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帝霸陵位置考

馬永嬴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關(guān)于漢文帝霸陵的位置，早期文獻記載在白鹿原上，但具體地點不詳。自元代以降，霸陵一直被認為在白鹿原東北的“鳳凰嘴”。但近年來，在西安市灞橋區(qū)狄寨街道辦江村東的臺塬上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大型漢墓（即江村大墓），因其位置特殊，且形制、規(guī)模、外藏坑、陵園設(shè)施等均與西漢帝陵配置相當(dāng)，備受學(xué)界矚目。2021年12月14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重大項目推進會宣布：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霸陵。這樣就出現(xiàn)了史載世傳的霸陵與考古發(fā)現(xiàn)的霸陵位置的偏差。筆者擬從文獻資料和考古證據(jù)等方面做一考證分析，以厘清漢文帝霸陵的準確位置，為其進一步研究奠定基礎(chǔ)。不足之處，還望方家指教。

一、文獻記載的霸陵地望

關(guān)于漢文帝霸陵，《史記》《漢書》多有提及。據(jù)統(tǒng)計，《史記》提到霸陵凡9處11次，《漢書》更是多達19處22次，但無一指出其具體位置。《史記·孝文本紀》載：文帝遺詔“霸陵山川因其故……”。南朝宋裴骃撰《史記集解》引應(yīng)劭注解曰：“（霸陵）就其水名，以為陵號?！蓖瑫稄堘屩T唐列傳》又載：“（張釋之）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居北臨廁。”《史記集解》引李奇注曰：“霸陵北頭廁近霸水，帝登其上，以遠望也?！睉?yīng)劭和李奇都是東漢時人，這兩條較早的史料都指明文帝霸陵應(yīng)當(dāng)在霸水附近。東漢末年，王粲《七哀詩》有“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的詩句，指出了霸陵的方位應(yīng)當(dāng)在漢長安城的南方。此后，《三輔黃圖·陵墓》提及：“文帝霸陵，在長安城東七十里，……就其水名，因以為陵號。”這些記載說明，文帝霸陵在漢長安城東南。顏師古注《漢書·文帝紀》：“（文帝）乙巳，葬霸陵?！奔疵鞔_指出：“霸陵在長安東南?！薄稘h書·地理志》：“霸陵，故芷陽，文帝更名?！薄妒酚洝で乇炯o》：“（秦昭襄王）四十年，悼太子死魏，歸葬芷陽?！薄妒酚浖狻芬鞆V注曰：“今霸陵?！彼抉R貞《史記索隱》亦載：“霸是水名。水徑于山，亦曰‘霸山’，即芷陽地也。”這些史料進一步縮小了霸陵的地域范圍，當(dāng)在芷陽縣境的霸水岸邊。另外，后者也提示我們，霸陵所在的區(qū)域可能地勢較高。

關(guān)于霸陵的地勢，《史記·袁盎晁錯列傳》記載：“文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袁盎騎，并車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騁六騑，馳下峻山，如有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上乃止?！边@表明霸陵所在區(qū)域的地勢很高，否則，很難言說“峻阪”“峻山”。《水經(jīng)注·渭水》載：“霸水又左合浐水，歷白鹿原東，即霸川之西，故芷陽矣?！^之霸上，漢文帝葬其上，謂之霸陵?！币庵笣h文帝葬在白鹿原的“霸上”，這是明確提到霸陵在霸水西岸白鹿原的最早文獻資料。此后，唐宋時期的歷史地理著作均沿用這一觀點。如唐代《括地志》：“霸陵即霸上，在雍州萬年縣東北二十五里?！薄对涂たh圖志》：“白鹿原，在縣東二十里。亦謂之霸上，漢文帝葬其上，謂之霸陵?！泵餮园陨吓c白鹿原是同一個地方，漢文帝即葬于此。北宋《長安志》：“文帝霸陵。在縣東一十里白鹿原上?！蹦纤巍队轰洝罚骸鞍粤辏诎茁乖?，亦名霸上也。”均認為漢文帝霸陵在白鹿原上。

上述文獻說明，漢文帝霸陵在唐宋以前一直被認為在長安東南的白鹿原上，只是具體位置不甚明了。而西漢皇帝葬于白鹿原者僅文帝一人，其它除宣帝之外，均葬于長安城北的咸陽原上。宣帝別葬長安城南，《漢書·宣帝紀》載：“（宣帝）元康元年春，以杜東原上為初陵，更名杜縣為杜陵?！薄度o黃圖·陵墓》：“宣帝杜陵，在長安城南五十里。帝在民間時，好游鄠、杜間，故葬此。”可見，西漢其他諸帝陵位置明確，史無疑議。唯文帝霸陵不起封土，陵寢頹圮，湮沒塵霾，難覓蹤跡。

