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棵桐樹的醫(yī)院

◇人鄰

1

老人說，這邊先前是很大一片樹林，多的是桐樹，因鐵路南邊擴建，鋪排多條鐵路，于是將樹砍了。鐵路北邊，要建醫(yī)院，有人說，可惜了，有綠蔭多好，才留下了這些桐樹。

醫(yī)院，叫蘭西醫(yī)院，說全了是蘭西鐵路醫(yī)院。住院部南面，是這些留下的桐樹。醫(yī)院離家里先前住的平房不遠，夜里靜，能聽見火車經(jīng)過的聲音，“咯噔、咯噔”。那時鐵道上鋪的是二十五米的短軌，接縫那兒，幾秒鐘就會“咯噔、咯噔，咯噔、咯噔”，一節(jié)節(jié)車廂的兩組車輪從接縫先后軋過，很有節(jié)奏?；疖囘^去，遠了，遠了，“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聽不見了，耳朵里習(xí)慣了，好像還有“咯噔、咯噔”的聲音。

后來家搬到六號樓，跟鐵道更近，夜里，火車的聲音更大，好在那時候小，無所謂失眠，一夜睡得沉沉的。

小孩子貪玩，那些年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很少，下午只兩節(jié)課，回家一會兒就寫完了。也有時候，在教室里寫，幾個孩子早上就約好了去哪兒玩。輪著大掃除的幾個同學(xué)，急慌慌掃著，“呼啦、呼啦”，揚的滿教室灰塵，這邊挪一下位置，再挪一下，不及坐下，就那么趴在課桌上，挪著，把作業(yè)寫完了。

玩的地方，是分局，鐵路分局，偶爾去，那地方有人看門，得小心著，從傳達室的窗子下面，貓著腰偷偷進去。想進去，是因為二樓的會議室里，有好的乒乓球桌，紅雙喜的，還有網(wǎng)子。學(xué)校的，是水泥臺子，網(wǎng)子，是排成一溜的幾塊磚頭。

更喜歡的是醫(yī)院，大門敞著，沒人管，地方也寬敞，是玩耍的好去處。一進醫(yī)院的大門，遠遠就能看見那一片桐樹。有時候約著去醫(yī)院，不說醫(yī)院，是說幾點到桐樹那兒碰頭。

去醫(yī)院是找輸液的橡膠管，醫(yī)用廢棄物的箱子里，不時會有護士丟棄的。那時的輸液管是純橡膠的，雖然丟棄的稍稍有些老化，可彈性是夠的，比起自行車內(nèi)胎，用輸液管做拉條的彈弓，拉開了更有勁。洗干凈的輸液管，剪成一尺長的兩截，用細鐵絲系在彈弓把上，另一頭綴上一小塊包皮，要是有一塊牛皮就更好。有一把這樣的彈弓，要神氣好多天。怕大孩子搶，小孩子藏在褲兜里?？杉幢氵@樣，臉上也掩不住。見一個大孩子，尤其是頑劣的，趕緊躲著，低著頭沿著墻根走，臉上緊藏著的喜氣還是給人看出來。不敢搭話，抽空子就跑，還是跑不及，給人揪住。詰問，跑什么？一邊說，沒什么，一邊不由自主地扭著腿，捂著褲兜。這下就糟了，人家逼著，從兜里把彈弓強掏了出來，順手用彈弓在小孩子頭上臉上摔打幾下，就這個，還藏著，上車了。上車了，是那時候鐵路上的孩子“歸了我”的意思。

大孩子吹著口哨，腆著沒有肚子的肚子，揚長而去。

彈弓沒了，沮喪地連著幾天去醫(yī)院，廢棄物的箱子里，翻翻，什么也沒有。

路過桐樹林，對著一棵，泄恨一樣踢一腳，踢得腳生疼，趕緊脫了鞋，抱著腳揉搓，嘴里罵一句。郁悶地待一會兒，忿忿地看著桐樹，心想，等老子長高了。等著。

2

那時的醫(yī)院，也都有太平間。一早上學(xué)，從六號樓到學(xué)校，要下一個陡坡，往南再過一個橋洞才能到。橋洞的燈也昏暗，就有些陰森森，不愿意走那兒。尤其是冬天，七點過了，天還沒亮，黑黢黢的。也冷。過橋洞就更冷。不走，就得從陡坡上面走，去學(xué)校也近一些，可這就要經(jīng)過醫(yī)院西北角的外墻。西北角有醫(yī)院的太平間，為了忌諱，也為著出殯方便，朝外開著一個門。

