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西藏自治區(qū)文物局 吉隆縣文物局
它日普巖畫所在的吉隆縣吉隆鎮(zhèn)位于西藏日喀則市西南部喜馬拉雅山南坡一條狹長幽深的溝谷之中,南與尼泊爾接壤,與中尼邊境吉隆口岸直線距離約22千米。該巖畫點于2011年發(fā)現并引起了學界注意,之后有學者對其中部分圖像進行過簡單的報道和初步研究,但卻未對這處巖畫的詳細內容進行全面刊布,導致許多重要信息仍不為學界所知。鑒于它日普巖畫在地理位置、環(huán)境及內容等方面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以及在研究和認識青藏高原巖畫的分布環(huán)境、時代、創(chuàng)作人群與宗教屬性等方面所具有的學術價值,2017年7月,由四川大學考古學系、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及吉隆縣文物局組成的“‘絲綢之路’南亞廊道(西藏段)蕃尼古廊道”聯合考古調查隊對巖畫進行了系統(tǒng)調查?,F將調查收獲簡報如下。
它日普巖畫位于日喀則市吉隆縣吉隆鎮(zhèn)瑪嘎村西側約1千米的山崖上,地理坐標為N28°26′16.91″,E85°4′9.44″,H3377米(圖一)。巖畫點位于吉隆河谷西側山腰上部一處較為陡直的崖面上(圖二),崖面凹凸不平且較為破碎,巖體為水平層理明顯的砂質頁巖。該處崖面高約9.5、寬約9米,整體朝向為北偏東80°;由上到下逐漸向內傾斜形成一個巖廈,坡度約為110°,故部分被遮蓋的圖像保存較好。不過,由于崖面及邊緣地帶長有較多的小草和苔蘚,加之雨水淋浸,導致許多巖畫圖像遭到破壞,推測最初規(guī)??赡芨蟆K掌諑r畫所處位置和環(huán)境與西藏發(fā)現的大部分巖畫不同,位于茂密的叢林之中,周圍長滿了樹木,環(huán)境陰濕。巖畫所在陡崖下部約100米處為一個比較開闊的山間平壩,從殘存的遺跡來看,原有居址和耕地,但現在已經基本荒廢,長滿草木。
圖一 它日普巖畫位置圖
圖二 它日普巖畫自然環(huán)境
它日普巖畫的制作技術和圖像風格比較一致,系用紅褐色顏料涂繪而成,具體可分為平涂剪影式和線繪輪廓式兩種。由于巖面破碎及自然破壞等因素,該巖畫中的圖像大都比較小且分散,許多圖像已經無法辨識具體內容?,F根據圖像的分布位置及聚散情況將這處巖畫的圖像分為8組(圖三),按照從上到下、從北向南的順序依次進行分組編號,各組畫面下又依序進行個體圖像的編號,如2017JTY①:1代表2017年調查的吉隆縣它日普巖畫第1組畫面的第1個圖形。
圖三 圖像分布與畫面分組
Y①組畫面位于崖面北側上部,為該處巖畫分布的最高處。該區(qū)域的巖面上長有較多的白色苔蘚,導致一些圖形被掩蓋而無法辨識。本組畫面中的圖像分布稀疏,多數用線條繪制,局部可能有平涂現象??梢?處彩色痕跡,其中三個圖像比較明確(圖四)。
圖四 2017JTY ①
Y①:1 位于該組畫面的最高處,比較清晰,由三個元素組成,包括正旋的雍仲符號(即卐,亦稱“萬”字符號)及其上部之左、右兩側的括弧線和圓圈紋。其中括弧線應該表現的是月亮,圓圈應該表現的是太陽。該圖像高約15、寬約14厘米。
Y①:2 位于該組畫面之北側中部,局部被苔蘚掩蓋,具體內容已不清晰,可能為一個雍仲符號(卐)。該圖像高約8、寬約7.4厘米。
Y①:3 位于該組畫面之南側中部,局部保存較差,其形象可能為樹木或植物。該圖像局部應采用平涂法創(chuàng)作,高約33、寬約28厘米。
Y①:4 位于該組畫面之北側下部,可見密集的紅褐色顏料,但具體內容已經無法辨識。顏色分布區(qū)域長約15.2、高度約6厘米。