二、霸陵在“鳳凰嘴”的來歷

“鳳凰嘴”是白鹿原東北面向灞河延伸的一道黃土梁，其孤峰聳立，氣勢奇峻，尤與唐太宗昭陵、唐高宗乾陵相類。按照唐代“因山為陵”的模式，結(jié)合“鳳凰嘴”的地形地貌，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座陵墓。漢文帝霸陵在“鳳凰嘴”的記載，最早出現(xiàn)在元代《類編長安志》中，其原文為：“（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門東四十里白鹿原北鳳凰嘴下?！币虼耍覀冇斜匾獊硖骄恳幌隆额惥庨L安志》究竟是一部怎樣的志書？其學(xué)術(shù)價值如何？

《類編長安志》的作者駱天驤，史無記載。據(jù)黃永年研究，其大約生于金宣宗末年（1223年前后），卒于元大德四年（1300年）之后。駱氏出身于世居長安的故家舊族，曾任京兆路儒學(xué)教授。駱氏編撰《類編長安志》的緣由是因為長安地區(qū)經(jīng)“兵火相焚蕩，宮闕古跡，十亡其九，僅有存者，荒臺廢苑，壞址頹垣，禾黍離離，難以詰問，故老相傳，名皆訛舛”，因此，駱氏“乃翦去繁蕪，撮其樞要，自漢、晉、隋、唐、宋、金迄皇元更改府郡州縣，引用諸書，檢討百家傳記，門分類聚，并秦中古今碑刻、名賢詩文、長安景題，及鴻儒故老傳授，增添數(shù)百余事，裒為一集，析為十卷，目之曰《類編長安志》”。很顯然，駱氏編撰此書的目的就是便于游覽者了解長安古跡，“就是要編纂一部介紹長安地區(qū)山川地形、歷史沿革，尤其是名勝古跡、舊事佚聞的通俗讀物”。而駱氏主要參考的《長安志》則“考論都邑，網(wǎng)羅舊聞”，“窮傳記諸子鈔類之語，絕編斷簡，靡不總萃隱括而究極之，上下浹通，為二十卷，用備舊都古今之制，俾其風(fēng)壤光塵，有以奮于永久。故夫府縣有政，官尹有職，河渠關(guān)塞有利病，皆干于治而施于用”。宋《志》堪稱為學(xué)術(shù)性專著，而駱《志》“只是近乎后世旅游指南的讀物而已”。其學(xué)術(shù)價值與宋《志》不可同日而語。

黃永年認為駱《志》引用文獻“是沿襲其時坊肆編刻書籍動輒以所謂幾百家音注為號召的陋習(xí)，極不嚴肅”，在體例和內(nèi)容上“雜亂不成章法，甚至望文生義”，“妄加之外也妄改，工作粗疏”。

細讀駱《志》，其內(nèi)容確實頗多舛誤，如辯惑類小兒原條所說唐玄宗設(shè)置十六王宅的事情，宋《志》朱雀門街東第五街第一坊十六王宅條小注本引用《政要》，此書卻改為《貞觀政要》?！敦懹^政要》是《太宗實錄》的分類節(jié)本，如何能記玄宗之事？山水類有一個“南總五水”的條目，讓人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查對宋《志》，才知原文本作“《水經(jīng)注》曰：酋水，出倒獸山，南總五水，單流北注，……又入渭”云云，駱氏誤把“南總五水”當(dāng)做水名，豈不怪哉！隋、唐離宮里還列了個“上清太平宮”，其實這是北宋時期修建的一所道觀，既非隋唐建筑，也非離宮別館；苑囿池臺類本來記述的是建筑，卻將唐代御史臺這樣的官署機構(gòu)混雜進去；堂宅庭園的亭亦應(yīng)指建筑類，而駱氏卻將秦漢時鄉(xiāng)里機構(gòu)的亭（如杜郵亭、鴻門亭等）也混為一談，諸如此類問題不一而足。

