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杰
會試,是我國明清科舉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明史·卷七〇·選舉志二》載:“三年大比,以諸生試之直省,曰鄉(xiāng)試,中式者為舉人。次年,以舉人試之京師,曰會試?!盵1]通過會試者,即為貢士,才有資格參加后面的復試、殿試、朝考。
考生參加科舉考試時用墨筆所寫的答卷稱為墨卷;為防止考官舞弊,由專人用朱筆謄錄考生的答卷稱為朱卷(亦作硃卷)。顧廷龍在《清代硃卷集成》序言中說“清代有一種風氣,新中式的舉人、進士都要將自己的試卷刻印以分送親友,親友在其開賀之日亦必還贈禮品以表祝賀。這種刊刻的試卷雖系墨印,亦稱為硃卷?!盵2]1顧氏所言的這種朱卷傳播范圍較廣,我們平時所能見到的多是此種。
一般認為,朱卷共分三部分:考生履歷、科份頁、文章。關于考生履歷,據顧廷龍所言,“先登本人姓名、字號、排行、出生年月、籍貫等。……次載本族譜系,最簡也須明列祖妣三代,此乃應考規(guī)定?!黉泿煶袀魇谌缡軜I(yè)師、問業(yè)師、受知師的姓名、字號及科名官階,以示學問淵源有自。”[2]1-2關于科份頁,據顧廷龍所言,“載有本科科份,考生中式名次,主考官或總裁、同考官的姓氏官階與批語,以及該房原薦批語。”[2]2關于文章,據顧廷龍所言,“有三場全刊者,也有選刊自認為得意之作者,而乾隆中葉后,第一場之試帖詩習慣上都予刊刻、附在文后?!盵2]2
廖平,字季平,清末民初時期的著名經學大師。他在光緒十五年(1889 年)參加了會試,中式第三十二名。他的《會試朱卷》有幸被保存了下來,研究廖氏著述,我們不能不去關注他的《會試朱卷》。
據筆者所掌握的資料,廖平的《會試朱卷》共有四個版本:第一個為《清代朱卷集成》本,第二個為《六譯館叢書》本,第三個為《廖平全集》本,第四個為國圖單行本?,F(xiàn)分別介紹如下:
第一個版本的廖平《會試朱卷》被收錄在顧廷龍編《清代朱卷集成》(成文出版社1992 年版)第62 冊。這個版本的《會試朱卷》有封面(封面有“欽命四書詩題”四字)、考生履歷、科份頁,但無文章。該《會試朱卷》在考生履歷頁介紹師承關系之后標注有“會試中式第三十二名”[3]216,但未標注其殿試是第幾名。可知該版本刊刻年份當為光緒十五年。
第二個版本的廖平《會試朱卷》被收錄在廖平《六譯館叢書》(存古書局1921 年版、1923 年版)第50 冊。這個版本的《會試朱卷》無封面,無考生履歷,但有科份頁和文章。文章中有些頁面已有所損壞,部分文字無法辨認。
第三個版本的廖平《會試朱卷》被收錄在舒大剛、楊世文主編的《廖平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版)第10 冊。這個版本的《會試朱卷》是以第二種版本亦即《六譯館叢書》本為底本的點校本。因第二種版本有些頁面損壞,部分文字無法辨認,故第三個版本亦有部分文字未能辨認出來,點校者以“□”作了標注。
第四個版本的廖平《會試朱卷》被收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館,典藏號為100214,單行本。與前面三個版本相比,該版本為最完整的一個版本,有封面、履歷表、科份頁、文章,并且文章中所有文字均清晰可見。值得注意的是,國圖將該版本標注為光緒十五年刻本,這一標注有誤。因為該版本在考生履歷頁介紹師承關系之后標注有“庚寅補應殿試二甲第七十名”[4]2b。這里的“庚寅補應”四字說明廖平是在庚寅年亦即光緒十六年參加的殿試。由此可知,國圖收藏的這個單行本所刊刻年份當是光緒十六年。
綜觀這四個版本,前兩個版本實際上是同源的,均是光緒十五年刻本。第三個版本實際上是以光緒十五年刻本為底本的點校本。第四個版本則是一個獨立的版本,因其僅為國圖所收藏,且網絡上沒有電子版,故極少被研究者重視。然而它卻是這四個版本中最優(yōu)最全者,應當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依顧廷龍《清代朱卷集成》的說法,履歷頁包括有三個部分,即先登本人姓名、字號、排行、出生年月、籍貫等,再登本族譜系,后登師承傳授。這三個部分是針對所有朱卷而言的,從廖平《會試朱卷》履歷頁的登載情況看,這三個部分均有涉及。但是作為會試朱卷,除此之外,實際上還包括考生各類考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朝考等)具體名次以及欽點擬任職務兩項。查閱《清代朱卷集成》其他考生的會試朱卷,皆是如此。足見這兩項在會試朱卷履歷頁中是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關于廖平《會試朱卷》履歷頁中的本族譜系、師承傳授內容,本文暫不作考證。
在《清代朱卷集成》本廖平《會試朱卷》上,各類考試名次的標注為:“鄉(xiāng)試(前有“己卯”兩小字)中式第二十四名;會試(前無小字)中式第三十二名;殿試甲第 名;朝考 等第 名?!盵3]216欽點職務的標注為空缺。(詳見圖1)