Y①:5 位于該組畫面之南側下部,甚小且繪制不清晰,似一個揚尾奔跑的動物形象。圖像長約3、高約2厘米。
Y②組畫面位于Y①組畫面的南側斜下區(qū)域,有5個人工繪制的色彩痕跡(圖五)。
圖五 2017JTY ②
Y②:1 位于該組畫面之北側上部,為線繪輪廓式圖案。局部顏色已經暗淡脫落,圖像不清晰而難以辨識,可能為一動物形象。圖像長約9.2、高約7.2厘米。
Y②:2 位于Y②:1南側并與之緊鄰,為線繪輪廓式圖案。局部顏色亦已經暗淡而無法辨識圖像的準確內容,應該亦為一動物圖像。圖像長約16.2、高約13厘米。
Y②:3 位于Y②:2下側,系用線條繪制的一個輪廓式動物圖案,可能是鹿或羊一類的帶角動物。圖像長約7、高約4厘米。
Y②:4、5 位于該組畫面南側較遠位置,僅見紅色顏料,具體內容不明。
Y③位于Y②的南側斜下區(qū)域,圖像較多,保存較好,其中有9個圖像比較明確(圖六、七)。
圖六 2017JTY ③整體
Y③:1 位于該組畫面的北上角,圖像較清晰,由五條平行的短豎線組成,似用涂色的手指涂抹而成。整個圖像長13、高約6.4厘米,各線段寬度在1~2厘米之間。
Y③:2 位于Y③:1南側斜下部,局部色彩已經漫滅不清,但能大致判斷其形,應該為正旋的雍仲符號(卐)。圖像長12、高約8厘米。
Y③:3 位于Y③:2下側,圖像較為模糊,由兩個元素組成,推測可能為日、月圖案。該圖像長約7.6、高約6.4厘米。另外在Y③:2、3之南側隱約可見紅褐色痕跡,但內容不詳。
Y③:4 位于Y③:3南邊斜下側,內容與Y①:1接近,圖案較清晰,由正旋的雍仲符號(卐)及其上部的月亮和太陽圖案組成,其中雍仲符號的四個旋翼之內各有一個圓點。該幅圖像長約12、高約13厘米。
Y③:5 位于Y③:4南側,在兩者之間的上部還有一點紅色顏料,具體內容不明。該圖像局部顏色較暗淡,但內容較清晰,為正旋的雍仲符號(卐),在四個旋翼之間各有一個圓點。該圖像長約8.8、高約7.6厘米。
圖七 2017JTY ③局部
Y③:6 位于Y③:5下側,圖像下部顏色暗淡不清,上部較清晰,整體造型應該為一個揚臂立人形象。該圖像長約10、高約9.8 厘米。該圖像下部還有一段紅褐色痕跡,具體形象不明。
Y③:7 位于Y③:4之下部偏北處,為五條平行的短線段組成,其中最南側的線段已經模糊不清,另外四段較明顯。該圖像應該亦為人的指印痕跡,長9、高約10厘米,線段寬度多在1厘米左右。
Y③:8 位于Y③:7斜下部,應該亦為五根長短不一的豎短線組成的圖案,其中最北邊的豎線痕跡已不明確。該圖像長約13.2、高約9.2厘米。
Y③:9 位于Y③:6南側,局部顏色已經不清晰;該圖像為線條組成的方形網格圖案,可能象征房屋。圖像長約12、高約11厘米。
除上述比較明確的圖案外,Y③組畫面及附近區(qū)域至少還有9處模糊的紅褐色痕跡,但因苔蘚遮蓋或顏色暗淡已經無法識別具體形態(tài)和內容。
Y④組畫面位于Y③下側,繪制于一小片平行于地面而呈巖廈狀的巖面上,與其他組畫面垂直。因該處巖面能夠遮光避雨,所以巖畫保存較好,顏色和圖像十分鮮艷和清晰。該組畫面共3個圖像(圖八)。
圖八 2017JTY ④
Y④:1 位于該組畫面的西南部,系用紅褐色顏料平涂而成,內容為馬。該圖像長18、高11.2厘米。
Y④:2 位于Y④:1東南,二者緊鄰,為反旋的雍仲符號(卍)。圖像長18、寬9.2厘米。
Y④:3 位于Y④:2東北側,二者緊鄰。該圖像應為人物,雙腳叉開呈八字形,雙手揚起,其中一手似持帶格劍,另一手似持盾。圖像長11.6、高12厘米。
Y⑤組畫面位于崖面南部偏下區(qū)域,Y④下側,保存較好,分布集中,共有8個比較明確的圖像(圖九,1、2)。