根據(jù)駱氏序中自述：“仆家本長安，幼從鄉(xiāng)先生游，兵后關(guān)中前進士碩儒故老猶存百人，為士林義契，耆年文會講道之暇，遠游樊州韋杜，近則雁塔龍池，其周秦漢唐遺址無不登覽，或談故事，或誦詩文，仆每從行，故得耳聞目睹，每有闕疑，再三請問?！逼鋵W(xué)問淵源來自鄉(xiāng)先生，從游歷中講談故事得到。除旅游外，駱氏還酷愛碑刻，“仆自幼酷嗜古人法書名刻，僅有存者，不憚涉遠披荊莽而追訪，抄錄書撰人名暨所在，垂六十年”。但看不出駱氏對考證有興趣，正如黃永年指出的“駱氏妄加、妄改、濫引之例”頗多，不重視考證，其本人也承認“然老眼昏花，中間多所脫略訛錯，更俟好古博雅君子改而正之”，這還真非謙虛，實乃自知之言。

漢文帝霸陵在鳳凰嘴的記載，首次出現(xiàn)在這樣一本方志中，其可靠性不言而喻?？脊懦晒沧C實了駱氏之言虛妄無據(jù)。2011年以來，考古工作者對“鳳凰嘴”進行了兩次大范圍的考古勘探，未發(fā)現(xiàn)漢代墓葬遺存和相關(guān)的陵園遺跡。為了慎重起見，又與當(dāng)?shù)氐牡刭|(zhì)勘探單位合作，使用探地雷達、高密度電阻儀、測氡儀等高科技儀器，對“鳳凰嘴”一帶進行全區(qū)域探測和分析，仍然一無所獲。這些探測成果充分證明，“鳳凰嘴”根本沒有任何墓葬遺存，徹底否定了漢文帝霸陵在“鳳凰嘴”的記載與傳說。

三、考古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

在排除“鳳凰嘴”的同時，考古工作者在竇皇后陵西側(cè)約800米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座超大型漢墓，因位于西安市灞橋區(qū)狄寨街道辦江村東側(cè)，而被稱為“江村大墓”。江村大墓為“亞”字形豎穴木槨墓，四面各有一條墓道。墓室邊長73米左右，墓葬東西長251、南北寬146、深度超過30米。墓室四周環(huán)繞114座外藏坑，外圍以“石圍界”、門闕形成陵園，邊長423米。另外，考古勘探、試掘還發(fā)現(xiàn)了一周更大范圍的夯墻遺址，形成了一座將江村大墓和竇皇后陵圍合在一起的大陵園。在這個大陵園之外還分布有20多座漢墓、40多座陶窯遺跡。

根據(jù)江村大墓及周邊的遺存情況，我們認為，江村大墓應(yīng)為漢文帝的陵墓。其證據(jù)如下：

1.墓葬位置

江村大墓位于西安東郊白鹿原西端，距世傳為漢文帝霸陵的“鳳凰嘴”約2100米，其東北是竇皇后陵，間距僅有800米；西南是薄太后陵，距離也不足2000米。從其位置來看，江村大墓的墓主應(yīng)當(dāng)與竇皇后、薄太后關(guān)系特殊，此地絕非常人能夠入葬。更為關(guān)鍵地是，江村大墓和竇皇后陵外圍有一周更大范圍的陵園墻址，其東西殘長1200多米，南北寬860米，這表明江村大墓與竇皇后陵同在一個大陵園中。西漢帝陵均實行帝、后“同塋異穴”的合葬制度。漢高祖長陵的帝、后陵即在同一個陵園中，高祖陵居西，呂后陵位東。漢景帝陽陵外圍也有一周大陵園，將景帝陵園和王皇后陵園界圍其中，而且也是帝陵在西，后陵居?xùn)|。江村大墓和竇皇后陵的情況與漢陽陵非常相似，雖然居西的江村大墓外圍有石砌的陵園界線，位東的竇皇后陵也有自己的夯土園墻，但二者卻同在一個大陵園中，如此布局明顯體現(xiàn)了帝、后“同塋異穴”的葬制。

另外，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江村大墓地表無封土，其所在區(qū)域僅僅是中部稍微隆起的寰丘狀地貌。這與“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治霸陵，……因其山，不起墳”的文獻記載相符。

