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冬林
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其一),我從前一直是把它當作一首美食詩來讀的。作為一個自小生長在長江邊的土人,我不大認那什么題畫詩的賬,只是覺得自己是會意東坡老人家的。
一杯桃花茶,一缽老鴨湯,最重要的是還有江村的野蔌:一盤炒蔞蒿,一盤肉燒蘆荻筍。當然了,還有現(xiàn)在因為長江禁捕而無法食到的江鮮河豚。若是不作他想,有美味,便是日月生香。
當然了,它首先是一首題畫詩。惠崇和尚的畫,有墨色淋漓的翠竹,有團團、點點的幾朵桃花,留白處理的遠方橫闊江面上,幾只墨色的鴨子正在浮游戲水。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歷來,人們都說“正是河豚欲上時”是蘇軾想象之筆,是一處虛寫,可是,我以為,虛寫的筆墨還不止這一句。我一直疑心,那句“蔞蒿滿地蘆芽短”也是蘇軾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尤其是美食經(jīng)驗,來推測或聯(lián)想的。試想,在這幅春江晚景圖的畫面下方,那些一粒粒細小的墨點子,天知道是草還是苗,江邊的植物可多了去??墒?,蘇軾說,是蔞蒿,是蘆芽。因為有經(jīng)驗,因為在江邊生活過,甚至因為,他還吃過,且喜歡吃。
這個美食家,于大宋元豐三年被貶謫到黃州,操一份閑職:黃州團練副使。官很小,收入很少,養(yǎng)家自然艱難。于是,理想抱負且放置一遍,放下書卷,擼起袖子,開荒種地。他開的那片地,叫東坡,所以有了后來的蘇東坡這個名字。黃州就是今天的湖北黃岡,也在長江邊。自古以來,草民活著,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山邊的人,吃的野蔌多半是竹筍、菌菇之類。再勇敢些,背副弓箭進山,打些長毛的四條腿或兩條腿的活物,那飯菜就更得些滋味了。住在水邊的人,自有水里的魚蝦和岸邊的菜蔬。比如我,一到春天便會去江邊采摘野菜,有蘆荻筍,就是蘇軾詩里的蘆芽。還有蔞蒿、水芹、馬蘭頭……這些野菜,遍生于長江兩岸的江灘上。所以,每年春上,穿過開著桃花的鄉(xiāng)下人家門前,下到江灘上采摘這些野菜時,我就會想起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其一)。就會覺得,有一個自己喜愛了許多年的有才有識有情有調(diào)的東坡,和我,隔著時空,共飲一江水,共食一道菜,這春光也變得分外有了縱深感。
前不久,讀一位女作家的文章,也提到了這首《惠崇春江晚景》(其一),女作家說這最后兩句里,蘇軾由蔞蒿和蘆芽,于是想到畫里沒有的河豚,她說因為河豚食用蔞蒿蘆芽則肥。我一個江邊的土人,讀到此處,忍不住莞爾。說河豚吃蘆筍尚可,不過要等春水漲上一大截,河豚才能吃上。但是,早春的河豚要想吃上蔞蒿,那脖子真不是一般的長。蘆葦是水生植物,可以生長于淺水、沼澤和灘涂之處,但是蔞蒿一般生長在相對濕潤的江邊沙地上,生長的位置一直比蘆葦要高。河豚要想嘗一口蔞蒿的青,還得要等到夏汛時,只是那時,蔞蒿已老,想必色味都已不好。
也不怪女作家,她的說法也是有出處的?!稘O陽詩話》里有:“坡詩‘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非但風(fēng)韻之妙,蓋河豚食蒿蘆則肥……”看來,這杠只能找古人抬了。
其實,生物學(xué)中的河豚是愛吃葷的,主要以貝類、幼魚等為食。只有文學(xué)家這里,河豚成了素食愛好者,食蔞蒿、蘆筍就胖了。
河豚與蔞蒿,除了文學(xué)家那里的吃與被吃關(guān)系,還有沒有其他聯(lián)系了呢?是有的。
