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慧萍(寧夏)
夕陽滾燙的雙唇,輕吻著遠山的額頭,藍色冰塊的一角,也染成了紅色。我的內(nèi)心也在滾燙,不為別的,只為眼前這沉甸甸的七月。
我想起了故鄉(xiāng),那個余暉采采的山間小道,父親和我,還有父親養(yǎng)了多年的那頭老牛,我們?nèi)齻€的身影蠕動在山間小道上,像一副正在描摹的水墨畫。
我們允許胡麻花的藍、洋芋花的白、油菜花的黃映入眼簾,允許一朵云攜醉意朦朧的秋色蕩過我們的頭頂和眼前的山巒,允許鳥雀們歡叫著時而高飛,時而銜著老牛脖子上清脆的鈴鐺聲掠過金黃色的麥浪 ,允許萬畝豐收的喜悅爬上父親溝壑縱橫的臉頰,允許我在父親寬闊厚實的肩膀上拔掉他兩鬢間瘋長的幾根白發(fā),允許一只迷途的蜜蜂在我手中的山丹花上暫且安家,我們還允許蛙鳴和犬吠一路肆意打擾村莊的安靜,而后隨著門前嘩嘩的流水聲奔向遠方……
而此時,夕陽在天際留下的最后一絲紅,像極了那年鐮刀在父親手腕上劃出揪心而濃烈的傷口。而那個時候,你曾告訴我,有些傷不必喊疼,忍忍就能自愈。而在生活多舛后的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有些傷口,無論我怎么努力,它仍然無法自愈。就像當年鐮刀在你手腕上劃破的傷口,至今在我心里都是無法愈合的生疼。
我喜歡這月色輕撫的夜晚,一個人一邊散步一邊賞景。
頭頂瓦藍色的湖水里,越來越多的貝殼和珊瑚,它們也撲閃著金光,照耀塵世。而那一口銀色的泉眼里,緩緩傾斜出牛乳一樣的月色,寬厚慈愛地喂飽著饑餓干癟的夜色。
由遠及近撲朔迷離的燈火,也漸漸開始點亮這牛乳充盈的夜色,三三兩兩的路人留下腳印、笑語和對生活熱切的希望。
有人背負生活的艱辛,在歸家的路口,撒下收獲歸來的喜悅,有人圍成一圈,將一條毽子踢得眉飛色舞;有人擺成方隊,在嘈雜的舞曲聲中尋找另一個自己。而他們,全然忘了,還有人,在這風清月明的夜色里,為他們,拋卻疲倦,守護平安。
幾朵云搖曳著輕盈的身姿,它們變幻莫測的身影,像極了桂花樹下醉酒的謫仙,邊酌飲邊舞劍。月光朦朧間,我和謫仙形成對月酌酒的三人,月是千年的月,謫仙是千年的謫仙,我是千年月千年謫仙照佛下的我。對我這個穿越時空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他微微一笑。我敬謫仙才華橫溢詩情萬丈生輝千年,謫仙笑我纖弱如竹不勝酒力并非岑勛,然后拋卻酒杯,開始他有聲有色的彈奏,那輕微細小的絲竹聲,我分不清是謫仙“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千年吟誦。還是他“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的撫律和韻?
有風拂來,攜走我穿越時空的思緒,我突然明白,生活不僅要有詩意的微笑,而且還要保持豁達開朗的胸懷,才是人生不可多得的財富。
有車風馳電掣疾馳而過,隨著長而尖銳的鳴笛聲,洶涌的夜色瞬間被撕開一道裂痕,一陣你推我搡之后,既而又恢復(fù)了寧靜。
蟬聲和蛙鳴都已入睡,我知道自己該離開這條小徑了,免得打擾這熟睡的草木,它們的夢境一定很美麗,絕無白日里晾曬的心事。
跳廣場舞和踢毽子的人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此起彼伏的笑聲蕩漾在虛無的時空里,為時光留下難以泯滅的印記。
行人隱去,居民樓小軒窗明亮的燈火漸已稀疏。
那些守護平安的夜巡人,還在寂靜的小巷里來回穿行,他們淺藍色的半袖和頭頂?shù)膰?,夜色下發(fā)出更光顯的色彩,將每個建筑物的輪廓輝映得棱角分明。每束光線里都飽含著這個國度里獨有的和諧和寧靜。而此時的我,是否應(yīng)該在腦海里構(gòu)思一個詞語,一段句子,來贊美他們只為正義而昂首,不為邪惡而低頭的美德。
單元樓里突然飄出悠揚的琴聲,劉和剛的《父親》,深情而憂傷的韻律,瞬間洞穿了夜的寂靜,也緩緩融入我久違的心扉。我突然想起,這個父親的麥收節(jié),我是否應(yīng)該回趟老家,在父親的墳頭點燃幾炷香,和父親隔著遙遠虛無的時空,談?wù)勀切┠晔サ墓怅?,談?wù)勊姁鄣姆酱缤恋兀?jīng)用過的犁鏵、鐮刀和鋤頭,他親自鑿開的那口泉、那眼井,還有和井壁不離不棄的那根繩,再談?wù)劷衲甑氖粘?,對于我自己多年來柴米油鹽的艱辛,我決心,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