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理由（組詩）

文 姜秀莎

越來越簡單

活了半輩子，早年的教育

猶如擱在漏勺中的原材料

清洗的次數(shù)越多

濾出的渣滓越多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使人快樂的，令人憂傷的

漏勺越攥越輕

渣滓越來越少

偶爾用一用喜歡的修辭

不將舊了的自己

放在花樣翻新的時代里

炫技

我現(xiàn)在是棉質(zhì)的

貼身的，舒服的

可隨時向生活里的細節(jié)彎腰

垂釣的人

人來人往的灘頭

他又把魚竿甩出去

這么用力的人

也許是出色的人

也許是失敗的人

但現(xiàn)在

他如此認真

如此地自以為是

我覺得應(yīng)該給他掌聲

即使他的魚簍里

只有一條小魚一只海星

當他再次甩出魚竿

海面再次激動不已

我暗暗為他加油

這么努力的人

這個夜晚或屋頂

如果能回到屋頂

并排坐著或躺著

乘涼，唱歌，講瞎話，認星星

賴在你懷里

松開你

抱緊你

如果有一陣1970年代的風吹過來

那時你多么美多么年輕

如果現(xiàn)在，你還在時間里

指給我北斗和銀河

如果你和我，能再一次回到屋頂

媽媽，這個夜晚

我就不會哭

愛的理由

這么多年了

早把愛，過成了順其自然

把日子，過成了牽掛

不忍心松手

無他

就像贊美

我們常常說不出口

但那天你背著肥胖的腳踝開裂的

八十多歲的我的母親

一會兒下樓一會兒上樓

看你腿軟

聽你粗重地喘氣

我的眼淚

頃刻就流下來了

一首世上最難寫的詩

總是無法給你寫一首詩

一個兩歲的牙牙學(xué)語的媽媽

一個不認識我的媽媽

不知道，你在的地方

愛和贊美夠不夠用

爬上屋頂給我們講瞎話的媽媽

油燈下補衣縫襪的媽媽

往孫兒懷里塞好吃的媽媽

打了半輩子針吃了半輩子藥的媽媽

斷文識字的媽媽

溫良恭儉讓的媽媽

趴在窗臺上的媽媽

不知道，你在的地方

善和真相夠不夠用

無法給你寫一首詩

寫了又涂涂了又寫

一把眼淚擦了又干干了又擦

一個兩歲的花兒一樣的媽媽

一個不認識我的媽媽

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活著的媽媽

活在灰燼中的媽媽

我知道，我的詩

一點用都沒有

野草

平淡無奇的野草，我叫不出

它們的名字，因為柔軟

可有可無，對我

不造成傷害。這一生

我混跡于它們中間，甘于

被湮沒而自得其樂

挺好的

山間的風，不被野草阻擋

早晨的光，均勻地

照在我和它們的臉上

如果我蹲下身，我便跟

它們一樣高，一樣平庸的臉

挺好的，除了春風吹又生

我們同樣不被重視，可以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