太平間門口，吊著一盞十五瓦的白熾燈，燈罩的遮擋，只是照著前面地上的一點亮，太平間的半個門，還是在黑暗中。盡管走了很多次，經(jīng)過那兒，心里總還是有點害怕。壯著膽子，踮著腳尖悄悄走過去，手里攥著石頭什么的，沒有，就緊緊抓著書包，眼睛盯著，生怕那扇門，人經(jīng)過時忽然有什么響動。也有時遇到同學(xué)，兩個人伺跟著一起走，膽子就大一些。待走過去，手里的石頭瓦塊沒用了，松一口氣，又轉(zhuǎn)回來，“咚”的一下打在太平間的門上。門一響，人就飛快地跑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時候看前面走著誰，悄悄跟在后面，等他剛剛走到太平間門口，“咚”地一下把石頭打在門上，那人一下跳起來，“媽”的一聲，幾乎要跌倒。若是女孩子，還帶著哭聲。

這太平間，是進過一次的。好像是初一時候。一天后半夜，鄰居孩子一個叫天福的忽然敲門。人睡得迷迷糊糊，只聽外面喊，我是天福，我奶奶不行了。

天福的父親是上過朝鮮的榮譽軍人，腿腳不便。我父親好像因單位值班，不在家，我只好匆忙起來，跟著天福到他家。不知是誰，已經(jīng)從哪里弄來一副簡易擔架，我跟天福倆人抬著天福奶奶就往醫(yī)院趕。到醫(yī)院大廳，還沒有進急診室，一個醫(yī)生聽見聲音，從里面出來，翻看一下天福奶奶的眼皮，大約是瞳孔已經(jīng)擴散了，又聽聽心臟，說，不行了，人走了，抬太平間去吧。

有人一會兒拿來太平間的鑰匙，前面去開了門，站在門外，等著我和天福抬著天福奶奶進去。不巧的是，我抬著前面，就只能先進去。太平間有點冷，熒光的燈管，光也是冷的。我抬著天福奶奶走在前面，不敢往兩邊看，可還是忍不住緊張地悄悄往兩邊瞥著，生怕哪一個死人忽然出了口氣，活了過來。我屏住氣，不敢呼吸，憋得有點胸口疼，祈盼趕緊有一個空的格子，好把人抬進去，趕緊出去，逃出去。外面的幾個格子里面的水泥臺子上都有人，身上苫著白布。害怕，可還是得往里，左右一間一間看，哪里有空的。有的，好像小巧一些，也許是女人。也看見一塊白色的布單下，苫著一個人，是男人，露出蒼白的裸著的兩只腳。

太平間不大，左右各有三個格子。左邊的三個格子都有人，右邊的，只有最里面的一個空著。到了格子口，我在前面，也只能先進去。怎么進去的，怎么將天福奶奶從擔架上抬下來，挪到里面的水泥臺子上，我都忘了。擔架上似乎還帶了一塊什么布的單子，不是白的，可顏色我忘了，趕緊蓋在天福奶奶身上，腳好像都沒有遮嚴，就慌亂出來了。

去的時候，我們是三個人，盡管天福奶奶是躺在擔架上，回來，成兩個人了。兩個人抬著空的擔架，誰也不說話，不難過，似乎也不沮喪，就是木然的樣子。經(jīng)過住院部一邊，那一片桐樹映著月色，朦朦朧朧的，一棵棵立著，默不作聲。剛剛的忙亂，忽然安靜下來，才忽地覺出累了，覺出額上的汗冰涼，覺出剛剛抬過擔架的手臂，有些酸脹了。攥一下手，手里還抓著擔架，上面卻空著，一個人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那樣結(jié)實的腳，暴露在太平間青白熒光下的，我后來再沒看見過。那樣的氣氛，蒼白而冰冷的，孤獨的死亡，也只是在挪威畫家蒙克的畫里看到過。

現(xiàn)在想，那個夜晚，無意識間，那一大片桐樹，是給了我心里潛在的安慰的。雖然它們默默立著，雖然我沒有直接的感覺到。畢竟，那是生的力量，一大群的生的力量，雖然在夜色里沉默著。

3

那時候看病，跟現(xiàn)在不大一樣，大夫?qū)懥颂幏?，去藥房拿藥，藥房都是按照三天五天的量，用小勺在一個藥瓶里舀出來，幾粒幾粒，數(shù)清楚了，倒在很小的紙的藥袋子里。藥片倒進紙袋的聲音，“嚓啦、嚓啦”，無端地覺得好聽。似乎聽聽那聲音，病就快好了。

這樣的紙袋子，母親還糊過。一年，也并不全然是為了生計，反正是母親閑著，鄰居不知從哪里弄來一些給這家醫(yī)院加工的手工活兒——糊紙藥袋子。藥袋子是裁好的一摞摞長方形紙片，一側(cè)和下面多出一個邊。糊的時候，將一小疊紙片在桌子上蹲齊，斜著四十五度角，搓撲克牌一樣，用手指慢慢搓開。等那兩個邊均勻露出來，一手捏緊，一手用刷子蘸了漿糊，將那兩個邊刷好。將紙片對折，再將刷好漿糊的兩個邊小心折過去，粘好，順著摁一下，一個藥袋子就糊好了。

