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
這個世界讓人感到安慰的,是沒有無止盡的苦難。一個痛苦過去了,一個喜悅就會重生。一切都會互相取得平衡。世人也有了補償。而就算我們比較傾向去預(yù)期未來的痛苦,甚至增加它的強度以便能時時感受到它,這樣的做法也只是證明我們認為此苦能帶來益處,而這回我們的補償就是受苦。
這是頭一遭:不知為何感到滿足和充實。悶熱的傍晚,我躺在草地上,捫心自問:“如果這些日子就是最后幾天呢……”答案:一抹祥和的微笑自內(nèi)心浮現(xiàn)。然而我完全沒有什么可以自豪的:一切尚未解決,連自己的言行都不是那么堅定。這要歸諸某種日子過久了的麻木不仁?還是黃昏的溫柔?抑或相反,此乃一不再否認之智慧的肇始?
梵高深為勒南的某個想法所懾:讓自我死,做偉大的事,成就高貴,超越幾乎所有人都在其中茍活的鄙俗。
如果一個人能一直悄悄地愛著那確實值得去愛的,而不要在一些沒有價值,空洞而且無聊的事情上浪費他的愛,他就能漸漸地受到啟發(fā),因而變得更強壯。
如果我們在一件事情上追求完美,并對它具有深入的了解,我們就能同時了解和認識到許多其他的事物。
在我不忠的行徑下,我其實是個忠誠的人。
如果我畫的是風(fēng)景畫,里面一定會有人臉的痕跡。
對文字有信心,這是古典主義——不過要保持信心,必須字字斟酌。挑戰(zhàn)古典主義的超現(xiàn)實主義卻只會濫用文字。讓我們以謙卑的心,回歸古典主義。
當(dāng)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也終于能夠非常地理解、接受和忍受貧窮、病痛和生病的壞處,這時就只剩下跨出那最后的一步了。
那些熱愛真理的人應(yīng)該會去婚姻之中尋找愛情,換言之即沒有幻覺的愛情。
永恒輪回的前提是人必須對他的痛苦感到自豪。
頑強地拒絕一切的集體看法。在對任何社會的“評論”觀點中注入純真無邪。
因事件而絕望者為懦夫,但對人類處境有信心的則是瘋子。
藝術(shù)有靦腆的本能。它就是沒有辦法直接把事情說出來。
革命期間死的都是最優(yōu)秀的。犧牲定律最后總是讓那些懦夫和懂得自保的人得以發(fā)言,其他的在全力以赴時也失去了發(fā)言權(quán)。一旦開口意味著這人已經(jīng)背離。
“因為棄世,因為在人間受了太多苦難而遠離,而走向上帝,如此做法必然毫無所獲。上帝需要的是心系于世的靈魂。唯有你們的喜樂能令他感到完滿?!?/p>
如果是為了忠實呈現(xiàn)這個世界,與其去復(fù)制它也許還不如用隱喻的手法。連最好的攝影作品都已經(jīng)是一種背叛。在思想上我們能實現(xiàn)的最大節(jié)約,就是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可理解性——然后把注意力擺在人的身上。
在這個世界上,有見證人也有糟蹋人。每次有個人出來見證然后死了,就會有別的人出來,借由文字、宣道和藝術(shù)等等,糟蹋他的見證。
在所有的痛苦、熱情和激情之中,都有一個階段是屬于個人,甚至構(gòu)成了他最私密、最無法解釋的那部分,以及另外一個屬于藝術(shù)的階段。不過在第一個階段中,藝術(shù)根本不能發(fā)揮什么作用。藝術(shù)是痛苦在時間過后所得到的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