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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 口(短篇小說)

      2022-09-08 05:21:40胡炎山
      椰城 2022年9期
      關(guān)鍵詞:表弟車間

      ◎胡炎山

      在這家電子廠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坐在我對面工位上的員工老是換,今天我見到的是個高個兒的,到了明天又換成了一個矮個兒稍微胖一些的,后天換來一個女的。不但工位上的同事經(jīng)常換,食堂里吃飯的座位上也是每天都換新面孔。宿舍里基本上是天天有新人進來,天天有不干了的,呼啦啦把行李全部搬走。我覺察出這整個工廠就像一副撲克牌,被一雙手在洗來洗去,不斷地變換每一張牌的位置。

      有一天午餐,我一抬頭,見坐在我對面座位上的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那位大姐,換了一個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小伙子個頭兒不高,人顯得挺敦實,頭發(fā)剛剛理過,剪刀的痕跡還留在那里,是一個標準的中分發(fā)型,看樣子是想模仿香港當紅明星莫少聰?shù)拇虬?。他上身穿一件牛仔服,領(lǐng)口處兩顆銅紐扣沒有扣,向外露出里面穿的一件黑色圓領(lǐng)T裇,牛仔服顯得比身體大了一號,肩膀處有些空蕩蕩的。他見我抬頭看他,沖我笑了一笑,牙齒整齊,并不難看,他笑起來的樣子,眉毛、鼻梁、臉上的肌肉都在向里擠壓,臉反而顯得比自然狀態(tài)要小一二號,但那種笑容并不讓人討厭,我敢說像他這樣的長相在這一家近二百號人的工廠里,也算得上是帥氣的。剛開始還不覺得,他再一笑,可以看到他的臉上盡是肌肉疙瘩,一看就是一個長期參加體育鍛煉的人。他自我介紹說:“我叫李清華,今天剛來,第一天上班,在成型車間,聽說你也是湖北人?”我也沖他笑了笑,好奇他怎么知道我的籍貫。他見我猶豫,補充道:“是成型車間的楊大姐跟我說的?!蔽抑罈畲蠼悖浅尚蛙囬g白班的組長。我前一段時間去成型車間支援生產(chǎn),和楊大姐聊過天,知道她是湖南懷化人。她給我的印象是凡事挺能替別人著想的。他們組里的員工也都比較喜歡她。

      我也告訴李清華我的名字,是裝配車間的,來廠里快一年了。吃完飯,我們匆匆地離開了,各人回到各人的崗位。李清華有飯后一支煙的習慣。他把餐盤扔下,走出食堂門口,剛拿出煙盒,還沒有來得及向外拔煙,就被食堂門口的保安給喝住了。他乖乖地把煙盒又塞回了口袋里。

      晚上,我下班回到集體宿舍,宿舍里幾個工友聚在一塊玩牌。我推門進去,從這些工友的人縫里擠出一個人來,跟我打招呼:“你回來啦!”順手扔給我一包口香糖。我一看,那人正是李清華。沒等我開口說話,他搶著說:“我跟楊組長申請過了,和你同住一間宿舍,咱們是老鄉(xiāng)嘛!你不反對吧?”我說:“歡迎歡迎?!逼鋵嵨襾砉S這一年里,老鄉(xiāng)雖然遇上了幾個,都是大我十幾二十歲的人,人家都有家庭,總玩不到一塊去。平時我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形單影只。能遇上一位和我是同齡人的老鄉(xiāng),我當然求之不得,怎么會反對呢?這時李清華往我上鋪一指:“這是我的行李,就睡你的上鋪吧!”我說好。我拉住他的手往外走,他問我干什么去。我說:“咱們老鄉(xiāng)見面,機會難得,到外面去喝一杯怎樣?”李清華聽了,眉飛色舞:“好??!正合我意?!彼f,“你稍微等一下,我換一件衣服去?!彼呋厮奚?,把上身穿的那一件深藍色的舊夾克衫脫了,換上了中午吃飯時穿的那一件牛仔上衣。脖子上還多了一件飾物,一條紅線穿一個銀白色的、一節(jié)大拇指粗細的虎頭。我問他這是什么?他說這是虎頭,他去哪里都要戴上這個虎頭,可以消災(zāi)避難、逢兇化吉。他見我面帶一絲不屑,趕緊說:“很靈的哦,你還別不信?!蹦腔㈩^雖小,但做工精細,額頭、耳朵、虎牙、虎須和張開的血盆大口,看上去栩栩如生。

