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熱阿勒·比目拉提
在哈薩克族的器樂寶庫中有三類樂器稱之為“葵依樂器”,意即有獨立器樂曲的樂器,即冬不拉、斯布斯額、庫布孜。庫布孜是哈薩克族在長期的草原游牧文化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創(chuàng)造并發(fā)展起來的弓弦樂器,是哈薩克族流傳悠久的民間樂器。
庫布孜的歷史久遠,構造古樸,其琴頸向內(nèi)彎曲,琴腹呈大勺形,上半部腹面張開,下半部蒙駱駝或牛皮,琴弦和弓弦均由馬尾粘松香制作而成。在庫布孜的大勺型的凹進去的腹面,大多都會貼上小鏡子亦或是掛著響鈴之類的金屬發(fā)聲物。在演奏庫布孜時一般采用坐姿,兩腿平放,用兩膝夾住琴箱下部;左手持琴,用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尖至第一關節(jié)處的外側,由內(nèi)向外抵弦按音,難度較大;右手執(zhí)馬尾弓粘松香在弦外拉奏。庫布孜的音色和演奏方式都比較獨特。
庫布孜分為“克勒庫布孜”以及“森姆庫布孜”兩種。前者按照共鳴箱及其音量的大小又分為“克勒庫布孜”和“納爾庫布孜”,納爾庫布孜形制更大些。“克勒”的漢語是“馬尾、馬鬃”的意思,民間按照傳統(tǒng)的稱謂也稱“古典庫布孜”或“馬尾庫布孜”,其主要是用一根或兩根馬尾弦制成的古老庫布孜,弓子的形狀為弓形。其音色低沉、渾厚,模仿大自然及動物聲非常形象,一般用于獨奏及伴奏。而森姆庫布孜則是上世紀由阿合麥提.朱巴努夫提議,經(jīng)過改良形成的具有四根鋼絲弦制成?!八鼓贰钡臐h語是鋼絲的意思,弓子的形狀與小提琴的弓子相同。其音色純凈、柔美。森姆庫布孜還分有高音庫布孜、中音庫布孜、低音庫布孜、倍低音庫布孜,其大多用于哈薩克族民族交響樂隊之中。
庫布孜一般為re-la五度定弦,其音色長久以來保持著其原始音色,庫布孜非常善于模仿動物的聲音,同時又具有一種古樸的蒼涼感。在民間,一般都是從事薩滿工作的巴克斯(薩滿巫師)使用庫布孜這個樂器,一般在做法事活動、驅(qū)邪儀式、治病救人時拉奏庫布孜樂器,據(jù)傳,每當巴克斯在拉奏庫布孜做法時,總會靈魂出竅,神游于天際。關于克勒庫布孜的來源,據(jù)傳是由公元7-8世紀,哈薩克族著名的民間藝人、被尊稱為“哈薩克族音樂之父”的闊爾庫特創(chuàng)造的庫布孜。
在哈薩克族的古老民間傳說中,認為是闊爾庫特阿塔創(chuàng)造了庫布孜樂器。在這些傳說、詩歌、故事中闊爾庫特阿塔被描述為明智的思想家、偉大的音樂家和彈唱家,是庫布孜樂器的發(fā)明者,是能與死神作斗爭,大膽尋求永生樂土、尋求不死之術的哲人、能預知未來的預言家以及神秘的巴克斯(薩滿巫師)。
關于闊爾庫特阿塔的誕生大多是這樣描述的:據(jù)說,闊爾庫特阿塔的母親是身懷闊爾庫特阿塔長達三年之久,最終艱難地生下了他。當他出生時,電閃雷鳴,狂風暴雨,三天三夜一片漆黑,草原上所有人及牲畜陷入了極度的驚恐與不安中,為了紀念這非同尋常的日子,氏族長老為他起名為“闊爾庫特”。據(jù)史書記載,闊爾庫特阿塔一生曾做過伊那勒、庫勒伊爾肯、康里霍加三位汗王的大臣。闊爾庫特在當政時期,創(chuàng)立了法律;制定了使用土地、水和草原的草原制度;以及各種儀典等。闊爾庫特阿塔還擁有準確預言未來的能力,因此每當外出、打仗等總是要先聽從闊爾庫特阿塔的預言,出行前也要他的巴塔①才可以。他還會念薩滿咒語進行驅(qū)邪儀式。