去醫(yī)院看病，藥劑師給藥的時候，看著藥袋子，偶爾會想，這個藥袋子說不定就是母親糊的那一個。

多年后，收拾家里，偶爾還會在哪里發(fā)現(xiàn)以前用過的舊藥袋子。藥已經(jīng)吃完了，可那個紙袋子還好好的。正面是手寫的藥名和服法，一天幾次，一次幾片，空腹還是飯后。那時候，醫(yī)生和藥劑師都是用那種木桿的蘸筆，在墨水瓶里蘸一下，寫幾行字，蘸一下，再寫。拿起藥袋子，聞聞，袋子里的藥味，還帶著人的體溫一樣，若有若無。那藍墨水微微嗆鼻子的氣息，也似乎還在。

母親住院，因為近，更因為是鐵路家屬，免費，總是住在這家醫(yī)院。母親八十以后，體衰多病，每年都要住幾次醫(yī)院。一次住院，我下樓打開水，回來見母親站在開著的窗子邊。聽到我的腳步聲，母親回頭，有些奇怪地笑笑，對我說，從這兒跳下去，一切都省事了。

我探頭看看，這是二樓，窗子下面有一個平臺。我笑笑，你跳下去也沒用。有個臺子。再說，我認真起來，你這樣走了，鄰居怎么說我們？

母親說，也是。

母親住的是套間。正說閑話，忽然聽見外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出來看看，是隔壁的病人，有些糊涂的，正轉(zhuǎn)身往外走?？纯此掷锟罩?，也就不管。到這樣年紀，糊涂了，就沒有了生死。母親再老一些，也該是這樣。再老一些，就不會想到麻煩我們，想到死，想到死了以后的我們。

進去，母親還在窗口站著，卻是看著那些桐樹。母親的老家，外婆家院子里，也有這樣一棵桐樹。桐樹旁邊，是一口水質(zhì)清澈的井。

八十多的母親，她最后的日子，也許是在家里，可也許是在這家醫(yī)院里。她走的時候，那些桐樹也都會是默默的，有如送別。

4

這醫(yī)院，也自然是父親住院的地方。多年來，父親幾乎沒有生過大病。老了，八十六了，去年一年，卻連續(xù)住院，竟然至于七八次之多。夜里，火車經(jīng)過的噪聲，“咯噔、咯噔”，父親睡得很沉。在鐵道附近住了很多年，父親聽了多年的車輪聲，習(xí)慣了。據(jù)說，還有這邊的人搬到安靜地方，夜里聽不見火車聲，反而難以入睡。

多年來，父親是固執(zhí)的。父母去世早，他一個孤兒，也許，只能如此。檢查骨密度，說老人的骨密度不錯，這個年齡少見。他骨頭的密度也將好相合于人的倔強。但他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吃力了，手要盡力撐著。拍胸片的時候，父親按著醫(yī)囑把胸口緊緊貼在那塊金屬的板子上，鼻子幾乎給擠扁。那一會兒，父親一點也不固執(zhí)，他知道那是醫(yī)生，違礙不得。

知道肯定是小腦萎縮，可還是做了CT，腦部掃描一下。父親的背已經(jīng)駝了，躺在掃描床上，他的頭因為駝背而前傾，雖然盡量向后仰著，還是夠不到枕著的位置。無奈，我脫去棉背心，卷起來墊在他頭下，才勉強躺下了?？粗鴥x器的掃描，清晰地顯現(xiàn)著父親白色的頭骨?？催^日本的片子《洗骨》，家人會在亡者過世的第四年，將亡人的骨頭從臨時安葬的地方取出，清洗干凈了，再一次祭拜，才最后安葬了?？粗赣H的頭骨，知道用不了很久，也許兩年，也許再多一兩年，離開人世的父親，最終也會是這樣，隨著時間消失了那些多余的組織，僅僅剩下這些儀器掃描下的白骨。我看著，近乎虔敬，心想，若干年以后，不惟父親，自己也會是這樣的裸露的頭骨，虛妄地堅持著，好像不肯泯滅。

夜里，隨著父親的稍微一動，睡不踏實，就轉(zhuǎn)頭看看，父親又安靜下來了。父親睡著了么？可能。可也好像父親并沒有睡得太沉。一會兒，父親完全不動了，堅持一會兒，忍不住還是起來看看。沒開燈，貼近了，聽見父親微微的呼吸，才放心了。假若父親真的在睡夢中走了，安詳?shù)刈吡耍簿妥吡税?。八十六，也算是高壽了。我的爺爺奶奶都走得早，我沒見過。比起他們?nèi)ナ赖娜氖畾q，父親是高壽了。父親早逝的父母，不會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活了那么久，還竟然是在離洛陽那么遠的一座城市，他們?nèi)死蠋纵叾寄吧儆嗄昵笆橇鞣诺氐拇笪鞅薄?/p>