      我們來到離宿舍半里遠的商業(yè)街。那里店鋪林立,一些商店、酒館24小時不打烊,街道上人來人往,是這片廠區(qū)里最繁華的一條街。我們走進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飯館,見有干凈的座頭,就挑了靠最里邊的一副座頭坐下了,招來服務(wù)生。我讓李清華點菜,他并不推辭,像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點起菜來很有大哥的風范。他問服務(wù)生店里最好的菜是什么菜?把最好的菜上上來,不要耽擱,然后來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另外隨便配一個素菜,由你們自己安排。服務(wù)生說:“店里的招牌菜是‘清燉甲魚’。”李清華說:“那就去做了端上來,用不著那么多廢話?!狈?wù)生躬身退去,一會兒又十分謙恭地走出來,低聲說:“對不住二位,清燉甲魚不夠一份,只剩下半只甲魚了?!蔽覍钋迦A說:“要不咱們換一個別的菜吧!”李清華說:“不夠一份,不知道多加一些山藥進去?真是豬腦子。”

      李清華善飲,更善于侃大山。幾杯酒下肚,在腹中這么一發(fā)散就把話從肚子里催了出來。他一邊說話,一邊不忘喝酒、吃菜,似乎這些是他早已編排好了的,他只是在這個時候按順序?qū)⑦@些播放出來而已。他告訴我他其實并不是22歲,他今年已經(jīng)25歲了。身份證上的年齡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他的真名并不叫李清華,他用的是別人的身份證,只是相片是他自己的而已。他說他以前在北方打過四年工,什么活兒都干過,地板也睡過,老板也當過。只是沒有一樣搞成過。最窮的時候在馬路的天橋下睡了一個冬天,那是在北方,而且是滴水成冰的冬天,沒有把他凍死也算是萬幸。他家里還有一個哥哥,已經(jīng)成了家,有一個五歲的小侄子。哥哥前年在老家和人賭博,人家賭輸了想賴賬,他就趁人家夜里睡著了,提著刀子闖進屋,把欠他賭債的人的雙手各砍下一根手指頭。對方的表叔是縣里的干部,見表侄睡覺時被人砍了手指頭,表叔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就派人把李清華的哥哥抓起來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現(xiàn)在還沒有放出來。家里剩下他嫂子帶著五歲的兒子和公公婆婆一塊兒生活,全憑他每年打工寄錢回去維持家人的生活開銷。我覺得李清華挺不容易的,自己長年在外面四處打工,也掙不回什么錢,還要養(yǎng)活家里的一大家子人,這讓我有點佩服他的擔當和執(zhí)著。

      李清華說,今天在廠里能夠碰到一起也是緣分。他說起他以前也開過一家工廠,是和人合伙開的。他老家就在長江邊上。每年長江漲水,都會淹沒江邊的大片稻田,江水退去后,被水淹過的地方總會留下一些沙子,時間長了,這些沙子積累起來形成了沙灘。別看洪水討人厭,可是洪水過后遺留下來的沙子那可是又細又好,金子一般。把這些沙子挖起來賣給工地,賣給磚廠、水泥廠,都是上等的貨源。他就同村支書的表弟合計,兩人合伙辦起了一家沙廠,雇當?shù)氐拇迕駚硗谏匙印I硰S剛開始發(fā)展得相當順利,每月都有錢賺。附近的幾家磚廠、水泥廠的沙子都是由他們沙廠提供??墒呛镁安婚L,見沙廠的生意這么好,就有人出來挑事。不時地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門找麻煩。一次又有人來鬧事,被沙廠的工人暴揍了一頓。沒有想到那才是麻煩的開始。那個被揍的人回去后,招來二三十人來沙廠報復(fù)。雙方在沙灘上大打出手,沙廠工人沒有準備,對方的人越來越多,把沙廠二十幾個工人全部打倒在地。警告我們?nèi)熘畠?nèi)讓出沙廠,不然每天都會有同樣的麻煩。我們是惹上了黑道上的人,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后還是把沙廠以五萬塊錢的價格賣給了人家。從那以后,我流落到北方打工,在北方混得不好,這才到南方來碰一碰運氣。

      我聽李清華說到沙廠的事,我都有些生氣了。我說:“不賣給他們又能怎么樣?你們也太懦弱了。”我拍了一下桌子。我的反應(yīng)讓李清華有一些吃驚,隨即他又笑了起來,說:“你是不知道那一幫人的厲害,到時候你被他們害了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蔽疫€在那里憤憤不平,心想,大不了來個魚死網(wǎng)破,也不能向這些人低頭。李清華沒有再說什么,低頭想了一會兒心事,然后一杯一杯地喝著白酒。

