活動主要有:正德六年(1511)三月,王陽明與黃綰、梁谷、徐愛、王道、顧應(yīng)祥、王元正等人共同春游,夜宿功德寺,有詩歌酬唱,王陽明有《夜宿功德寺次宗賢韻二絕》,黃綰有《功德寺并序》。正德八年(1513),王陽明與浮峰詩社成員有所往來,有詩《寄浮峰詩社》(3)關(guān)于“浮峰詩社”的研究,除《王陽明年譜長編》外,還可參見佘德余《王陽明與浮峰詩社》,刊于《紹興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2014年第4期第10—14頁。。正德十一年(1516)三月,王陽明與鄧庠、吳一鵬、劉乾、魯鐸、徐文溥、周用、喬宇、陳沂、王韋等人同游牛首山,除劉乾外都有詩存世。這次交游人數(shù)眾多,是王陽明自弘治十八年在京師參與餞別龍霓之后參加的又一次大規(guī)模雅集,其中喬宇、陳沂、王韋等人都是王陽明早就相與交游的對象。正德十五年(1520)三月,王陽明與唐龍、朱節(jié)、伍希儒、謝源、徐璉、陳琳等人同游東林寺、開先寺,相與酬唱。王陽明有《重游開先寺戲題壁》《又次邵二泉韻》,唐龍有《開先寺次陽明韻二首》。正德十六年九月,王陽明與謝遷、馮蘭等人同集倪宗正清暉樓,王陽明有《題倪小野清暉樓》,謝遷、馮蘭有《清暉樓詩》。此四人均為余姚人,相識已久,倪宗正在王陽明赴謫時有《送王陽明謫官》等詩歌贈別,王陽明有《寄馮雪湖》贈馮蘭。

      六、對“辭章之學(xué)”的反思期

      反思期的時限是正德十六年十一月,即王陽明獲封新建伯以后,直到去世。進入嘉靖朝,王陽明的心學(xué)思想逐漸豐富與成熟,對“辭章之學(xué)”有了深刻反思,表現(xiàn)有二:一是系統(tǒng)總結(jié)了“辭章之學(xué)”的緣起與影響,二是與昔日文友“決裂”。前者以嘉靖四年(1525)《答顧東橋書》為代表。在《答顧東橋書》最后一則“拔本塞源論”中,王陽明全面論述了儒家道統(tǒng)和古今學(xué)術(shù)的變化,其中包含了對“辭章之學(xué)”的系統(tǒng)思考。

      陽明認為“辭章之學(xué)”的產(chǎn)生背景在于,在“圣學(xué)既遠”的情況下,士人不可避免地習(xí)染霸術(shù)與邪說,又使用多種手段來修飾和掩蓋,“世之學(xué)者,如入百戲之場,歡謔跳踉,騁奇斗巧,獻笑爭妍者,四面而競出?!K身從事于無用之虛文,莫自知其所謂”[1]63?!稗o章之學(xué)”的內(nèi)在動因是士人追求功利,“圣人之學(xué)日遠日晦,而功利之習(xí)愈趣愈下?!浾b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1]63。王陽明進一步認為“辭章之學(xué)”最終會導(dǎo)致對圣人之學(xué)的誤解,“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xué)術(shù),宜其聞吾圣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枘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而謂圣人之學(xué)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1]64。中唐以來對于文道關(guān)系的闡釋屢經(jīng)演變,主要觀點有柳宗元的“文以明道”、歐陽修的“文與道俱”、周敦頤的“文以載道”、朱熹的“文統(tǒng)于道”、程頤的“作文害道”等,分別基于各自立場,對文與道的輕重、主次作出判斷。王陽明在《答顧東橋書》中的觀點,已接近程頤的“作文害道”說,屬于最極端地否定文學(xué)的意義和價值的主張。其《次欒子仁韻送別四首》其三也說“野夫非不愛吟詩,才欲吟詩即亂思”[1]820,認為詩文會擾亂思緒,影響對圣學(xué)的思索。