圖1
在國圖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上,各類考試名次的標注為:“鄉(xiāng)試(前有“己卯”兩小字)中式第二十四名;會試(前有“己丑”兩小字)中式第三十二名;殿試(其右有“庚寅補應”四字)二甲第七十名;朝考三等第三十四名?!盵4]2b欽點職務的標注為“即用知縣”[4]2b。如圖2:
圖2
從圖1 中的殿試和朝考皆未標注名次、欽點擬任職務空缺這些信息來看,《清代朱卷集成》本廖平《會試朱卷》必定刻于廖平殿試之前。而圖2 中不僅標出了鄉(xiāng)試、會試的年份與名次,更標出了殿試、朝考的年份與名次,以及欽點擬任職務,可知國圖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必定刻于廖平殿試之后。另從“庚寅補應”四字可知廖平不是在光緒十五年參加的殿試,而是在光緒十六年參加的殿試。
按照清代科舉考試之慣例,考生會試被錄取后,本應于當年就要參加殿試,而廖平卻未能參加,其原因為何?
此事在《清實錄·德宗實錄》卷二六九有記載:
此次新貢士復試一等惲毓鼎等七十六名,二等毛慈望等九十九名,三等梁鑾藻等一百二十一名,俱著準其一體殿試。列入四等之顏慶忠、王云清、廖平、蔡寶仁、趙以煥、安蔭甲,均著罰停殿試一科。[5]602
丁治棠《留往錄》在光緒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的日記中亦寫道:“晴。為新進士殿試日也。季平以復試有疵,停殿試,故得出城周旋。天下惟失意人乃獲逸趣?!盵6]125
從《清實錄》與丁治棠《留往錄》相關記載可知,廖平是因會試復試有疵,名列四等而被罰停殿試。這里的“復試有疵”具體指什么呢?
關于“復試有疵”的具體所指,廖平之孫廖宗澤在《六譯先生年譜》中有談及。該年譜之節(jié)選本被收錄在巴蜀版《廖季平年譜》中,書中說“先生試卷書厯作歷,例應罰停殿試,經潘祖蔭力爭始免。先生嘗言:‘此次不犯磨勘,可入翰林。使竟入翰林,戊戌政變,或將因楊叔嶠而遷戍也?!盵7]44-45該年譜之完整本被收藏于重慶圖書館,后被收錄于《儒藏·史部·儒林年譜》第49 冊、《廖平全集》第15 冊,書中說“以書厯作歷,罰停殿試,潘祖蔭力爭之。先生嘗言:‘此次不犯磨勘,可入翰林。使竟入翰林,戊戌政變,或將因楊叔嶠而遷戍也?!盵8]486對比該年譜兩個版本的文字差異,可得出三個信息:一是廖平殿試被罰停的原因是他在復試時答卷將“厯”寫作“歷”,犯了書寫不規(guī)范的錯誤。二是從《六譯先生年譜》節(jié)選本中所謂“經潘祖蔭力爭始免”[7]45在完整本中被改為“潘祖蔭力爭之”[8]486可知,潘祖蔭曾因廖平殿試被罰停而為其說情,但此番說情未能使廖平免于處罰。三是廖平曾專門談及此事。他說“此次不犯磨勘,可入翰林。使竟入翰林,戊戌政變,或將因楊叔嶠而遷戍也?!盵8]486
張遠東、熊澤文編著的《廖平先生年譜長編》在談及此問題時說:“實際上‘歷’是正體字,‘厯’是‘歷’的異體字,試卷書‘厯’作‘歷’并不違規(guī),即使寫成并不常用的‘厯’字,在光緒年間也不會成為罰停殿試的依據。當然如果廖平試卷中的‘歷’字涉及乾隆名字‘弘歷’,那就不只是罰停殿試那么簡單了?!盵9]張、熊二人更在《經學大師廖平》一書直接指出“事實真相就是廖平在貢士復試時,因答題質量不高而被列入四等,罰停殿試一科?!盵10]筆者對張、熊二人的說法持保留意見。首先,考生在會試試卷上因書寫不規(guī)范而罰停殿試的情況存在。陳寅恪父親陳三立在光緒十二年丙戌年會試復試時更因書法不合格而被罰停殿試。其次,乾隆名字是弘曆,人們?yōu)榱吮苤M,遇“弘”字寫作“宏”字或“鴻”字等,遇“曆”字寫作“歷”字或“歴”字。廖平寫“歷”字并不會涉及乾隆名字。最后,張、熊二人所謂廖平貢士復試答題質量不高的說法因筆者手頭資料有限,未能作出充分判斷。廖平既然會試能夠排名第三十二,那么他的復試答題的質量恐怕不會太差。張、熊二人貿然斷定廖氏復試答題質量不高,有失公允。
潘祖蔭在光緒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致信張之洞時為廖平被罰停殿試表達了惋惜之情:“孝達世丈大人閣下:侄匆匆撤棘欲完場,所得下駟,惟廖平尚強人意,而又覆敗矣。殊負厚期,良深嘆息。若殿試,則事權不屬,付之一嘆而已?!盵11]潘氏的“惟廖平尚強人意,而又覆敗矣”的表述并不能說明廖平“覆敗”是因復試答題質量差而造成的。廖平“覆敗”的原因或許正如廖宗澤所言是“書厯作歷”[8]486,書寫不規(guī)范所致。
依慣例,殿試是每三年舉行一次。廖平在光緒己丑年(1889)參加了會試,但因被罰停殿試,按理說應在三年后才能參加殿試,但他卻參加了庚寅(1890)補應殿試,這是為何?因為有慣例,必然就有特例。每三年舉行一次的科舉考試稱為正科考試,在正科考試年份之外舉辦的科舉考試稱為恩科考試。廖平在光緒己丑年(1889)參加的會試是正科會試,在光緒庚寅年(1890)年參加的殿試是恩科殿試。廖平由于是補之前被罰停的殿試,因此圖2 在廖平殿試名次之右側才標注以“庚寅補應”四字。