圖九 2017JTY ⑤
Y⑤:1 位于該組畫面的北上角,顏色淺淡且保存較差,內容為正旋的雍仲符號(卐)。圖像長8.1、高8厘米。
Y⑤:2 位于Y⑤:1南側斜下部,為線條繪制的方形網格圖案,可能象征房屋。該圖像長約15、高約17厘米。
Y⑤:3 位于Y⑤:2北側,兩者緊鄰。該圖像模糊不清,似為一“十”字。圖像長約5.8、高約4厘米。
Y⑤:4 位于Y⑤:2北側,比較模糊,應該為一動物形象,可能為羊。該圖像長約9.8、高約7.3厘米。
Y⑤:5 位于Y⑤:4北側,二者緊鄰。該圖像系用紅褐色顏料平涂而成,可能為獒犬。該動物造型生動,大頭肥身,尾巴上翹呈S形,腿作向前奔跑狀,應該表現的是對Y⑤:4這只動物的追逐場景。該圖像長約17.8、高約17.2厘米。
Y⑤:6 位于Y⑤:4下部,應該表現的是一動物形象,除頭部不明確外,身軀、尾及前后足均較明顯。該圖像長約6、高約4.5厘米。
Y⑤:7 位于Y⑤:5下部,繪制較好,為平涂式動物圖案,具體為馬。該圖像長約10、高約5.5厘米。
Y⑤:8 位于Y⑤:7北側,二者緊鄰。該圖像亦為平涂剪影式圖像,為一人物形象,面向前,雙手揚起左右展開;雙腿叉開站立于一板狀物上。板狀物可能為雪橇一類的滑雪工具,作向前傾斜狀,以此表現人物向前滑行追逐Y⑤:7之馬的生動場景。該圖像高約8.6、寬約6.5厘米。
Y⑥組畫面位于Y④南側,可見5個圖像,其中3個比較明確的圖像中有2個為藏文(圖一〇,1、2)。
圖一〇 2017JTY ⑥
Y⑥:1 該圖像為藏文,系用紅褐色顏料繪寫,內容為khyung pu(po)或khyang pu(po)。從書寫顏料與方式來看,該藏文應該與周圍的巖畫為同一時期的作品。該圖像長約13、高約6厘米。
Y⑥:2 位于Y⑥:1斜下側,亦為藏文,內容為“cung sag”。其中“sa”字下面拉出一條很長的豎線。該藏文與其上的藏文在書寫方式、風格及顏料使用方面一致,應該為同一時期的作品。該圖像長約25、高約31厘米。
Y⑥:3 位于Y⑥:2南側斜下部,似一箭頭符號。長約5.1、高約5.1厘米。
Y⑥:4 位于本組畫面之南上角,似為人形圖像。長約3、高約6.4厘米。
Y⑥:5 位于Y⑥:4下部,圖像已漫滅不清,似為雍仲符號。長約3、高約2.6厘米。
Y⑦位于Y⑥組畫面的南側斜下方,分布較稀疏,有4個圖像(圖一一)。
圖一一 2017JTY ⑦
Y⑦:1 該圖像呈“十”字形,似展翅飛鳥的形象。長約9、高約6.8厘米。
Y⑦:2 位于Y⑦:1北側斜下方,呈“T”字造型,可能為鳥形象。長約11、高約5.5厘米。
Y⑦:3 位于Y⑦:2下部,顏色暗淡,圖像模糊,似為一動物形象。長約7.2、高約2厘米。
Y⑦:4 位于Y⑦:2南側,顏色暗淡,圖像已不清晰,似為馬一類的動物形象。長約8.1、高約5.9厘米。
除了上述4個圖像外,本組畫面中還有3處紅褐色顏料痕跡,但模糊不清。
Y⑧組位于整個巖畫的南側最低處,分布稀疏,僅2個圖像(圖一二,1、2)。
圖一二 2017JTY ⑧
Y⑧:1 該圖像呈圓角梭形,中有一孔,周緣有細線,應為女陰圖案。圖像長約5、高約5.5厘米。
Y⑧:2 位于Y⑧:1南側斜下方,筆劃顏色較暗淡,略顯模糊,內容為正旋的雍仲符號(卍)。圖像長約14.6、高約23厘米。