      李清華雖然說是成型車間的人,但他很會做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成型車間、組裝車間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車間里也經(jīng)常有人談?wù)撍?、提及他的名字。那時候組裝車間活兒忙,從成型車間借調(diào)員工過來幫忙是常有的事。成型車間忙的時候,也會到我們組裝車間里來借調(diào)員工。李清華就是經(jīng)常到我們組裝車間里來支援的人。同事們說他為人和氣、口才好,跟誰都能打交道,是個厲害人。我和他同住一間宿舍,也就是那次酒后的長談,之后就很少聽他說起他過去的事。我只知道他煙抽得非常厲害,二十五六歲的人門牙都被煙熏黑了。他當眾說過最高紀錄是一天抽完了60根煙。照這樣抽下去,他的內(nèi)臟遲早會變成熏肉干。李清華的撲克牌牌技不錯。每次玩他都是贏得多,輸?shù)蒙?。都說湖北人聰明,腦子活,這在李清華的身上得到了印證。但這也只代表一部分湖北人,像我吧,就是一個無論如何也得不到這種評價的人。李清華也當我面說過,做人要靈活一些,不要那么死板嘛!可是我就是學不會,交際方面不行,見人不大敢說話,老是怕說不好人家笑話。不敢和人爭吵,一爭吵我的臉就會通紅,一急了說話就不利索,每次和人爭吵完了,回到自己的住處,才突然想起剛才本來有一句話可以很好壓制住對方,當時就是沒有想起來,現(xiàn)在想起來了又有什么用?心里常常為這個后悔得不行。李清華就不是這樣,他無論在什么場合說話都像是在演講似的,神采飛揚,受人喝彩。我跟他比起來真不像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說出來人家還真不相信。

      休息的日子,李清華總是跟組長們一起玩。他們在一塊兒打牌、溜旱冰,或者買彩票、買碼。很快就跟領(lǐng)導們走在一起了。宿舍里的同事在議論李清華快要被領(lǐng)導提拔成全技員了。大家談起李清華來難免會有一些醋意,畢竟同一個部門里來得比李清華早的大有人在,他一個青年小伙子來了還不到半年,為什么就提他當領(lǐng)導?他有什么資格當流水線上的全技員?這個讓一些人多少有些心里不平衡。雖然李清華這個人平時待人不錯,深受大伙兒喜歡。但人心隔肚皮,一人難中百人意,百人難共一條心。李清華要被提為全技員的消息傳出來了。作為老鄉(xiāng),又是上下鋪的兄弟,還在一起喝過酒,我還真為他捏了一把汗,我擔心人家不服他,在背后向李清華使壞。畢竟他是一個人在明處,眾人在暗處,你怎么能夠察覺出所有人的想法?人哪!就是復(fù)雜。我有好幾次到隔壁宿舍去,聽到他們正在議論李清華,見我過去,說話人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生怕我聽見,向李清華報告了。至于嗎?我知道這些人都是對李清華不滿的,都不懷好意。作為老鄉(xiāng),我覺得我有責任提醒他小心這些人,免得被人算計了。有一次我在宿舍外找到李清華,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了他,提醒他小心一些人。李清華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似乎根本就沒有把這些人、這些事放在眼里,我看到他依然是那么樂觀、那樣的我行我素,毫不介意他人對他做了什么。說真的,李清華這個人有些地方真讓人看不太懂。

      有一天晚上,李清華回來得很晚,他回來時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睡著了。他經(jīng)常獨自外出,一個人回來得很晚。他嘴里向外噴著酒氣。我想,他肯定又是陪組長們一起到外面喝酒去了。這一班人喜歡聚眾喝酒,每次總是叫上李清華,李清華也樂意作陪。我對他說過好多次,沒有必要總?cè)ヅ闳思液染啤@钋迦A說,這是最后一次,但下一次他又會去,又是喝得滿身酒氣地回到宿舍。李清華對我說,他不想干了,他要辭職。我對他的這個選擇感到震驚,我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家競爭當全技員都挖空了心思、擠破了腦袋都沒有機會,他好不容易撿到了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一塊人人都想要的餡餅。正處在春風得意的時刻,突然說不干了,這多少讓人想不通。不光是我想不通,所有的人都會想不通。

      李清華走得非常突然。第二天下午,李清華到組裝車間來找我,我見他已經(jīng)換成了便裝,一副與工廠徹底割舍的樣子。他說,他已經(jīng)辭職了。我問他,工資給你結(jié)了嗎?他點頭,說結(jié)了。我問他打算什么時候離開。他說這就走,行李已經(jīng)打理好,宿舍的床位也注銷了,出大門崗的放行條也簽過了。他說他這是來跟我辭行的。他說這半年來多虧我像親兄弟一樣處處提點他,他真的很感動。本來是要請我吃一頓告別晚餐的,但時間太倉促,沒有來得及準備,還是下次吧!下次還會有機會的。他說,他到了那邊,如果找到了好的工作,比現(xiàn)在的工作要好,他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的,把我也介紹過去。我問他下一站要去哪里?他說,廣州。我相信他說這些話是真心的,他當時眼圈都紅了。他湊近我,說:“兄弟,你提醒得對,有些小人不得不防?。 彼蝗粡堥_雙臂像個西方人一樣,也顧不得車間里還有那么多的同事,抱了我一下。就在擁住我的那一刻,他在我的耳邊小聲地說:“謝謝你!”然后放下雙臂,走開幾步,轉(zhuǎn)身向我擺了擺手,我也向他擺了擺手。他這才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車間,一直走到工廠大門外。