嚴格來說,會試考中者稱為貢士,殿試考中者才能稱為進士。廖平參加的是光緒己丑會試,沒有參加己丑殿試,因此他在會試考中的當年只能被稱為貢士,不能稱為進士。他的《會試朱卷》科份頁第二豎即寫有“中式第三十二名貢士”[12]1a。即便他在次年即光緒庚寅年參加了恩科殿試,可以稱進士了,但他也只能被稱為庚寅進士,而不能被稱為“己丑進士”。然而廖平本人卻經常自稱是“己丑進士”。峨眉山博物館所藏廖平《左書對聯(lián)》在“黃帝六相說《詩》《易》,雷公八篇配《春秋》”之左側所留之鈴印便為“己丑進士”。廖平明知自己并非“己丑進士”,卻偏稱是“己丑進士”,其中原因或許有掩蓋自己被罰停殿試一事之嫌疑。但是僅從此一角度來說明原因似乎尚有不足,我們還應該從清末民間俗稱會試中式者為進士這一角度來看待此問題。徐凌霄、徐一士著《凌霄一士隨筆》一書在《貢士入殿試自署為舉人》一文中說:“舉人會試中式曰貢士,言貢之大廷,候天子臨軒策問也。故殿試自署仍為舉人。殿試揭曉,始列一二三甲,賜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有差。俗每稱會試中式曰中進士,以會試名次為進士名次,非其質矣。而清帝有賞大臣子孫進士,許一體殿試者,竟亦誤沿俗稱,不知既須殿試,何以先為進士乎?!盵13]由此可見將會試中式者稱為進士在當時已經成為民間習慣。
其實廖平自稱“己丑進士”而不稱庚寅進士這種情況在別的人身上也有類似的體現(xiàn),比如陳三立。陳三立是光緒十二年丙戌年會試的中式者,因會試復試被罰停殿試,參加的是光緒十五年己丑年的殿試。嚴格來說,陳三立是“己丑進士”,而不是丙戌進士,但是他本人卻自稱是丙戊進士。陳經富在《晚清貢士、進士不分的原因——以陳三立為例》一文中提到“陳氏故里的陳氏祖宅大門前至今矗立著一對‘進士礅’,礅上有一行陰刻文字:光緒己丑年主政陳三立。而光緒二十年陳氏四修《宗譜》陳三立名下則載明‘丙戌科進士’。光緒十五年陳三立雁塔題名,老家宗親為陳三立豎進士旗桿時他曾回鄉(xiāng)一次(時陳寶箴一家已定居長沙)。四年后陳氏重修宗譜,由陳三立任主修?!盵14]
或許是因為廖平本人經常自稱是“己丑進士”的緣故,外加晚清社會俗稱的影響,廖平家人以及廖平的研究者多數(shù)也不加考證地跟風稱廖平是“己丑進士”。廖平之孫廖宗澤編的《六譯先生年譜》在光緒十五年中說廖平“大挑二等,會試中三十二名進士。”[8]485楊世文在《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的《校點說明》中說“廖平于光緒十五年己丑(一八八九)恩科會試,大挑二等,中式第三十二名,成進士?!盵15]楊世文的這個表述有兩處錯誤:一是光緒十五年的會試不是恩科會試,而是正科會試;二是會試中式后并非就理所當然地在當年就成為進士。會試中式后,一般來說當年會順利舉行殿試,獲得進士身份,故而有會試中式后就直稱進士的籠統(tǒng)說法。但問題是,廖平當年被罰停殿試,于次年光緒十六年才參加了恩科殿試,因此不能說他在光緒十五年會試中式后成進士。廖平本人自稱“己丑進士”,筆者可以理解;但是作為廖平的研究者,在研究廖平時,我們應當更為嚴謹才對,不能不加考證便也稱廖平為“己丑進士”。
國圖《會試朱卷》履歷頁顯示廖平庚寅補應殿試名次為二甲第七十名,《清實錄·德宗實錄》卷二八四記載有光緒十六年的進士名錄:“二甲蕭大猷等一百三十六人,賜進士出身?!盵5]788另,《清實錄·德宗實錄》卷二八五有光緒十六年(1890)五月十日光緒皇帝在保和殿引見新科進士的記載,其中講到“趙以煥、廖平、陳鐘澔、陳作儀……俱著交吏部掣簽,分發(fā)各省以知縣即用。”[5]795-796足見廖平是光緒十六年進士之事實確定無疑。
前已提到,科份頁“載有本科科份,考生中式名次,主考官或總裁、同考官的姓氏官階與批語,以及該房原薦批語?!盵2]2國圖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的科份頁是這樣的:首頁第一豎是考生本科科份,寫有“會試朱卷”[12]1a,并附小字“光緒己丑科”[12]1a;第二豎是考生中式名次,寫有“中式第三十二名貢士廖平系四川資州井研縣優(yōu)廩生民籍”[12]1a;之后便是主考官或總裁、同考官的姓氏官階與批語,以及該房原薦批語。同考官為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xié)修張預,他的批語是“自鑄偉詞,經策淵雅。”[12]1a大總裁共四人,一為禮部右侍郎、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廖壽恒,他的批語是“迥絕恒蹊,經策該博”[12]1a;一為工部尚書、南書房翰林潘祖蔭,他的批語是“獨標精義,經策淹通”[12]1a;一為工部尚書愛新覺羅·昆岡,他的批語是“兼取群書,經策充洽”[12]1a;一為太子少保、禮部尚書李鴻藻,他的批語是“洞明古訓,經策閎深”[12]1a。