它日普巖畫是吉隆縣境內發(fā)現的第一處古代巖畫,所處位置、環(huán)境與目前西藏發(fā)現的大部分巖畫不同,位于喜馬拉雅山南坡的深谷叢林之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從創(chuàng)作技法來看,它日普巖畫屬于涂繪式巖畫,這類巖畫在西藏的發(fā)現數量要少于鑿刻式巖畫,目前主要發(fā)現于藏北“羌塘”及阿里地區(qū)日土縣境內,所處環(huán)境一般為比較開闊的高原荒漠草原,海拔多在4500米以上。除分布環(huán)境與位置的特殊性外,它日普巖畫中還有一些較為特殊的圖像,如人滑雪橇圖像,不見于西藏以往發(fā)現的巖畫點中,是西藏巖畫的新內容,有助于豐富我們對西藏巖畫,尤其是涂繪類巖畫的認識。目前西藏發(fā)現的涂繪類巖畫主要分布在西藏西部及藏北湖濱地區(qū),其中部分地點的涂繪巖畫在內容和創(chuàng)作技法上與它日普巖畫有一定的相似性。例如,西藏日土縣曲噶爾羌巖畫為一處用紅色顏料涂繪的巖畫,該巖畫中有日月、太陽、樹、帶點的雍仲符號(卍),在圖像及圖像組合上與它日普巖畫有一定的相似性。藏北涂繪類巖畫主要分布于洞穴之中,其圖像常見樹木、雍仲符號(卍)、日月等內容,與它日普巖畫有共性之處。鑿刻類巖畫是西藏巖畫的主流,它日普巖畫中的相關圖像要素在這類巖畫中也十分常見。例如,日土縣任姆棟巖畫為一處鑿刻類巖畫,其中也存在日、月、帶點的雍仲符號(卍)、持盾人物及網格形圖像等??傮w來看,它日普巖畫雖然在地理位置、存在環(huán)境及內容方面有一定的特殊性,但其中存在的日月、正反旋的雍仲符號(卍)、樹木、人物、網格、馬匹、獵犬及動物等圖像都是西藏巖畫中比較常見的題材,在創(chuàng)作技法上也沒有脫離西藏巖畫的整體框架,應當歸入西藏巖畫系統(tǒng)。
關于它日普巖畫的年代,過去學者的判斷都相對較早,一種意見認為其早期年代可上溯到距今3200年之前,晚期年代為距今2000年左右,屬于西藏金屬時代早期至西藏小邦國時期。另一種意見認為其時代在佛教影響之前,下限在公元7世紀之前。關于它日普巖畫所屬的西藏涂繪類巖畫的年代,學界認為其當晚于鑿刻類巖畫,年代從早期金屬時代一直延續(xù)到吐蕃時期甚至更晚,其中晚期的涂繪巖畫已經帶有明顯的佛教因素。現有研究對于它日普巖畫的年代判斷較早,應該是沒有注意到其中存在的藏文。據實地觀察,它日普巖畫所有的圖像包括藏文均使用相同的顏料涂繪,布局疏朗且分區(qū)明顯,沒有打破關系,且涂繪技法和筆劃風格比較一致。基于上述判斷,本文認為它日普巖畫中的藏文應該不是后期添寫的,應該與其它圖像是同一時期繪制的,這為該處巖畫的年代判斷提供了最直接和明確的證據。
它日普巖畫中存在兩組藏文,分別為“khyung pu(po)”或“khyang pu(po)”和“cung sag”。其中,第一組藏文應釋讀為“khyung pu(po)”,其系吐蕃時期著名的家族名字,目前可見“瓊波”“瓊布”“瓊?!薄案F波”等不同的漢文音譯。第二組藏文“cung sag”單獨的意義不明,推測它應與第一組藏文一起組成一個完整的人名,即在人名前冠以家族姓氏,漢文可音譯為“瓊波鐘薩”,這是吐蕃時期貴族命名的特點。與此同時,這兩組藏文從書寫方式和字體格式來看,具有吐蕃時期古藏文的一些特征,尤其是“cu”字的書寫最為顯著,其寫法與西藏現存吐蕃時期的金石碑銘和敦煌藏經洞出土的吐蕃時期的古藏文寫卷中的寫法吻合?;谏鲜稣J識,我們認為它日普巖畫的年代可進一步推定到吐蕃時期,它將為我們辨識和判斷西藏相關巖畫的年代提供更多可供比對的材料和依據。其實,西藏涂繪類巖畫中出現藏文并不是它日普巖畫所獨有的現象,在藏北納木錯周邊的其多山、扎西島等地點的洞穴涂繪類巖畫中也發(fā)現有繪寫的藏文題記,其中部分藏文意義不明,或與早期苯教信仰有關,其時代也可早到吐蕃時期。
