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鄧語睿
寫下這句話時,凌晨1 點。我在想:或許每個正蔓延生長的故事,都萌生于許久前不經(jīng)意埋下的種子。
十年前的此時,凌晨1 點。我也不過17 歲,正值高三。寄宿制學(xué)校的寢室里,滿是看不見盡頭,也看不清左右的黑,人們都睡了。我悄悄點起一盞小得可憐的燈——它別在書眉上時,甚至不能照亮一頁紙上的第六行字。翻頁時,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誰。倒不怕她們彼刻的抱怨,怕的是導(dǎo)致她們翌日白天課上的一個瞌睡恍神,那片刻的遺漏,放在一個月后,或許是決定人生命運的三分。
沒有絲毫夸張,甚至于我也感嘆人生的巧合:那時舍不得睡眠,非要看完的雜志,就是我此時此刻坐在電腦前,熬更守夜,不忍睡眠,正撰寫、編輯的雜志。而彼時我的理想,對人生未來的所有的發(fā)愿也如此簡單。僅僅是當(dāng)一個編輯而已。沒有任何野心,無關(guān)金錢、名利或他人的崇拜種種,單純?yōu)榱顺两诩垙埡臀淖謳淼南胂罄?,純粹為了滿足好奇心,為了查清字里行間每一個可能存在的“為什么”。
我想檢討的是,我已太久沒自問這三個字,以至于忙碌幾年,全然像大睡了一覺。像此前所有的清醒,都只為睡這么一場漫長的覺。
不知正閱讀我的你,是否對人生也有同感?抑或是感嘆一個青年的幼稚。
說些“驚醒”我的事吧。近日里,我一直關(guān)注象山石浦抹香鯨救援,也聯(lián)系上了一位曾身處事件第一線的,全程跟進(jìn)的記者??戳烁鞣秸撜{(diào)幾乎一致的報道,其實,我一度懷疑此次救援有幾分是發(fā)自漁民真心,又有幾分是由媒體夸大。直到與這位記者通上第二次電話。他說:“現(xiàn)在石浦很多漁民都‘上岸’了,不捕魚,找其他營生了。他們自己也覺得魚越捕越少,這個錢賺著虧心?!?/p>
僅這一句,就勾起我的回憶。我曾在數(shù)年前拜訪過寧波的漁港,也恰在一個五月間。那時,作為旅客的我驚訝于傍海而居的人如此“悠閑”,不出海,不開船,一人一桿臨岸而坐,等“愿者上鉤”。等真釣上來一尾驚艷而小巧的、閃著銀光的帶魚了,釣魚者又快速將它解下,丟回海里。我問他:“都釣上來了,怎么又放回去?”他似乎不善言辭,只朝我咧嘴笑笑,說:“休漁期,不好?!绷碛杏慰推鸷澹骸安慌?,我們當(dāng)沒看見。那魚多漂亮?!彼粋€勁兒搖頭,直說:“太小了,不好?!彪S后收起桿,也不再放鉤,靠在小椅上,望海發(fā)呆。
我驚覺,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從前某刻就有端倪。這次救鯨,不就是漁民心中、嘴里的一聲聲“不好”,本能地反映在行動上嗎?而善良、堅定的種子,必定結(jié)出善良、堅定的果實。
反觀對人生的懷疑。其實,從我成為雜志編輯的第一天起,就聽了太多“民間審判”為紙媒下的定論,也聽過太多頹喪的,卻似乎是明智的言論——勸你重新選擇一種職業(yè)。然而,當(dāng)我在編輯稿件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某個長篇大論里隱藏著的,作者寫到動情時的幾個詞、一句話,還是會忍不住感嘆:“久違了,老友?!?/p>
正是這些工作中不時閃現(xiàn)的星火,讓我意識到,我追求的,仍然是十年前心中那本雜志、那段文字,或者說,那點微弱的,連書本第六行都無法照亮的燈光。我想,正閱讀著的,同事們、作者們和讀者們,也與我有著同樣的追求。那無非是,話到筆下,不得不寫,一顆“種子”而已。
落筆時,文字的力量就已開始生發(fā),無論它躋身于一張孤獨的白紙上,還是信息紛雜的電子屏幕中,往后故事蔓延、盛開的所有形態(tài),都是對今日這份堅持的回饋。
因此,今天的我還想像17 歲時一樣幼稚發(fā)愿。
愿再一個十年后,你變換了樣子,我也不同于今日,而我們還能紙上相見,用閱讀一句話的時間,會心默嘆:
“久違了,老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