在科份頁之次頁有兩大批語,一為本房原薦批,另一為聚奎堂原中批。聚奎堂原中批甚為簡略,曰:“文無庸陋語,次三一律詩稱,二場說經鏗鏗,通場所無此奇才也,不意于風檐寸晷中得之,策對條貫有根柢?!盵12]1b本房原薦批則甚為詳細。本房原薦批之作者即前面提到的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xié)修張預。張預(1840~1911),字子虞,號腹盧,錢塘人。光緒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歷任編修,會試同考官,湖南學政等,著有《崇蘭堂詩》。張預原薦批語的第一場批語為:“首藝擇精語詳,文之有經籍光者;次取徑深微;三亦力埽恒蹊,言文而指彌遠。詩不俗?!盵12]1b他的第二場批語為:“《易》義熟于六書、通假之例,說一經而全經皆通,六經亦皆通,是善讀書人。語《書》說二十二人,創(chuàng)前人所未有。按之經傳皆通,見地塙實,庶幾不磨?!对姟烦TS本無塙據善說,不妨解頤,其推闡形容譬況之詞,皆有心得。《春秋》‘陽在生,刊滅闕’之說本不可通,此獨不獲傳文通人之論,非專己守殘者。所解《禮》亦以文從字,順求之深,明周秦以上經傳屬文之例,小儒見之,未免咋舌?!盵12]1b他的第三場批語為:“五策包舉經籍,合爐而治之,想坐矮屋中捫腹出古今百家叱咤進退之狀,視瑣屑鈔摭者奚翅霄堮。合觀前二場,益知作者于先圣微言大義謹守而詳述之,尤了然于歷代治亂因革之故、理人馭世之經,言之鑿鑿,非貫串群書,學有師法者不辦。”[12]1b作為本房原薦批,張預所寫之批語盡為溢美之詞,其既能落于細微,又能括以宏觀,揚揚灑灑,讓人讀來倍覺廖平會試朱卷之文章有繼續(xù)讀下去的必要。張氏之批語是所有批語中最為詳實的,它為后面大總裁之夸獎式批語起到了非常積極的幫助作用。
筆者之所以要討論該朱卷文章的順序,是因為《廖平全集》本與國圖單行本的《會試朱卷》在文章順序上有所不同,既然如此,那么筆者就有必要對此問題作考證。
關于該朱卷文章的順序,國圖單行本《會試朱卷》是這樣的:1.《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2.《取人以身修身以道》;3.《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時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于子》;4.《賦得馬飲春泉踏淺沙(得泉子五言八韻)》5.《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6.《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7.《眉壽保魯居常與許》;8.《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9.《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于桑具曲植籧筐》。
《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是以《六譯館叢書》本《會試朱卷》為底本點校而成的,底本中的錯頁較多,文章順序較亂,此處暫且不作論說。經《廖平全集》整理者整理之后的《會試朱卷》文章順序是這樣的:1.《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2.《立身修身以道》(《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原標題即是如此,因底本文字模糊,致辨認失誤。實際上真正的標題是《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今尊《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原文,不作改動。);3.《眉壽保魯居常與許》;4.《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5.《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于桑具曲植籧筐》;6.《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7.《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8.《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時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于子》;9.《賦得馬飲春泉踏淺沙(得泉子五言八韻)》。