據(jù)傳,年少的闊爾庫特騎著他的神駝獨自去看望了自己母親氏族的親戚們。家中長輩舉行歡宴,其中巴克斯②為大家唱古老的薩滿調(diào)。就在那個時候,闊爾庫特想總是缺少點什么東西。想著想著他便睡著了,夢見一個白胡子老神仙對他說:“闊爾庫特,快起來,你要做一個樂器,這個樂器要像6歲駱駝的肱骨一般大、共鳴箱要像黑色木制水舀子一樣大、琴皮面兒要用成年駱駝的皮、琴碼要用野山羊的角磨成、琴弦要用五歲的小馬駒的馬尾巴做,而且這個樂器的名字一定要叫庫布孜。你將它做成后,它便會是你理想的翅膀、是你人生道路的指明燈?!彪S即,這位老神仙消失了,闊爾庫特便醒過來了。后來,他便按照夢中老神仙的指引,準備了五歲的馬駒的尾巴、準備了野山羊的角等等,同時請了40個能工巧匠的人來制作,并且還邀請了40個巴克斯在做樂器時做法事活動。過了一段時間,庫布孜便做了出來,興奮的闊爾庫特天天拿著“新鮮出爐”的庫布孜拉琴,每天演奏很多很多的曲調(diào)。
據(jù)傳,后來闊爾庫特阿塔將庫布孜的琴頭形狀改變?yōu)樘禊Z的頭型。庫布孜與美麗的天鵝在哈薩克人的世界中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首先,哈薩克人十分喜愛美的、純潔的事物。天鵝是哈薩克人非常崇拜與喜愛的鳥類,因為哈薩克人認為天鵝是鳥類中對待愛情最忠誠的一種鳥類,據(jù)說一對相愛的天鵝如果一只不幸死去,那么另外那一只便會悲傷地圍繞在死去的天鵝身邊數(shù)天,不久后它也將追隨愛人死去。天鵝對待愛情的忠誠態(tài)度,使得天性浪漫而崇尚愛情的哈薩克人十分敬仰。哈薩克人從古至今對庫布孜也是持一種尊崇的情懷。其次,哈薩克人認為庫布孜的聲音與天鵝的聲音一樣美妙、動聽。可以說,哈薩克人將自己喜愛與尊重天鵝以及哈薩克人對待愛情的尊崇的雙重態(tài)度都深深地凝聚在了庫布孜上。
闊爾庫特阿塔不僅是哈薩克族的音樂大師,同時也是歷史上代表性的巴克斯。薩滿教是哈薩克民族信仰體系中較早和較廣泛的宗教,在哈薩克人眼里,闊爾庫特便是薩滿的代表,薩滿文化的代表也是闊爾庫特。
在闊爾庫特阿塔的時代,用庫布孜演奏葵依,并且在庫布孜的伴奏下演唱巴克斯調(diào)已經(jīng)成為一種傳統(tǒng)。他們不僅在進行薩滿教的巴克斯祭祀活動以及各種法事活動中利用庫布孜伴奏,而且在巴格斯給人治病時,也要庫布孜樂器才能進行??梢哉f,庫布孜的產(chǎn)生到發(fā)展,無論是作為音樂娛樂工具或是薩滿法事用具,這一切都是以闊爾庫特為主導的作用及貢獻。
哈薩克人將庫布孜器樂曲稱之為“庫布孜葵依”,庫布孜葵依大多帶有沉重、悲傷的情感色彩,身懷沉重的歷史感。過去的哈薩克人將世界看作三個部分:天空宇宙、人住的世界以及地面與水等。對于天則像是天父,而地則充當?shù)啬钢惖慕巧?。在庫布孜葵依當中,哈薩克人將對于庫布孜上弦與下弦共同奏出的有音程的旋律看作是天父與地母的聲音,而單音的旋律則是人世間的聲音。一般這種庫布孜葵依都是天地與人的對答式對話。
在闊爾庫特阿塔的庫布孜作品里,庫布孜的旋律易于給人以想象的空間,聽者隨著自己的情緒,很快便能融于其意境。其創(chuàng)作的庫布孜葵依用庫布孜的語言表達了他對美的追求,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對人民苦難生活的憂慮以及對人間悲歡離合的種種感情。同時更是將庫布孜獨特音色所帶有的神秘的、空曠的蒼涼感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有一部分葵依則是專門模仿大自然的聲音,他用自己感受到的大自然的聲音,諸如馬的聲音、風聲、水聲、天鵝的叫聲及其翅膀揮動的聲音、一只狼的叫聲以及一群狼叫的聲音等等,用庫布孜獨特的音色惟妙惟肖地進行模仿創(chuàng)作。同時作為哈薩克古代偉大的哲學家,他賦予了庫布孜以生命與死亡的哲學思想。他將自己一生感受到的思想全部灌入庫布孜樂曲中。他的庫布孜葵依往往給人們帶來一種對立的哲學觀,也就是說,在他的曲調(diào)中,人們會聽到歡樂與悲傷;生命與死亡;歡笑與哭聲的掙扎,這一切都會把人們帶到一種神秘的幻想當中。