      李清華走后,我上鋪就一直空著,很長時間也沒有新人住進來。我把我的密碼箱擱在上鋪的床位上,有為李清華保留床位的意思。我想他應(yīng)該不會再回來了。他在成型車間里的工作崗位很快就被另外的人接替,人一離開,大家很快就把李清華給忘記了。我也是偶爾望著上頭的空床鋪才想起他來。

      半年過去了,這半年里的日子非常平淡。工廠里天天加班,幾乎很少有時間放假休息。我有兩個月沒有出工廠大門,整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項目。有一天,門衛(wèi)室的保安到車間里來叫我,說傳達室里有一封我的掛號信。我趕到傳達室去取來掛號信。那信是李清華寫來的,信寫得不長,只有一頁紙,字跡龍飛鳳舞的,勉強也認得清字形。他在信上說,他在廣州找到事做了,在眼鏡廠里做倉管。活兒比我這兒輕松,工資一個月要比這兒高出三四百,建議我辭職去他那里,他可以把我介紹過去,他說我非常適合做倉管。那活兒比較輕松,空余時間又多。他說他不知道我BP機號碼,所以只能給我寫一封信。他在信中還留下了他的BP機號碼,讓我有空常聯(lián)系。我呼叫過他的傳呼號碼,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過來復(fù)機,在電話里連聲說對不起。他那邊顯得很吵,有不少人圍在那里喝酒似的,他說在大街旁邊的電話亭里,當然很吵啦!我問他在那邊是干什么的?混得怎么樣?他說還可以吧!在干倉管,比在工廠車間里干強得多,起碼要自由一些。倉庫里活兒不多,每天只有領(lǐng)料、發(fā)料這些事兒。一天當中,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那里閑著。我說這工作比較適合我干,他告訴我只要我肯過去,憑他跟上面經(jīng)理的關(guān)系,隨時都可以把我介紹進去,這里現(xiàn)在還招人。我并沒有被李清華說動。我這個人喜歡安定,不是說嗎,不走的鐘一天總有兩個時間是準點的。我不愛四處闖蕩,是一個在一個地方待下來了就不愛挪窩的人,對這個地方產(chǎn)生了感情,就一時半會兒難以割舍。我在這一家電子廠也干了兩年,領(lǐng)導說我工作踏實,一年都不違犯一次廠規(guī)。雖然評不上優(yōu)秀員工,也當不了全技員、修理員這樣的頭頭,但埋頭干活兒我還是很在行的。我發(fā)現(xiàn)廠里的老板也喜歡我這樣的員工,雖然干不出什么名堂,但為人實在,流失的可能性比較小。就我來說吧,周圍的同事都認識,工作我早已干熟了,工資就這么個樣子,同行業(yè)相比較不算高,也不算低。我也就懶得辭職到外面去四處奔波找工作,小游泳池里游得不太好,到大游泳池里不還是游不好?所以說嘛,人得學會知足,在老家總聽老人們說:“打滾的石頭不生苔?!备梢恍芯偷脨垡恍校堰@一行做下去,今天去南京放羊,明天到北京放馬,來回折騰,這哪掙得了錢?任憑李清華怎么說,我就是不想動。在這個工廠里待著,能繼續(xù)干就繼續(xù)干吧!地球就這么大,什么樣的活兒不都是人干的,有什么好與不好的,你認為是垃圾的東西,在別人眼里也許是一塊難得的寶貝呢!不要挑事好與不好,關(guān)鍵心態(tài)要對。我對我自己是這么說的。怎么說呢?老實人心思簡單,但有時候也會改變風向。我最終還是沒有敵過李清華在電話里對我的一次又一次的誘惑或者說是善意的訓誡,畢竟在與他相處時,他在某些方面給我留下了好的印象。他又年長我三歲,處處以大哥自居,這個我可以認。他的人生經(jīng)歷要比我豐富得多,口才也不是我所能比得上的。他講出來的道理我有些聽不太懂,但我接受了他這個人,也就愿意相信他所說的,我相信這些是對的。即便不對,我相信他一回也不會吃太大虧。所以我就形成了凡事聽他講的習慣,我這個人向來不太有主見,從小遇到有什么必須決定的事,總是家里大人說了算,我只照辦就行了,而且我總愛隨大流,總是大家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這樣不會出錯,所以我就更相信李清華的判斷了。

      幾次電話打下來,我開始動搖了。我宿舍的一名同事,他的一個老鄉(xiāng)來看望他,那哥們兒在商業(yè)街擺了一桌酒席給他老鄉(xiāng)洗塵,把我們宿舍的六名舍友都請去了,喝了48瓶啤酒。他的那個老鄉(xiāng)也和我們幾個的年齡相仿,也是高中畢業(yè)的,人家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的,而且他還買了一部摩托羅拉翻蓋手機,當時像這樣高檔次的手機,我們?nèi)珡S也只有李總有一部。一問,人家是在廣州工作,在公司里干倉管。我頓時想起了身在廣州的李清華,我的想象中李清華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待遇,或者比這個待遇還要高一些也說不定。李清華幾次在電話中形容他的生活,我沒有實見,今天見到了,算是親眼見到了。