既然這兩個版本在文章順序上差異較大,那么究竟哪一個版本才是符合當時考試的正確順序呢?
查閱《清代朱卷集成》第六十一冊光緒十五年其他考生的會試朱卷,諸如王同愈(會試中式第二名)、李滋然(會試中式第四名)、熙瑛(會試中式第六名)、葉昌熾(會試中式第八名)等人的會試朱卷,其文章排序均與廖平《會試朱卷》國圖單行本前四個標題相同。第五至九個標題,因在《清代朱卷集成》中均未予收錄,故尚不得而知其排序情況。
丁治棠在日記《往留錄》中對光緒十五年會試題目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他在三月初九日的日記中說:“交五更,題紙飛下,恐攪眠興,置不耳。平旦視之,首題:子曰:行夏之時,……四句。冠冕踏實題也。次題: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三題:曰,子不通功易事,至皆得食于子。次實而仍空。三乃趨下行機題,微寓截法。詩題:飲馬春城踏淺沙得泉字。唐郎士元句。”[6]105
他在三月十二日的日記中說:“四更后,下經題五道。《易》題:爻也者,效此者也?!木??!稌奉}:咨女二十有二人。《詩》題:眉壽保魯,居常與許?!洞呵铩奉}: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抖Y記》題:是月也,命野虞巡行山澤,至具曲植蘧筐?!盵6]106
丁治棠日記中所記載的會試題目之順序與國圖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之文章順序完全一致,可見國圖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之文章順序是正確的?!读纹饺氛碚呶醇涌甲C,隨意排序之做法實在不可取。
《廖平全集》整理者因未能采用國圖單行本為底本進行點校,致使該全集之《會試朱卷》中的文章出現(xiàn)了不少無法辨認的文字,只好以“□”來代替之。即便整理者對無法辨認之文字作了盡可能地猜測,使得某些文字得以恢復出來,但是仍有一些文字還是沒能識別出來。另外,整理者在對無法辨認之文字進行猜測時,還出現(xiàn)了猜測錯誤的情況。因此,筆者非常有必要對廖平《會試朱卷》全部文章中的缺字、誤字等情況作一梳理,并作一訂補與更正。
由于廖平國圖單行本《會試朱卷》是其《會試朱卷》諸版本中最為完整的,且其文章之順序也是完全按當時的會試順序來編排的,因此筆者在對《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文章缺字、誤字考進行考證時,就以該版本的文章順序來進行論說。還需要說明的是,為了便于行文論說,在述說缺字、誤字時引文一概不加標點。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首題為《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題目出自《論語》。《廖平全集》將其列為第六題?,F(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誤字情況作一訂補:
1.《廖平全集》本:“見冕之外余□從同”[16]418;國圖單行本:無此缺字,原文本就是“見冕之外余從同”[17]1b。
2.《廖平全集》本:“惟韶則虞所獨有□樂”[16]418;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魯”[17]1b。
3.《廖平全集》本:“尚書□□□□先三代而后虞者”[16]418;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首帝典之說”[17]1b-2a,并且比《廖平全集》本多出一字。
4.《廖平全集》本:“尊賢不過二代□□也”[16]418;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之說”[17]2a。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次題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題目出自《中庸》?!读纹饺芬鄬⑵淞袨榈诙}?,F(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誤字情況作一訂補:
1.《廖平全集》本將該題目錯寫為《立身修身以道》[18]411;國圖單行本寫作《取人以身修身以道》[19]3a,國圖單行本是正確的。
2.《廖平全集》本:“□□□于以道由淺以進于深焉”[18]411;國圖單行本:被缺字為“取人在”[19]3a。
3.《廖平全集》本:“析言雖□□□□□則為淺深也”[18]411;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分王霸遞論”[19]3a。