闊爾庫特阿塔創(chuàng)作的《神駝》、《??!我的人民》等11部庫布孜葵依流傳至今。這些庫布孜葵依都有關于自己的來源傳說。例如,闊爾庫特阿塔手持庫布孜,騎著他健壯的神駝,游歷四方,想要周游世界。在途中,他想起他的故鄉(xiāng)及人民,并回想起他自己的過去,在路途中又創(chuàng)作了《啊!我的故鄉(xiāng)!啊!我的人民!》。他認為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以后無論誰遇到困難,大家要齊心協(xié)力,團結起來,并且要保衛(wèi)自己的家鄉(xiāng)。
據(jù)傳,闊爾庫特創(chuàng)作出的第一首旋律優(yōu)美、曲式結構完整的葵依是《tangir kuy》(神靈之樂)。他在演奏這個作品的時候,幾乎整個大地都是安靜、無聲的狀態(tài),仿佛整個樹林、草木、鳥類、牲畜們都在聆聽這部作品。
【例1】《Tangir kuy》(神靈之樂)片段
《Tangir kuy》(神靈之樂),該曲為G調(diào),全曲主要運用了變奏的手法,曲式布局可以看作A+A1+A2。例1為該曲的A部分,主要為4/4拍,其中節(jié)拍轉換較多,一般為4/4、4/5、4/6之間的轉換。多使用單式平均型節(jié)奏型與長短型節(jié)奏型。其中單旋律的發(fā)展以下弦進行,其旋律進行以級進為主,偶有三度、四度的跳進,單旋律的節(jié)奏型稍繁雜。
該曲的開頭前15小節(jié)為上弦與下弦合奏的雙音,在哈薩克人看來,庫布孜這種雙弦的演奏,標示著是天父與地母的聲音,第15小節(jié)的休止符后,從第16小節(jié)開始,便是單旋律,此刻被看作是人的聲音。到23小節(jié)處有一個雙音的出現(xiàn),接著便又是單旋律,再到39小節(jié)處,有一雙音的出現(xiàn),這種短暫的出現(xiàn),仿佛為天父地母與人類之間的對話。
【例2】《Tangir kuy》(神靈之樂)片段(見下頁)
例2的第40小節(jié)至66小節(jié)為該曲的A1部分,這一部分主要為A部分的變化重復,其中主要是對A部分材料的緊縮與減少,結尾處是A部分的加花處理。
然后從第67小節(jié)開始,則是該曲的第3部分,這一部分可以看成是A2,也可以看成是新的材料B,筆者傾向于A2的劃分,此處的材料與A部分的關系是換頭合尾的關系,意即A2的開頭部分出相對新的材料,與A部分不是完全契合,而A2的結尾則是與A部分的結尾相同。在A2的84小節(jié)開始出現(xiàn)還原fa,85小節(jié)為降si,此處出現(xiàn)了轉調(diào),進入了d小調(diào),接后的86小節(jié)又升fa,回到了原曲的G大調(diào),此后多處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因而A2部分存在大小調(diào)交替的現(xiàn)象。
A2部分的單旋律處與A、A1部分的單旋律多有重復,還伴有變化重復,包括旋律的緊縮與擴充等,結尾句則與A1部分的結尾完全相同。
【例3】《Tangir kuy》(神靈之樂)片段(見下頁)