      那天,我在電話里跟李清華閑聊。表弟走過來問我跟誰聊得這么高興,我說一個原來的同事。我就把李清華的事跟表弟講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表弟其實是一個很勤奮的人,他老是閑不住。在老家的小學里教書,暑假里閑不住,就到深圳來找一些事情做,也想順便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來深圳后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住在我為他租的那一間小平房里。

      表弟聽了李清華的電話,當下他的內(nèi)心里就活動起來,對我說:“表哥,我想到廣州去看一看,李清華介紹的工作照你說的應(yīng)該不錯?!钡诙靹偝赃^午飯,表弟就催促我給李清華打一個電話,介紹他到廣州去做倉管。

      電話很快就打通了,李清華滿口答應(yīng),說這事包在他身上,既然是你表弟也是我的表弟。見李清華這般慷慨,我的內(nèi)心里也暖乎乎的,覺得古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真的一點兒也沒錯。表弟聽說李清華答應(yīng)了,激動得一夜都沒有睡好覺。第二天天不亮,我就為他買了一張從深圳到廣州的客車票,為他在車子最后一排找到一個安全可靠的座位,安頓好行李,交待了他幾句,就放他走了。

      按車程算,表弟晌午時分就應(yīng)該到了廣州,李清華答應(yīng)到車站接他,雙方都在電話里約定好了。上車前,李清華還在電話里跟表弟單獨聊了幾句下車后見面的詳細交待,李清華說他會在汽車總站出口處的大廣告牌下站著等。

      表弟一去廣州就沒有了消息,舅舅家里人兩個月不見表弟同家里聯(lián)系,心生疑惑。舅舅打電話過來問我。我也感到很驚訝,我還以為表弟一直跟家里有聯(lián)系,就沒有多想,沒有想到他竟然一直沒有往家里打一次電話。我掛斷舅舅的長途電話,立即打李清華的傳呼,一連打了十次,也不見他復(fù)機,我內(nèi)心里滿是疑惑,我覺得李清華沒有理由不回我電話。我想,也許是他太忙了,沒有時間來復(fù)機。到了晚上,我又打李清華的傳呼,一連呼叫他五次,是在不同時間呼叫的。我想,這次總得給我回復(fù)了吧!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也不見李清華來復(fù)機。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不出一個理由來證實李清華不回我電話是正當?shù)?。第二天中午和晚上,我分不同時間給李清華打電話,李清華那邊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他始終沒有復(fù)機。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了我的心頭。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傳呼李清華三遍,那邊一直靜默,不見打電話過來。一天,接到舅舅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舅舅在電話里興奮地告訴我,說表弟找到了。我問是怎么一回事?舅舅說,表弟自己打電話回家去的,表弟跟家里人說,他在廣州那邊挺好的,李清華安排的工作他做得不錯,現(xiàn)在在那邊看上了一套住房想買下來,需要家里趕緊湊夠10000元錢寄過去,先把首付給交了。舅舅是個不識字的農(nóng)民,聽說有這么好的事,整個人激動得三天吃不好飯,三夜沒有睡著覺。舅舅和舅媽商量,覺得有這么好的事還等什么?把一年的莊稼收成全都變賣了,借遍了所有的親戚,總算湊夠了6000元。要知道那可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全靠務(wù)農(nóng)湊6000元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舅舅在電話里對表弟說,6000元先寄過來,剩下的4000元家里再想一想辦法,要在那邊安心地工作。接下來的日子,舅舅把家里的耕牛賣了,原本給表姐攢下的嫁妝也都變賣成了現(xiàn)錢,表姐只好向后推遲了出嫁的日期,舅媽身體不好常年吃藥,把藥也給停了。三間瓦房拆去兩間,把家里剩下的幾件舊家具移到牛欄房里去存放,人住柴草房。拆下的兩間平房的桁條和瓦都賣給了人家,還沒有湊夠4000元,還差800多元。舅舅的發(fā)小在鄉(xiāng)信用社當領(lǐng)導,本來多年沒有來往,為了表弟,舅舅腆著老臉去借800多元貸款,竟然貸了下來。舅舅把后面的4000元寄出去后,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一家人高興之后,在家里等著表弟飛黃騰達,只身到城里去,在大城市里安家落戶,變成城里人。