小弟送飯來，父親衰弱，可飯量還是不錯，大口地吃著燉得很爛的肘子。手哆嗦著，已經(jīng)用不好筷子了。給他拿了勺子，可他固執(zhí)。用了一輩子筷子了，他不習(xí)慣。早上起來，鞋，也笨拙地穿不上了。想起他年輕時候，不到三十的樣子，在老家的火車站，那么年輕，甚至是有些英俊，那么有活力。現(xiàn)在他的腰弓著，眼神遲滯茫然，偶爾還會有幻覺，忽然間指著地下，用手去抓，說是有亂爬的什么蟲子。

醫(yī)院的院子里，走走，秋風(fēng)起了，那一片桐樹，十九棵桐樹，樹葉“嘩嘩”響著，在風(fēng)中愈顯得高大。一棵桐樹，奇怪地一塊樹皮沒有，裸著，以為是什么碰的，卻不是，那裸著一塊不知為什么竟然像是一個人形，像是剛剛進去，也像是一個人正要走出來。

5

這幾年，托小弟的福，父母搬到西站一個新建的小區(qū)。依舊離鐵道不遠，六樓，站在窗子前面，可以看見鐵道這邊的醫(yī)院。

前幾天回去，父親說，有消息說，蘭西醫(yī)院要搬遷了。說是要在榆中那邊建設(shè)一個兩千張床位的大醫(yī)院。

搬遷？這邊呢？

可父親言之鑿鑿。老了，就更是。除了固執(zhí)，更是有些糊涂了。固執(zhí)加糊涂，說話就沒有余地。

六樓的窗前站著，看著，醫(yī)院的太平間早沒有了。醫(yī)院西南邊，是后來蓋的門診樓。那個陡坡也沒了，是進出醫(yī)院門診樓上下的臺階，再就是有一條長的坡道，供汽車進出。

也許，這一切真的要過去了?？杉幢闶沁^去，是醫(yī)院作為一個物過去了，而那些記憶還在。

醫(yī)院，也許是要拆了。消息更近了。新建的，也許是跟這個沒有關(guān)系的。這邊拆了，也許會重新再建一所?，F(xiàn)在的醫(yī)院，盡管后來有翻建，有新建，但畢竟是太老太舊的狹小醫(yī)院。這邊有很多人居住，需要一個醫(yī)院，哪怕不夠大。

醫(yī)院要拆了，這些桐樹呢？這塊地方，他們要做什么用？有用的話，這些無辜的樹也許就給毀了。

好些年了，這些樹也不知是哪一年，不知是什么人種下的。蔭庇著住院部的這些桐樹，很多年，在我的眼里似乎再沒有長過。太過高大的樹，也許很難看出它們的生長，不過是年年歲歲，新葉長出來，大了，滿是綠，而后枯黃了，秋風(fēng)里，颯颯落了。

小時候，我跟小伙伴數(shù)過這些樹。不成行的樹，不好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樹似乎會旋轉(zhuǎn)一樣，每一棵樹也似乎都長得一樣，轉(zhuǎn)著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記得幾次都沒有數(shù)清楚，只得撿來一些石子，數(shù)一棵，放一顆石子，才終于數(shù)清。一共十九棵。

這些桐樹如果一直會在，讓它們安安靜靜長著，多年后該是什么樣子呢？我查了一下，這種樹，是梧桐，壽命可達百年。百年之后，才會空心，干枯，死去。

想想，人也一樣。

又想，醫(yī)院若真的拆了，這條東西的鐵路動脈還是在的?；疖嚨穆曇暨€在。車輪的聲音，過去，消失，靜了下來。有心的人，長夜不寐的人，會在那寧靜里，想起一些難忘，永不會磨滅的，就像是沃倫在他那首詩《世事滄桑話鳥鳴》寫的一樣——

那是一只鳥在夜晚鳴叫，認不出什么鳥

當我從水邊取水回來，走過滿是石頭的牧場

我站得那么靜，頭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樣靜。

多少年過去，多少地方多少臉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謝世

而我站在遠方，夜，那么靜，我終于肯定

我最懷念的不是那些終將消逝的事物，而是鳥鳴時的那種寧靜。

那種寧靜里，看似空空的寧靜里，真的，一切都在。詩人沃倫懷念的那些終將消逝的，都在鳥鳴時的寧靜里安頓著。

那些桐樹呢，不論它們何時消逝，也都會在無限的寧靜里，給人記著。即便記著它的人，也隨著時間，在風(fēng)中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