在該譜例中,為《Tangir kuy》的結尾部分,從66小節(jié)至79小節(jié)都是持續(xù)的雙音,仿佛是天父地母不斷地在囑咐于人類。從83小節(jié)處的單旋律開始出現(xiàn)降si音。此后的單旋律進行節(jié)奏型反復,仿佛人在激烈在向天父地母訴說著什么。3/4、4/4、4/5、4/6節(jié)拍頻繁轉換。單旋律的進行中,節(jié)奏型較為繁雜,旋律以級進為主,少有三度、四度的跳進。
【例2】
【例3】
該器樂曲是闊爾庫特阿塔為當時薩滿文化中所崇拜的天神所作。表現(xiàn)了哈薩克人將世界所分為的三個部分的天父、地母與人類之間對話。該曲深沉、古樸,讓聽者易于進入神秘、蒼涼的意境之中。作為神靈與人間之間的媒介的巴格斯手持庫布孜,在薩滿作法中,拉奏此曲,以達到薩滿意境,此刻巴格斯便神游天際,去探望另一個世界。
除了描寫天神與地母之間的旋律,闊爾庫特也創(chuàng)作了自己內(nèi)心的吶喊,例如《Korkit sarin》。據(jù)說闊爾庫特阿塔每次在山頭拉琴便是幾天幾夜,其庫布孜之聲傳遍了烏古斯-克普恰克草原,為了聽到庫布孜之聲,一睹傳奇大師的現(xiàn)場演奏,四十個姑娘都在草原上找尋庫布孜葵依傳來的方向,路途遙遠,路經(jīng)沼澤地,最終39個姑娘都在路途中一一死去了,最終只有一個姑娘受盡磨難,遍體鱗傷好不容易找到了闊爾庫特阿塔,待她問了這個姑娘的情況以后,他把剛才演奏的曲目進行了修改、完善,他感動于這40個女孩對音樂的追求與尊重,并且受她們對庫布孜樂器的喜愛所有啟發(fā),創(chuàng)作出了流傳至今的《Korkit sarin》(闊爾庫特的曲調(diào))。
作為一位哈薩克歷史上重要的哲人,闊爾庫特阿塔一生都在考慮生死問題,他希望長生不老,一直想戰(zhàn)勝死亡,他想用庫布孜來達到一種長生不老的精神境界,因此他一直用庫布孜尋找抗爭死亡的方式。據(jù)傳他臨終前最后一刻都在拉奏庫布孜。他所具有的超強的生存意志,一種與命運抗爭的精神始終貫穿于他的所有庫布孜音樂作品中。“死亡”似乎是他頭腦中一個解不開的“情結”,但他直面現(xiàn)實,以一個藝術家對生活的獨特思考去體味人生。人的命運是否注定了要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變成了他在音樂中探索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他的作品反映了他一生與命運搏斗的精神。闊爾庫特阿塔是個帶有理想主義情懷的人,他不愿死亡,但不是懼怕死亡,他不斷在音樂世界中找尋可以抗爭死亡的方式,他是非常勇敢地想要同命運斗爭。他呼喚未來,是激勵人們斗爭的鼓勵者。
闊爾庫特阿塔的庫布孜葵依有時敘述生命的意義,有時闡釋幸福的內(nèi)涵,有時傾訴生活的艱難困苦,有時展現(xiàn)對永生不老的向往,闡述了“有生有死有變化,不斷產(chǎn)生新的希望,一切事物都會變動、流逝”“死去的人不能復活”“時間不再來”等唯物辯證的觀點?!?/p>
注釋:
① 巴塔:哈薩克語,是哈薩克人的語言儀式之一,是說祝福語之意。
② 巴克斯:是人和天神之間的“使者”。巴克斯在草原上的社會身份多樣,在過去的歲月,可以說精通所有。他們不僅是主持薩滿教的各種法事、祭祀活動,他們在當時也是有文化的學者。巴克斯經(jīng)常自己創(chuàng)作歌詞、曲調(diào)并且是出色的歌者與庫布孜樂器演奏者。此外,巴克斯更多的還是救死扶傷的醫(yī)者。他們還是神圣的預言家。當時的人們相信,巴克斯能與天上的神靈、祖先的靈魂進行溝通與對話。巴克斯進行跳神、表演巫術活動時,首先和著庫布孜樂聲唱巴克斯調(diào)——宗教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