據前文考證,它日普巖畫中的藏文可能是一個叫“瓊波鐘薩”的人名,其中“瓊波”應該是吐蕃時期一個著名家族的名字。據學者研究,“瓊波”家族最初分布在西藏西部地區(qū),是象雄地方(亦稱“羊同”)的四大氏族之一,甚至有學者認為象雄人主要源自瓊波氏。據敦煌古藏文卷子P.t.1286《小邦邦伯家臣及贊普世系》記載,“象雄阿爾巴王為李聶秀,家臣為瓊?!と羯=芘c東弄木瑪孜二氏”,可知瓊波氏系象雄王的兩大重臣之一。不僅如此,該家族也受到吐蕃統(tǒng)治者的優(yōu)待和倚重,吐蕃在廢掉李氏政權后曾一度任命李氏之家臣瓊波拉桑杰為象雄王。同時,有不少瓊波家族的成員還在吐蕃政權任職,例如在松贊干布及其父囊日倫贊統(tǒng)一和統(tǒng)治青藏高原的過程中功勛卓著的瓊布·邦色蘇孜即是一例。據古藏文卷子P.t.1287記載,瓊布·邦色蘇孜因殺藏蕃小王并以其“兩萬戶”來降而受到囊日倫贊的優(yōu)待,之后他又因在幫助松贊干布消滅周邊邦國和反叛勢力的過程中有功而繼續(xù)受到重視,雖然最后他亦因反叛自殺,但之后仍有瓊波氏人員在吐蕃任職為官。
據學界研究,來自西藏西部的瓊波家族還與興起于象雄的苯教關系密切。例如,象雄王信仰苯教并以瓊氏(即瓊波氏)為國師,“其后幾十代代代瓊之上師被代代國王所尊崇,四十代象雄王統(tǒng)與瓊氏國師們的歷史相始終”。在李氏象雄王被滅后,瓊氏還繼承了王位并且主持政教事務,他們主要修行苯教密宗。吐蕃贊普亦曾派人赴象雄迎請苯教徒來吐蕃傳教,“其中穹氏塔米杰爾乾奠基了吐蕃之苯教。從此,穹氏在吐蕃的苯教傳播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隨著佛教在吐蕃的傳播和發(fā)展,其與西藏本土宗教苯教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最終出現了佛苯之爭這一吐蕃歷史上重大的宗教事件。在此次事件中,代表苯教一方的辯論人員有不少來自瓊波家族,如瓊波·吞粗、瓊波·慈泰等。瓊波家族與苯教之間的這種歷史聯系也一直延續(xù)下來,“直至今日許多苯教信徒來自于瓊波氏族或以瓊波氏族居住的地區(qū)——昌都地區(qū)丁青縣一帶”。
巖畫作為青藏高原重要的古代遺存之一,通常被認為與西藏原始宗教苯教有一定關系,但長期以來缺乏年代學和內容方面的直接證據。吉隆縣發(fā)現的它日普巖畫中不僅有西藏巖畫中常見的圖像內容,同時還出現了文字,其內容可能為吐蕃時期一位來自瓊波家族的人員名字,是瓊波氏曾分布到吉隆溝一帶的證明。該家族最初分布于西藏西部,一直以來都是苯教傳統(tǒng)的支持者和信仰者。如果上述認識無誤,或許我們可以認為它日普巖畫中的圖像應該與該區(qū)域的早期原始信仰苯教有關,這就為我們解讀西藏西部相關巖畫的創(chuàng)作時代與人群、巖畫的思想意涵與宗教屬性,乃至早期苯教研究提供了更加明確的方向和依據。它日普巖畫的時代雖然已經進入到吐蕃時期,但其大部分內容仍是西藏地區(qū)比較原始的圖案要素,不見晚期巖畫中常見的佛教因素,這說明在吐蕃及之后一段時期內,佛教在西藏影響區(qū)域和程度有限,西藏西部的相關人群應該還保留著自身古老而原始的宗教信仰,這也符合吐蕃時期佛教與西藏原始宗教苯教之間曾長期共存并彼此爭斗的歷史事實。
附記:本次南亞廊道考古調查隊由四川大學霍巍、霍大清、熊文彬、楊鋒、楊清凡、盧素文、李帥,西藏大學夏吾卡先以及吉隆縣文物局旦增諾布等組成。本項目得到了西藏自治區(qū)文物局、日喀則市文物局及吉隆縣文物局等相關單位的支持,在此致謝。
拍照:盧素文
繪圖:李 帥
執(zhí)筆:李 帥 熊文彬 盧素文 旦增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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