      聽了舅舅的話,我感到特別的吃驚,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也有一些不合常規(guī),仔細想完全不合理。我又給李清華打傳呼,那邊還是靜悄悄的。我開始懷疑表弟也許落入了歹人之手,想到這里,我的心里凉了半截。表弟的事是因我而起,表弟如今下落不明,家里人又那樣大費錢財,我感到對不起舅舅一家。我不時就去打李清華的傳呼,李清華像是在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一直沒有給我回電話。我整個人開始變得恍恍惚惚的。去澡堂洗澡,剛走進澡堂還沒有開始洗就把干凈衣服扔進桶里泡了起來。把皮鞋油擠在牙刷上當牙膏開始刷牙,滿口牙齒全刷了一遍,見吐出來的是黑泡沫才反應(yīng)過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收到了一封信,信是表弟從廣州寫過來的。落款處地址是廣州市白云區(qū)虎頭鎮(zhèn)虎口路159號。我整個人一下子彈了起來,證明表弟終于有下落了。信上是這樣寫的:

      表哥:

      快來救我。我在廣州陷入了傳銷組織,他們沒收了我的身份證、傳呼機和錢包。整天派兩個陌生人盯著我。不準我外出,限制我走遠,不準我向外打求救電話。強迫我跟家里要錢,逼迫我騙家里的親戚、同學來這里入伙。如今我走投無路。李清華原來在電話里說的都是騙人的話,根本沒有什么倉管工作。今天我趁他們集體聚餐去了,偷跑出來給你發(fā)這一封信。表哥,你快來救我吧!

      表弟:陽陽

      1996年9月16日

      讀完這一封信,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深夜,我被一輛長途汽車扔在一條黑暗的街頭。四周黑洞洞的,黑隱沒了一切,我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已經(jīng)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憑著感覺向前走,每向前走一步就似乎走向了無底的深淵,整座城市像一張巨大的虎口,在那里等著我,我感到每向前一步都是兇險異常,九死一生。長途汽車本來是要直接到站的,可是在半路上下的人太多,最后偌大的車廂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男人了,眼看到站還有不短的一段路程。司機和女售票員臨時變卦,說車不到車站了,在路上把車停下來,把車門打開,趕我和那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人下車,我就這樣被趕了下來。四周一片黑暗,連一個可以問路的人也找不到。我只好背著單肩包,憑著感覺往前走。夜深了,大街上異常寂靜。從這街道的建筑來看,馬路邊有那么多樹木,就南方城市來說,這里絕對不是市中心,應(yīng)該還是遠郊區(qū)。我希望再往前走能夠遇到一個車站或者加油站什么的,好到那里去找一個人問一問路,請求他們告訴我到廣州白云區(qū)該怎么走。我向前走了一段又走一段,前面目光所能到達的地方見不到一盞燈。四周非常安靜,連高速公路上通宵行駛的長途車駛過時發(fā)出的嗚嗚聲也聽不見,可見這里并不靠近高速公路,我本想聽一聽高速公路上的車聲,真是打錯了算盤??匆谎蹅骱魴C上藍瑩瑩的屏幕,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順著馬路往前走,路旁的白楊樹沙沙地響,這是我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音。四周落入了無邊的黑暗。我信步朝前走,走著走著內(nèi)心安靜下來,夜在這個時候越來越寒冷了。向前走一陣子,愈發(fā)覺得脖子、肩膀出奇地寒冷。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激靈。肚子里空空蕩蕩的。我這才想起來,中午一點多鐘在深圳市龍華鎮(zhèn)吃過一碗炒河粉,已經(jīng)有十幾個小時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連水也沒有喝過。現(xiàn)在走著走著開始感到寒冷與饑餓了,饑餓感一升起來,我就開始感到?jīng)]有了力氣,身體輕飄飄的。待內(nèi)心安靜下來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夜晚并不完全是黑暗的,眼下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淡青色。

      為了讓自己暖和一點兒,我不停地向前走,一口氣走了十五里或者二十里吧!前方馬路邊出現(xiàn)了高樓。我在內(nèi)心里暗喜,有高樓就會有人住,就可能碰到可以問路的人。路旁是一片住宅區(qū),夜色中依稀可見幾棟大樓擺在那里睡著了一樣,不見一家的窗戶亮著燈,我又一次失望了。大樓前面的馬路邊有幾家商店、臺球室,還有一家幼兒園,滑梯下面扔著一只皮球沒有撿回去。都緊閉著門,不見一個人影。我只好再往前走。剛走過幼兒園的門口,就聽到身后有腳步聲,我扭頭一看:這一段路沒有路燈,借著夜色,我看到一個男人全身赤裸著向我這邊跑過來。他從我身邊擦身而過時,我偷眼看到他小腹下面一片枯黃的茅草,茅草叢中是疲軟的陽具。這個人拼命地向前跑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后面大喊:“你給老子站住,今天不砍死你個扒灰佬,老子就不是人?!蔽也恢朗窃趺匆换厥?。后面追趕的那個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把砍刀舉向頭頂向前奔跑。我剛站住,還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那個追趕上來的男人沖上來對著我的胸口就是一左拳。我沒有絲毫的防備,身體一歪,腳下一滑,一下摔倒在地上。他的這一拳用力過大,只見他的身體向前一個趔趄,但是沒有倒下去。他個頭高、塊頭足,我見他舉起了砍刀,眼看就要向我揮過來。沒有想到他突然停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了我背著的那一只黑色的單肩背包。這只背包提醒了他,他打錯了人。他停住手,罵了一聲:“我操,打錯了人?!闭f完扔下我,仍然舉起砍刀向前追趕了過去。那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在幼兒園南面的一家商店的電線桿旁一閃身拐進了一條巷子,那人也舉起砍刀追向那一條巷子。