      顧璘(1476—1545)是王陽明在弘治年間重要的交游對象之一,他們都曾參與弘治十八年餞別龍霓的大型雅集,顧璘在同一年中還給王陽明寄來詩歌《詠桂寄王陽明主事》。顧璘與李夢陽、何景明、邊貢等人都有詩歌往來,一直保持著對“辭章之學(xué)”的熱情,晚年更是成為南京文人群體追摹六朝綺麗詩文風(fēng)格的領(lǐng)袖人物。王陽明在論述儒家道統(tǒng)時,對訓(xùn)詁之學(xué)、記誦之學(xué)、辭章之學(xué)的批判甚為激烈,強烈地否定文學(xué)的意義和價值,完全不顧昔日文友顧璘的情面,反映出王陽明此時拋棄“辭章之學(xué)”的態(tài)度是何等決絕。錢德洪考慮到顧璘的聲望和地位,在對南大吉《續(xù)刻傳習(xí)錄》做刪補增附時,有意在《傳習(xí)錄中·序》中將書信名稱更改為《答人論學(xué)書》,“其余指‘知行之本體’,莫詳于《答人論學(xué)》與答周道通、陸清伯、歐陽崇一四書”[1]45。查閱正文所收書信,此《答人論學(xué)書》即指正文中的《答顧東橋書》。對于這種名稱差異,日本學(xué)者佐藤一齋認為:“此書傳播,恐或辱東橋,故為匿其姓號耳。刻此錄時,東橋尚健在?!盵11]

      王陽明在嘉靖以后的詩文酬唱明顯減少,并且逐漸局限于門徒、親友之間,有意割裂與此前文學(xué)交游對象的聯(lián)系。嘉靖二年(1523)十二月,李堂來書請王陽明為其文集作序,王陽明以才疏學(xué)淺和守孝期未滿為由婉拒;嘉靖七年(1528)九月,何孟春來書請王陽明為其文集作序,王陽明以病臥已久為由婉拒。李堂與何孟春都是王陽明弘治年間在京文學(xué)交游的重要對象,早在弘治十二年八月王陽明督造王越墳?zāi)箷r,李堂就有《贈進士王伯安使大名》一詩相贈。弘治十四年,王陽明出京審決重囚,李堂有《秋官王伯安南畿決囚席上分韻得室字十四韻》,何孟春有《送伯安南都審刑席上分得二十韻》餞行。

      王陽明在此期間并未封筆,還是寫了一些序記類作品。深入閱讀這些作品可以看出,王陽明的寫作具有比較明顯的選擇性。除了還為個別關(guān)系非常特殊的人的文集作序外,他此一時期所作的序記類文字都與文學(xué)沒有什么關(guān)系,而與敦親、論學(xué)、弘道有關(guān)。如同在喪期內(nèi),嘉靖二年五月,因包允誠為其婭之父九十大壽請序,陽明作《贈新昌襲怡處士夫婦九帙慶壽圖詩序》。陽明在序中道出了應(yīng)允緣由,“予與王君有同宗誼,而允誠在江西宜黃蓮幕時,有宦游之素,兼戚里也,不容辭”[12]。此時陽明正在守喪期內(nèi),因為同宗與鄰里的緣故,為包允誠作序,但是在七個月后卻以守孝期未滿為由,拒絕為昔日文友李堂的文集作序。

      此外,嘉靖年間王陽明所寫序記主要還有:嘉靖三年十二月,楊一清為《同門科舉題名錄》請序,王陽明作《書同門科舉題名錄后》跋語;嘉靖四年八月,潘仿為浙江貢院、萬松書院請記,王陽明作《重修浙江貢院記》《萬松書院記》;嘉靖五年(1526)五月,董沄為其詩集請序,王陽明作《湖海集序》;嘉靖六年(1527)十二月,王宏久為其父文集請序,王陽明作《梧山集序》。這五篇序記與李、何二人的情況稍有不同,一是有的序記的內(nèi)容不涉及“辭章之學(xué)”,如《書同門科舉題名錄后》《重修浙江貢院記》《萬松書院記》。這些序記不僅基本與文學(xué)無關(guān),而且可以通過論學(xué)風(fēng),敘學(xué)統(tǒng),闡明陽明的學(xué)術(shù)見解。而且,王陽明在吏部任職期間,楊一清為吏部尚書,對其多有提攜,這也是王陽明欣然應(yīng)允的重要原因。二是序記的對象為其門人或鄉(xiāng)黨。董沄在六十八歲時拜年少的王陽明為師,王陽明為其文集作序,或許是被老而好學(xué)的精神所打動。王陽明為王宏久之父王縝的文集作序,既是因為嶺南厚街王氏是王陽明宗族所在,也是由于王陽明對王縝立言、盛德、豐功“三不朽”的歆羨與向往。