春日里,蔞蒿、蘆荻筍和河豚,都是時鮮食物,同時上市。烹制河豚時,要略微多放些水。我們這里,是放江水的,江水煮江魚,不用醬油上色。烹好的河豚湯,湯色奶白醇厚,香極鮮極。蘇軾的學(xué)生張耒在《明道雜志》中寫,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他大約不知為何這樣烹煮。我也不知這種煮法在宋時是否屬實。反正現(xiàn)在,我們不這樣大雜燴地烹煮?,F(xiàn)在,這最后兩句詩,我們是要至少做成三道菜的:蔞蒿炒臭干子,春韭炒蘆荻筍或咸肉燒蘆荻筍,白煮河豚。我以前吃過的幾回河豚,里面都沒有放雜物,以求其味醇正。長江不禁捕時,我買江魚烹煮,除了放點姜用來去腥,然后只有油、鹽少許,其他皆不用。好的食材,儀態(tài)萬方,一人撐起一個舞臺,是根本不需要配角來起哄的。但是,河豚是有毒的,得有資深烹制河豚的廚師在清理時要清除干凈它的肝臟、眼睛、血液等有毒部位。且,河豚上桌時,必得要等廚師當著食客的面先吃上一口,然后眾食客才下箸。
如此,吃河豚,其實是擔(dān)著一分危險的。但是,上天安排萬物生長,常常會有完美的構(gòu)思。據(jù)說,蔞蒿有解河豚毒的功效。所以,水里有河豚,岸上便有了蔞蒿。又因蔞蒿也是春季時令野菜,河豚上市前后,正是食蔞蒿新發(fā)嫩莖之時。如此,美食家蘇軾的詩里,一寫到蔞蒿,自然就寫到了同時令的河豚。
關(guān)于蔞蒿,除了食其嫩莖,還可食其根。在深冬,草木蕭瑟,風(fēng)雪將至,去江邊的沙地上挖蔞蒿根,似乎是抄了近道去打探春的消息。春天,是從地底下一寸一寸長出來的。沙土松軟,翻上一鍬,那些雪白的蔞蒿根,白如梨花,玉簪一般,散發(fā)著泥土和植物經(jīng)脈的濃厚芳香。我想,蘇東坡那樣的美食家,一定也是吃過罷?
情緒低落時,每讀《惠崇春江晚景》(其一),就仿佛聽見蘇軾在教誨:先經(jīng)營好今天的餐桌,好好吃飯。理想從來都是在路上,我們要做的是,先狠狠熱愛這煙熏火燎菜肴飄香的世俗日常吧。
吃,才是最接地氣的第一大事。
蘇軾寫此詩時,正是元豐八年,剛離了貶謫之地黃州,正北歸京城途中。那時,王安石變法已失敗,一幫昔日朝廷重臣再度被重用,包括蘇軾的返京。據(jù)說,他在返京途中經(jīng)過江陰時,逗留中看到了惠崇和尚的兩幅《春江晚景》,一幅是鴨戲圖,一幅是飛雁圖。他給鴨戲圖題的詩便是這首《惠崇春江晚景》(其一)。
人的情緒表現(xiàn)有時真是一個悖論。
當一個人被不公或災(zāi)難打壓到谷底的時候,迸發(fā)出來的反彈力往往使自己變得超乎有硬度、有廣度,有不可思議的抗打擊性。就像蘇軾在黃州,身為大宋第一才子,沉落至此,在荒冷之地,開墾田地自度日月??墒?,也正是在黃州,他寫了《赤壁賦》和《后赤壁賦》,寫了《念奴嬌·赤壁懷古》。他低到泥土稼禾之間,可是忽然心地廣大了。他與天地對話,問日月古今。江水有多無窮,他就有多無窮。月光有多遼闊,他就有多遼闊。他的一葉小舟,漂在月色與江水之間,長過一個朝代,大過一個國度。
可是,有一天,忽然一只大手從高空伸來,來撈你,來將匍匐在地的你往上一拎,這時,往往萬千委屈齊上心頭。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碎過的。劉禹錫寫“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讀了,只覺得人世恍惚。無論是劉禹錫,還是蘇軾,那些身為沉舟病樹的光陰,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幽暗潮濕。當陽光乍現(xiàn),一定會刺眼,一定會流淚。
我想,蘇軾此番回京的路上,內(nèi)心的感受一定不是只有喜悅一種。包括在江陰,包括在欣賞惠崇的兩幅《春江晚景》之時。
此去,廟堂森然,宮闕深深,理想在那里,風(fēng)波也在那里?;仡^看來時路,在黃州,在長江之畔,在荒野之地,只有竹木蒼蒼,只有桃花瘦瘦三兩枝,只有只為飽腹不為觀賞的放養(yǎng)的鵝鴨,只有這些野景。但是,這里有閑適、有不爭。因為不忙,可以時時親自下廚,花一整天時間,慢火熬制東坡肉,烹制河豚湯。
在返京的路上,蘇軾一定把他出世與入世的矛盾在內(nèi)心再次演繹一遍。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是進是退?是青史與廟堂、遠方與光芒,還是竹木桃花與蔞蒿河豚?