2.墓葬形制

江村大墓形制為東南西北四面各有一條墓道的“亞”字形，這種形制在秦漢時期，一般均為皇帝或皇后級別的頂級貴族使用。從目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西漢帝陵中，從開國之君漢高祖到末代皇帝漢平帝的陵墓均為“亞”字形，西漢的皇后陵墓也大多為“亞”字形。另外，像劉邦的父親太上皇、漢文帝之母薄太后等，因為其生前或逝后被尊為“皇”“后”，因此，其墓葬也是“亞”字形?？傊?，當(dāng)時只有皇帝、皇后或相當(dāng)于其地位的人才能使用“亞”字形墓葬，他人則未見一例，即便尊貴如諸侯王亦如此。如趙王張耳墓“有南北二條斜坡墓道”。洛莊漢墓是呂王呂臺之墓，“主墓室的結(jié)構(gòu)和形制，是一座有東西墓道的‘中’字形土坑豎穴木槨墓”。江蘇盱眙大云山漢墓M1被認為是江都王劉非之墓，其南北兩側(cè)各有一條斜坡墓道，墓葬形制呈“中”字形。有學(xué)者認為北京大葆臺漢墓是西漢后期廣陽王劉建之墓，“劉建墓有南北兩條墓道，以南墓道為主”。考古資料表明，從漢初到西漢后期，諸侯王均為“中”字形墓，絕無“亞”字形墓葬出現(xiàn)，更遑論其他貴族大臣。袁仲一認為：“先秦及秦漢時期，墓葬形制的不同代表墓主地位的高低。天子級的墓為亞字形，即在墓室的東西南北四面各有一條斜坡形墓道；諸侯國君的墓為中字形，即在墓室的東西或南北兩邊各有一條斜坡形墓道；卿大夫的墓多為甲字形，即在墓室的一側(cè)有一條墓道。”江村大墓僅從形制來判斷，即非臣民的墓葬。

3.墓葬規(guī)模

從墓葬規(guī)模來看，江村大墓也是一座超大型墓葬。目前發(fā)現(xiàn)的西漢時期土壙豎穴墓，除了帝、后陵墓之外，規(guī)模較大者當(dāng)屬洛莊漢墓，墓葬東西總長170米，墓室邊長37、35米，面積1295平方米，深20米左右。大云山漢墓墓口南北長35.2、東西寬26米，面積約915平方米，深19米。其他諸侯王墓多小于上述墓葬。列侯墓葬則規(guī)模更小。

根據(jù)考古資料，江村大墓東西長251、南北寬146、墓壙邊長72～73米，墓室面積達5200多平方米，深達30余米。無論是從其墓室規(guī)模，還是墓葬深度來看，都遠遠超過了諸侯王墓。漢代有嚴格的葬制規(guī)定，湖北云夢睡虎地漢簡中就有《葬律》，其中對列侯的葬具、墓室深度、封土高度、墓地面積、陵園建筑等都有嚴格規(guī)定。《周禮·春官·冢人》鄭玄注引《漢律》曰:“列侯墳高四丈，關(guān)內(nèi)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笔窌灿小埃ㄎ湓钚l(wèi)）不害坐葬過律，國除”的記載?？梢姖h代葬制不僅在禮儀方面，而且還以法律形式做了嚴格規(guī)定，如果逾制，后果相當(dāng)嚴重。正因如此，包括諸侯王、列侯等高級貴族在內(nèi)的臣民絕不會冒險違規(guī)修建超等級的墓葬。因此，從規(guī)模來看，江村大墓應(yīng)當(dāng)高于列侯、諸侯王墓葬。

4.陵園設(shè)施

根據(jù)目前的考古資料，自漢景帝陽陵開始，除了大陵園之外，帝、后陵墓還有各自的小陵園。其陵園界線為夯土墻垣，平面形制除成帝、平帝陵園為長方形外，基本呈方形，其中武帝、宣帝陵園較大，邊長超過430米，其它帝陵陵園邊長為420米左右。在江村大墓四周也發(fā)現(xiàn)了陵園邊界，以卵石砌筑（暫稱“石圍界”），邊長423、寬約1.5米。盡管江村大墓的陵園構(gòu)筑方式與其它帝陵有異，但其所起作用相同，即標識陵園界限，而且其陵園規(guī)模與其它西漢帝陵陵園相當(dāng)。

西漢帝陵陵園除了夯筑園墻之外，在四面園墻正中位置還有門闕建筑?！皾h景帝陵園南門遺址東西全長134、南北寬10.4～27.2米，總面積2380平方米?！睗h宣帝陵園“東門遺址面闊84.24、進深20.36米，由門道‘隧’、二塾和二配廊組成”。這是兩座經(jīng)過考古發(fā)掘的門闕遺址。另外，經(jīng)考古勘探發(fā)現(xiàn)，西漢帝陵均有門闕，其面闊多在86～130米之間，進深約13～17米。