      七、結(jié)語

      王陽明從事“辭章之學(xué)”并非突然興起,也非驟然消逝,他對“辭章之學(xué)”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復(fù)雜的演變過程。遭貶居夷以后,心性之學(xué)逐漸成為陽明學(xué)術(shù)和思想的主體,他對“辭章之學(xué)”的熱情驟減,并出現(xiàn)回避和反思的趨勢。盡管王陽明減少了與外界的文學(xué)交游,但卻在內(nèi)心的文學(xué)世界里獲得了豐收。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評價說:“先生在郎署,與李空同諸人游,刻意為辭章。居夷以后,講道有得,遂不復(fù)措意工拙。然其俊爽之氣,往往涌出于行墨之間?!盵13]這種代表陽明晚年詩文藝術(shù)水準的俊爽之氣,既與心學(xué)思想的融會貫通有關(guān),也與早年對“辭章之學(xué)”的潛心投入有關(guān)。錢基博先生甚至認為,陽明早年對“辭章之學(xué)”的習(xí)染和沉溺,對其講學(xué)活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守仁未講學(xué)時先與同輩學(xué)作詩文,故講學(xué)之后,其往來論學(xué)書及奏疏,皆紆徐委備,如曉事人語,洞徹中邊。雖識見之高,學(xué)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時一番簡練揣摩也”[14]。

      上述這種關(guān)于王陽明對“辭章之學(xué)”由習(xí)染、熱衷、沉溺、回避到反思的詳細歷程的考察,或許同樣適用于對王陽明其它方面思想的研究,這有助于深化、細化我們對王陽明整個學(xué)術(shù)思想演化過程的認識。例如對佛老思想,王陽明從早期的浸染,“日夕勤修,煉習(xí)伏藏”[6]33;到赴謫期間的含混,“夫有無之間,非言語可況?!w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1]887;再到后來的清醒認識,“吾道亦非佛,吾學(xué)亦非仙”[1]808,各個階段態(tài)度有所不同,同樣需要進一步細化和探究。

      猜你喜歡
      李夢陽辭章弘治
      龍江劇《弘治私勘》
      劇作家(2022年1期)2022-02-11 01:35:16
      李夢陽與鄭岳關(guān)系考辨
      李夢陽與鄭岳關(guān)系考辨
      李東陽&李夢陽:師生恩怨難分明
      百家講壇(2020年8期)2020-09-26 10:38:54
      沉痛悼念鄭頤壽先生
      素秀至珍傳世與出土的明弘治、正德瓷器
      紫禁城(2017年7期)2017-01-27 21:43:20
      弘治帝先捧后殺除奸臣
      筆道顏真卿
      詩書畫(2016年1期)2016-04-01 01:43:28
      李夢陽詩歌與西北地域文化
      鄭頤壽教授和他的“漢語辭章學(xué)”
      通海县| 通辽市| 斗六市| 临沭县| 元阳县| 胶州市| 固原市| 马山县| 正阳县| 京山县| 句容市| 秦安县| 山东省| 深州市| 四平市| 巴青县| 牙克石市| 伊宁县| 凌源市| 获嘉县| 屏东市| 铁力市| 增城市| 延边| 绥德县| 平凉市| 慈溪市| 霍林郭勒市| 新乡市| 涿鹿县| 余姚市| 沭阳县| 丰台区| 安化县| 平山县| 江川县| 吴堡县| 独山县| 元氏县| 壶关县| 汉沽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