前幾天,讀到李少君的兩行詩:我們總是迷戀著現(xiàn)代的暈眩感,又深深依戀著故鄉(xiāng)的寧靜。
我想,這大約是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的寫照與困惑。
我們的身前身后,一頭是遠方,一頭是故鄉(xiāng)。我們既渴望書寫這浮蝣生命的宏大與炫麗,又渴望日夜分明的小庭小院的小格局狀態(tài),生活恬靜如一只蠶蛹安睡在繭子里。
我們是漂泊城市的異鄉(xiāng)人,是逐燈火而居的遷徙者。我們的日子里,沒有夜晚,沒有小小的星星,沒有細細的蟲聲。只是暈眩之光接著眩暈之光。
我們把身體塞進擁擠的樓叢與擁擠的車流之間,把夢還放在故鄉(xiāng)。
……
每個周末,我從合肥返回我的這個江邊小鎮(zhèn)后,常常在黃昏和家人來到江邊,看船,看水,看鄉(xiāng)野人家那種默片一樣安靜從容的生活。這時,我常常在心底問自己: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日夜鑿著自己,想要鑿去對尋常煙火的享受,鑿去固守鄉(xiāng)土的安逸,我把自己捻成一根箭了,嗖的一聲放出去。我?guī)е馃岬臄U張生命版圖的雄心,奔赴城市,奔赴遠方,追逐理想。我追逐理想,又時時覺得自己為理想所傷。我每回小鎮(zhèn),像一條毛色里雜著污泥與血漬的狗,低頭趴回自己的草窩里,慢慢舔舐傷口,不出一語。我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可以抵達我的站臺。可是,慢慢發(fā)現(xiàn),我多么天真。我天真得像一個笑話。
好在,還有蘇軾。
還有這位與我隔著時空共飲一江水、共食一盤蔞蒿的蘇軾。
我有蘇軾,就像中了河豚之毒的人,有了蔞蒿的搭救。搭救是老戲曲里常設(shè)的橋段,可是因了這一段,苦情戲才有了抑后的悠揚,淚水才變成歡暢。這世上,有一物傷一物,也有一物救一物。蔞蒿就是來搭救那些因為追求美味而受傷的腸胃和臟腑。而蘇軾的“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兩句,也在循循教我:當失意之時,當沉淪下游之時,你一定還要保持著認真做美食的節(jié)操。
是的,一想到蘇軾,我就慚愧了。
我問自己:你的才華有蘇軾那么大嗎?
我沒有。
你的人生,有蘇軾那么顛簸嗎?
還不到。
然后我就仿佛聽見蘇軾的譏笑:那你還委屈什么呢?
是的,我還不夠格去委屈。
雖然,我曾花費一兩年的時間,傾盡心力去做一件事,可是終因外力而不得結(jié)果。雖然,我一路泥濘一肩風(fēng)霜地趕路,想要抵達我風(fēng)煙中長久遙望的站臺,可是臨到跟前,才驚覺站臺早已被人捷足先登。而我,傻傻被擠在清冷的人群之外。
但是,我也不夠格去委屈、去抱怨。
也許他們用盡心機抄近道,是因為更需要理想來照耀。他們沒有蘇軾。而我不一樣,我和蘇軾,隔著時空,面對一桌蔞蒿和河豚,會意一笑。
前幾日,一位昔年的學(xué)長加我微信,和我聊起他輾轉(zhuǎn)的經(jīng)歷。他和我一樣,都是20世紀90年代的師范生,只是,他畢業(yè)后未再教書,為理想上下求索。他感慨說:“人生有太多陰錯陽差,不知道是思維太靠前還是跟不上時代節(jié)拍。當時想學(xué)醫(yī),父親去世,家里窮得一無所有,直到教書了,還不死心,參加高考又擔(dān)心交不起學(xué)費。某日碰到一位接兵干部,說可以到部隊考軍校,于是千里萬里耗了三年,才考了軍校。本來可以上軍醫(yī)大,可是部隊統(tǒng)一填志愿時未征求意見,統(tǒng)一填了指揮院校,這下又不好意思走回頭路,只好隨遇而安了。畢業(yè)后分到部隊,干的是帶兵打仗的事。好在自己不管做什么,盡管不情愿,但還認真,不能誤人子弟,不能尸位素餐。好在歲月是最好的老師,教會了自己認識一切,遺憾即圓滿??!”