4.《廖平全集》本:“今夫□□者勞于得人”[18]411;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治人”[19]3a。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三題為《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時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于子》,題目出自《孟子》?!读纹饺芬鄬⑵淞袨榈诙}。現(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情況作一訂補:《廖平全集》本:“則不惟女得以布易農之食□其室”[20];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入”[21]。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四題為《賦得馬飲春泉踏淺沙(得泉子五言八韻)》,題目出自唐代詩人郎士元的《酬王季友題半日村別業(yè)兼呈李明府》?!读纹饺穼⑵淞袨榈诰蓬},無缺字、誤字之情況。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五題為《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題目出自《周易》?!读纹饺穼⑵淞袨榈谝活}。現(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情況作一訂補:《廖平全集》本:“原非詁訓之□□”[22];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通例”[23]。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六題為《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題目出自《尚書》?!读纹饺穼⑵淞袨榈谄哳},無缺字、誤字之情況。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七題為《眉壽保魯居常與許》,題目出自《詩經》。《廖平全集》將其列為第三題?,F(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情況作一訂補:《廖平全集》本:“壽考之□”[24];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相”[25]。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八題為《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昭公十二年)》,題目出自《春秋》?!读纹饺穼⑵淞袨榈谒念},無缺字、誤字之情況。
光緒己丑年會試之第九題為《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于桑具曲植籧筐》,題目出自《禮記·月令》。《廖平全集》將其列為第五題?,F(xiàn)對《廖平全集》本之缺字情況作一訂補:
1.《廖平全集》本:“以下□□□□之文”[26]416;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專記布政”[27]10b。
2.《廖平全集》本:“□□□□□有按月布令”[26]416;國圖單行本:補缺字為“文義樸直未”[27]11a。
以上便是筆者對廖平《會試朱卷》的粗略考證。通過考證,筆者發(fā)現(xiàn)了不少之前未曾知曉的東西。盡管廖平本人一再聲稱自己是“己丑進士”(即光緒十五年進士),但他的《會試朱卷》卻明明白白地寫著他是庚寅進士(光緒十六年進士)。國家圖書館所藏單行本廖平《會試朱卷》并非該館所標注的光緒十五年刻本,而是光緒十六刻本。該單行本為廖平《會試朱卷》諸版本中最為完整的一個版本,通過該版本可以糾正《廖平全集》本《會試朱卷》中文章之錯誤排序以及所缺之文字。這為筆者深化對廖平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幫助。不過筆者并未就廖平《會試朱卷》文章之思想作探討,這可以說是該文的一大缺憾。今后筆者會另撰一文,專就這些文章之思想作較為詳細地剖析。廖平的《會試朱卷》尚有許多地方需要我們仔細去研究,作為廖平的研究者,我們有必要繼續(xù)推進這項工作,以作更多、更好的挖掘與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