      我從地上爬起來,白白地吃了人家一拳,心中生起了悶氣,又沒有地方可以發(fā)泄,只好忍氣吞聲地向前走,肚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兩條腿由于饑餓,又不停地走路,像石頭一樣僵硬。含辛茹苦地往前走,走到前面發(fā)現(xiàn)路旁的房屋越來越密集,像是到了一個鎮(zhèn)子。鎮(zhèn)子依路而建,把房子列在瀝青路兩邊,路旁的房屋高矮不一,商鋪的門前都安著鴨舌一樣的擋雨棚。不過都關(guān)了門、落了幌。家家門前一片死寂,馬路邊上亮著慘兮兮的路燈,馬路看上去像靈堂一般,死寂、清冷、鴉雀無聲。我不能再走了,得找個地方坐下來歇到天亮再走。前面一棵大樹旁邊有一家店鋪,七塊木門板將店門封得死死的。門口擺著兩張桌子,看樣子是一家飯館。白天這兩張桌子應(yīng)該是用來擺賣涼菜或酒水之類的東西,此刻早已收了攤,桌子空在那里。我爬到桌上,往上一躺就睡著,一頭跌進了夢鄉(xiāng)。好不容易找到了表弟,但李清華約了一幫陌生人,領(lǐng)著一群饑餓的狼狗,將我和表弟團團圍住,他們放開狼狗,眾狼狗一齊向前撲向我和表弟,我聽到了我的皮肉被撕咬開時發(fā)出的聲音。我的左腿瞬間被三只長尾大牙的狼狗咬成了兩段白骨,我雙手撐地,試圖站起來,剛一用力,發(fā)覺我左腳掌的掌骨從足踝處掉了下來,掌骨散落了一地。我向前邁一步,小腿骨也掉了。這時嗅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我扭頭一看,表弟早已被七八條狼狗撕成了一攤碎片,血流淌了一地,他的腦袋被咬成了骷髏,全身上下被狼狗尖利的牙齒剔成了一具白骨。在夜色中,那具人骨居然閃出了銀白色的光。我見表弟的手指骨還在動,表弟的白骨在地上跳動著,他想站起來,努力了幾次,都是半途而廢。剛才咬光我左腿的那三只狼狗,又伸出了粗糙的長舌頭舔著我的右腿。我揮舞起拳頭與其搏斗,斗得那三只畜生奄奄一息。我僅僅失去了左腿,三只畜生的腦袋卻被我揍得夠嗆,它們終于敗下陣來,向我告饒。我一拳頭堵住了領(lǐng)頭狼狗張開的大嘴,拳頭毫不留情地向那畜生的喉嚨深處推進,我的整條手臂全都探進了那畜生的喉嚨。畜生生命垂危,軟成了一團面,任我擺布。從它的喉嚨里發(fā)出絕望的哀鳴,“嗚哇嗚哇”地叫喚。“咬啊,你再咬我啊!”我大聲地沖那群畜生吼叫。面前的那只畜生開始跪在我面前,目光哀憐,向我求饒,我這才向外抽出了我的拳頭。這時,我見到領(lǐng)頭的畜生向其他的畜生叫了一聲。這些畜生突然改變了方向,一齊轉(zhuǎn)身向李清華和那一群陌生的打手攻過去。瞬間一片鬼哭狼嚎,眼看著那些歹人一個個變成白骨。兩條惡狗向李清華攻過去,李清華大駭,他跪在地上向畜生求饒:“我以前已經(jīng)被你們咬過了,你就放過我吧!咱們是自己人呀,怎么能攻擊自己人呢?”

      我感到我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整個人一下子落進了萬丈深淵。我睜開雙眼,全身酸痛難忍。剛才有人猛地抽走了我身下的兩張桌子,我才摔倒在地上。那個矬男人在我的左肋骨上踢了一腳,我感到我的全身都快要炸裂了?!耙粋€臭要飯的,真是晦氣。”他怒氣沖沖,朝我罵罵咧咧。我從地上爬起來,這時才發(fā)覺我的單肩背包被人偷走了。剛站起來向前走出一步,我發(fā)覺我的皮鞋也被人脫走了。包里裝有我的錢包、身份證、工作證,還有地圖冊。如今我身無分文,兩手空空。