遺憾即圓滿!我心上一振。
……
不論是蘇軾曾經(jīng)的黃州,還是途經(jīng)的江陰,還是我的故鄉(xiāng),多的是尋常的竹木桃花、尋常的鄉(xiāng)野人家。
在春天,江水蕩漾,長風(fēng)和暢,我總會去江邊采摘野菜。自采自下廚,炒一盤蔞蒿,咕嘟咕嘟煮一缽野生魚湯……仿佛看見蘇軾兄長一般坐在桌子對面,看我熱氣騰騰地吃飯。想到暖老溫貧,想到低低地安頓好肉身也是一種慈悲,便覺得眼淚就要下來。
竹子,桃花……蔞蒿,蘆芽……我在江邊,看野景。
《惠崇春江晚景》(其一),中年之后再讀,真是感慨良多,為其中的“向上”之氣。
從前只以為它是題畫詩,是美食詩,現(xiàn)在,暗自認定那是一首關(guān)乎生命、自然升遷起落的哲理詩。
少年時,難免喜歡前兩句,因為那是一幅色彩明麗的圖畫,竹子的青翠、桃花的艷紅、江水的藍、鴨子的赭黑……春之繁華生動,首先在其色。
可是,如今,我被后兩句里那種蓬蓬彌漫的“向上”之氣給感動了。是的,這首詩,在我看來,是描繪和禮贊生命在漫長沉潛之后迎來“向上”的一程。
“正是河豚欲上時”,我再讀這一句時,常想,可否把這一句里的“上”換了?如果僅僅是表達河豚作為時令的食物,或者表達河豚從大海洄游到江河產(chǎn)卵,正是河豚將捕時,正是河豚洄游時,意思都還能到吧?可是,還是覺得這“上”實在是好,實在是無詞可替。因為這“上”里透著活力、透著期待,透著躍躍欲試的歡喜,還透著一股即將出場時沉著自信勇毅前往的志氣。
河豚是洄游性魚類,每年春季,它從深冷的大海出發(fā),一路沿江而上,去尋找適宜的水域來產(chǎn)卵,來繁衍生命。江水滔滔東流,小小的魚類,它要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克服江水巨大的阻力,才能不至于隨波逐流,才能逆流而上,抵達它的目的地。
向上的旅程,從來都是艱險的、是辛苦的。
可是,生之意義,似乎就在于這“向上”之中。
在水里的河豚艱難上行的同時,幾尺之遙的江邊沼澤和沙灘上,蔞蒿和蘆芽,也從地底探出青嫩多汁的身子,它們也在向上生長。它們會長高、長壯,極盡所有的力氣,來完成一棵植物所能抵達的最大高度。在植物的世界里,它們是纖弱的,連灌木都算不上,它們只是有著宿根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們在秋冬凋零,生的一口氣全沉潛在泥土里。它們匍匐在泥土深處,熬過深冬,等冰雪消融,等風(fēng)日和暖,然后啟程,向上,向著天空,枝葉相扶地去攀登。
蘇軾寫此詩時,也正是北上的途中。從黃州出發(fā),沿江而下,到江陰,然后應(yīng)該是沿著京杭大運河,北上到京城開封。這是一段地理上的向上的水路換陸路,更是他仕途上的一段謫后升遷之途。昔日被貶黃州,在冷寂水邊,身份低微,從元豐三年到元豐八年,一待便是五年。五年,黃州的東坡上,那莊稼都收過好幾茬了吧。
那段流落于黃州的五年,恰似一尾魚沉潛于幽暗水底,恰似蔞蒿和蘆葦落了翠葉,朽了莖稈,埋在土里。
萬物,原是這樣的有潛有升、有朽有生。
生命的本質(zhì),原來是這樣的一場兩極之間的往返:在起和落之間,在上和下之間,來回折轉(zhuǎn)。
河豚逆江而上,完成了一年的使命,然后便是順流而下,回到低處的大海。當秋風(fēng)肅殺、大雪垂降之時,茂密的蔞蒿和亭亭的蘆葦,便開啟了生命向下的旅程,葉子回到根邊,莖稈摧折,慢慢和腐葉一起化為泥土。一棵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地面之上的部分,矮了,沒有了,一切回到零,回到起點,回到沉默不語。
和那些幸運的人相比,蘇軾便是蔞蒿蘆葦這樣的多年生草本,他要在他的生命里,把“上——下——上——下”這樣的節(jié)奏不斷地演繹。演繹得頻繁了,那“上”的喜悅,便是來也來得朦朧徘徊,來也來得滋味萬千。這喜是中年人的喜,總是有些沉甸甸,姿態(tài)低低的。不似李白。李白,是做了一輩子的少年。李白謫后被皇帝一紙詔書召回京都,他可以意氣飛揚地寫“千里江陵一日還”,寫“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的喜,像三峽的水,實在是清澈透底。
少年,我們真的比不起。蘇軾也比不起。少年沒看見過荒蕪。
萬物上下往返,我也在其中。
既如此,人生中最好的階段,便是蘆芽已出而尚短之時,便是江流宛轉(zhuǎn)河豚欲上之時。新一輪的節(jié)奏里,向上的氣象已出,而最危險的時候還未到。同樣,當巨大的幽暗和沉寂像風(fēng)雪一樣壓過大地,我知道,這向下的旅程,我也要有耐心,一截一截,筆直地走下去。走下去了,便又賺得一季。
我實在喜歡“正是河豚欲上時”里那遙遙傳來的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