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夢
滿山都是需要安慰的靈魂
昨日的灰塵都已在呼吸中燃燒
松樹細心照料的山坡,從一道瀑布
飛瀉而下,在我們面前
云霧洶涌,淹沒了整個蔥嶺
愛與被愛的山歌從背后轉(zhuǎn)身
像一頭野獸來得突然
世界被縮小在這里,逃不過宿命
那些借來的東西正在加速歸還
太陽也好,森林也好,蘑菇也好
樹枝和雜草把風(fēng)拽得緊緊的
不讓小徑在林中交叉散步
從這塊巖石上看過去
白云的命運屈從于群山大門
高低起伏的聲音如同錯落有致的
花海,介入我們難以克制的繁星
種子生長的地方,每一塊牛糞
都很鎮(zhèn)定
被打磨成炊煙的帳篷,敞開在蜂箱
堆砌的路旁,讓日常生活的碎屑
得到愛撫。如果所有死亡的詭計
都散發(fā)著野蜜蜂的香味
云杉和蒼鷹只得面對一個空洞的天空
在你聲音的眼淚里重復(fù)流亡
即使風(fēng)與石頭和解,疼痛終將凋落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
“這世界活著并且在燃燒”
在這里,風(fēng)必須有敬畏之心
每一次吹拂都得征求山的意見
彩林的出現(xiàn),意味著秋天已深
甚至不給道路喘息的機會
群海還在懷念山寺桃花的夏天
冬天已在森林的童話里走遠
濕地和草原躺平東邊日出西邊雨
月亮灣升起“宇宙莊嚴幻影”
高山植物放低身段,蜀山也就放下
藏戲面具和鼓號法器
歲月在經(jīng)筒上走得緩慢,哪怕我不是
一個朝圣者,也能數(shù)清天梯上的
悲歡離合
羚羊和唇鹿順著酥油花指引的方向
在一碗山泉水的石桌前安靜徜徉
遺棄世俗煙火的九個寨子
與綿延不絕的傳說隔河相望
看似閑云野鶴、風(fēng)情萬種
里面的樹根其實早已波瀾不驚
冰川遺忘的咖啡館,隔絕云霧與
蒼穹,刺耳的寂靜里走著
刺骨的寒風(fēng),對山的眾神來說
天堂還應(yīng)建得更高一些
他們不懼怕空氣稀薄,也不懼怕
窗前眺望的孤獨
哪怕跌落人間瑤池,也是一個
網(wǎng)紅打卡地
一步跨出去,你的青稞熟了
剛種下去的洋芋和胡豆熟了
大麥小麥油菜需要撣去頭皮屑
玉米掰下來需要掛在屋檐晾曬
管它撩也好,甩也好,晃也好
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必須忙起來
閃著炭火的村莊,不能讓雨點
亂成一鍋粥
輾轉(zhuǎn)踏步,舉起的哈達轉(zhuǎn)動的
手臂,在同一時間昂起沉重的
頭顱,彎下腰的月亮坐在門檻上
篝火在領(lǐng)唱。那么多的男女
手拉著手,風(fēng)吹火焰吹不動背影
音樂在嘴唇下反復(fù)得到確認
盛裝的舞步聚攏潰散的塵埃
被秋天覆蓋的苔蘚重新迎娶流星
圍火而舞的傳統(tǒng)從不拒絕陌生人
如果“連臂踏歌”能溝通神靈
那酥油茶也能稀釋青稞酒
越來越快的節(jié)奏不給你喘息機會
整齊的腳步像雷霆一樣強悍
沖破血液中的殘渣碎鐵
當萬物停止生長,雪山在身邊沉睡
舞蹈不規(guī)則的印痕急需知道背景
此時的中查村只剩下一堆火
如果這是被安排的一天,只有
鍋莊讓我放心
高出馬背的天涯,帳篷矮下去
山坡下黑色的溪流遠去
對面的村莊勉強放平視線
我們向著山腰上的草地進發(fā)
玉米裝飾的碉房只露出半張臉
如同屋后過冬的柴禾碼得整齊
牦牛在林邊緣駐足張望
風(fēng)吹動長發(fā)也吹動鈴鐺
陽光垂直,只照亮裸露的山崖
黑色森林比在樹下看到的更黑
群山懷抱的天空沒能驚飛一只鳥
一朵云
豁然開朗的那一刻,我感到
一陣窒息
哪怕海拔只上升了一百米
牽馬人和馬匹也止不住同時喘息
我們彼此語言不通,也沒來得及交談
突然發(fā)現(xiàn),這路沒有盡頭
預(yù)知的目的地始終沒有出現(xiàn)
盡管前方提示還有五百米
但是道路只拐彎不歇腳
沿著湍急的河流傾斜向下
這路沒有盡頭
在另一種冒險的門檻上
黑暗的山體支撐著黑暗的蒼穹
月亮和星辰?jīng)]有出門的機會
要不是路燈把這公路照亮
我們所說的話都會空洞乏力
仿佛夜并不存在,只靠著欄桿前行
車的路上,沒有房屋和散步的
同路人
就這樣在盤山公路上消耗體力
那傳說中的綠道還有五百米
夜晚轉(zhuǎn)不了身,燈光糾纏著我們
也糾正著更深的河水
在時間的肩膀,每一秒都在燃燒
這里是高原,黑暗里的每一步
都是在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