      我坐在馬路牙子上緩了一會兒神,天這時候大亮了。這樣晴朗的天氣本應(yīng)該讓一個人愉快的,天空藍得像一塊玉,一點云釉也沒有,這多么像我故鄉(xiāng)的天空??!我想起了兒時見到的天空,想起了廣闊、生機勃勃的田野,想起了我的母親,想起了母親為我煮的面條上面還有兩個黃澄澄的煎蛋。我還想起了我的其他親人,舅舅和表弟。我感到身上突然又有了力量。我掙扎著站起來,邁開大步向大街奔去。那里全部是陌生,又全部是希望。我抓住一位寬厚模樣的老大爺問白云區(qū)怎么走。老大爺想了一會兒說,還有一百多里路呢,得往南一直走。

      我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慢,光著腳行走在城市的馬路上,這種體驗以前從來沒有過,它反而讓我更加快樂。從一個橋洞鉆過去,繼續(xù)向前走,只要方向不迷,到達只是時間的問題。往南走一陣子,太陽出來了,身體也暖和了一些。一路往南,往南,再往南,我就這么走下去。這時候,有一輛卡車拖著一車細碎的沙子開了過來。那可是金子一樣的沙子呀,我想起李清華的沙廠被人強占的事。我想,李清華他們當初挖的與這車上裝的沙子也許是同一類沙子。我靈機一動,閃到車后面,急奔幾步,追上車子。我自信于從小干體力活兒練出了矯健的身手。三兩下就爬到車廂上去了,趴在細碎、綿軟的沙子上。司機開著車,一路聽著音樂,根本就沒有發(fā)覺有人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車廂。我趴在沙子頂上一動也不動,讓這輛車將我?guī)У桨自茀^(qū)去。白云區(qū)的路況其實并不復(fù)雜,車很塊進入了白云區(qū)內(nèi),拐進了一條土路,開始顛簸起來,土路走了一半,車廂一抖,向旁邊一歪,一下子把我從車頂上拋了下來。我飛跌在一攤黃泥地上,摔了個嘴啃泥,兩眼直冒金星。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都是泥沙。原來這里是個開發(fā)區(qū),前面是一家工地,我過去問保安。保安說,往前過兩個紅綠燈就是虎口路,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總算是找到了。

      過了最后一個紅綠燈,走進了大街,那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是真正的大都市了。我順著地址找下去,點著門牌號向前數(shù),每數(shù)完一家,心跳就加速一次。我感覺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我的心里又一次怦怦地跳起來。我就要找到表弟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竟然忘了我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我要盡快找到那里。

      虎口路159號是巷子深處的一個院落。一位老太太坐在院門口拿著刷子洗舊鞋,盆里的水臟兮兮的。我上前問她有沒有一個叫李清華的年輕人住這里。老太太耳背,一連喊了兩遍,她才聽明白。“沒有?!彼f,“這里住的人在五天前全都搬走了。他們有二十幾號人呢,都退房走了?!蔽覇柪咸恢浪麄儼岬侥睦锶チ恕@咸珦u頭說,鬼知道這些人搬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些什么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整天待在屋里什么活兒也不見他們干。

      走出巷子,我坐在馬路牙子上,沒有帶煙,我只能空手坐著。城市的馬路上的車一輛從我的眼前開過去,又一輛從我的眼前開過去,望著我的光腳,五個腳趾頭,十個腳趾頭還是完好的,我想到了鞋。得先去找一雙鞋,再去吃一頓飽飯,洗個熱水澡,安靜地睡一覺,再去找一份工作,再沿著馬路一家一家地去打聽表弟的下落,他應(yīng)該還在廣州吧。

      我找到一份洗車的工作,打算先干著,休息時間再出來找表弟。蒼天不負苦心人。深秋的一個早晨,我在馬路邊的早餐攤里吃早餐,一碗餛飩吃完,站起來結(jié)賬時,一抬眼看到馬路對面垃圾站里一堆垃圾當中有一團黑黑的東西在蠕動。我走近一看,是一個人躺在垃圾堆里睡覺,頭發(fā)亂蓬蓬的,全身上下趴滿了蒼蠅。再看躺著的那個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是李清華!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我的表弟呢?你把我的表弟弄到哪兒去了?他睜開微閉著的雙眼,沒有想到還會遇見我。他有氣無力地說,都散了,都被警察抓了。我問,那你怎么在這里?他說他乘看守所換崗時的疏忽,深夜從看守所里逃了出來。如今身無分文,已經(jīng)有三天沒有吃過東西了。他從褲口袋里掏出銀白色的虎頭來,遞到我的面前,用它跟你換五塊錢?我沒有接他的虎頭,我掄起拳頭朝他的腦門上揮過去,拳頭揮到半空還沒有落下來,我見他的身體一晃試圖拿他的雙臂去護住腦袋,他拿在手上的虎頭滾落在了地上,在地上滾動了一會兒停了下來。我發(fā)現(xiàn)系住虎頭的紅線不見了,虎口里滿是黑乎乎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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