根據(jù)上述資料，西漢帝陵的門闕建筑規(guī)模最大者為景帝陵園的南門遺址，面闊超過130米，最大進深27米多；較小者為宣帝陵園東門遺址，面闊84、進深20米。江村大墓四面也發(fā)現(xiàn)了門闕遺址，只是因其陵園砌石為界，門闕均在石圍界正中外側(cè)的位置，但其規(guī)模與形制基本與其它帝陵接近。以保存較好的東、北門址為例，經(jīng)勘探發(fā)現(xiàn)，北門址由兩座東西對稱的“凸”字形夯土基址組成，形制、大小基本相同。通長88、寬9.3～16.1米，中間為門道，寬1.9、進深6.2米。東門址由兩座南北對稱的“凸”字形的夯土基址組成，形制、大小基本相同。通長89.5、寬6.3～16.5米，中間為門道，寬1.5、進深6.3米。江村大墓墓園的東、北門址規(guī)模及形制與宣帝陵園的門址相仿。

根據(jù)江村大墓的陵園設(shè)施來看，其陵園規(guī)模、門闕形制也與其它西漢帝陵相近或相仿。

5.外藏坑

西漢帝陵陵園中均有數(shù)量不等的外藏坑分布，特別是距文帝時代較近的漢景帝陽陵，“在帝陵陵園四門以內(nèi)，封土以外鉆探發(fā)現(xiàn)從葬坑（即外藏坑）81座”，“坑的寬度3～4米，絕大多數(shù)均在3.5米左右。最長的坑超過100米，最短的坑只有4米”。外藏坑“由坑體與通道兩部分組成”，“已發(fā)掘的11座外藏坑，除K14東西兩端帶有斜坡通道外，其余只在西端有斜坡通道”，“坑體為長方形豎穴土壙”，“外藏坑內(nèi)由上棚木、立柱、側(cè)枋木、擋板、封門、鋪地板、地栿等木結(jié)構(gòu)構(gòu)成長條形箱式空間，在此空間放置各種陪葬品”。外藏坑發(fā)掘出土的文物有著衣陶俑、陶、鐵、銅等質(zhì)地的明器陪葬品，以及木車馬遺跡、車馬器等。另外，還出土有“宗正之印”“別藏官印”“大官之印”“大官丞印”“宦者丞印”“府印”“右府”“西府”“山府”等明器印章。文、景之后的漢武帝茂陵也發(fā)現(xiàn)了大量外藏坑，“帝陵墓室周圍呈放射狀分布有150座外藏坑”，“外藏坑平面多呈長方形，最長的達98.5米，最短的僅3米，寬度大多在4米左右，最寬的為7米，最窄的僅有1.4米”。因其未進行考古發(fā)掘，文物內(nèi)涵不是很清楚。江村大墓在陵園以內(nèi)，墓室外圍也分布有大量外藏坑，其中東側(cè)24座，北側(cè)20座，南側(cè)17座，西側(cè)54座。這些外藏坑以長方形為主，長度大多在4～90米之間，寬度2～5米左右。大多由通道和坑體兩部分組成。除個別兩端帶有斜坡通道或無通道外，絕大部分只有一端斜坡道，坑體均為長方形豎穴形制。外藏坑底部均有上棚木、地板、側(cè)枋木、封門等木槨結(jié)構(gòu)。根據(jù)目前已發(fā)掘的8座外藏坑來看，規(guī)模較小者出土馬骨一具，另有塑衣陶俑、陶盆、陶罐等文物；較大者一般出土有數(shù)量不等的著衣陶俑、陶器、鐵器、銅器、車馬器等，另外，還發(fā)現(xiàn)包括木車馬在內(nèi)的大量漆木器遺跡。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江村大墓外藏坑也出土了“中司空印”“中司空丞”“倉印”“廥印”“器府”“車府”等明器官印。

在秦始皇陵探明180多座陪葬坑（即外藏坑），段清波研究認為，這些陪葬坑是秦始皇“借用先秦以來車馬坑陪葬的形式，將皇帝專制的中央集權(quán)體制下的中央政府管理機構(gòu)模擬、設(shè)置在地下，由180多座陪葬坑構(gòu)建的外藏系統(tǒng)象征著中央集權(quán)體制被模擬在陵園”。漢承秦制，西漢帝陵外藏坑的象征意義應(yīng)當(dāng)與秦始皇陵是一致的。漢景帝陽陵已發(fā)掘的11座外藏坑“代表和象征的是衛(wèi)尉、宗正、少府三卿或其下屬官署機構(gòu)”。

江村大墓四周的外藏坑無論從其數(shù)量規(guī)模、分布形式、形制結(jié)構(gòu)、文物內(nèi)涵等諸多方面都與漢景帝陵高度一致，特別是其中也出土了多枚官印，因此，這些外藏坑也應(yīng)當(dāng)是模擬官署機構(gòu)。這種圍繞主墓室設(shè)置的大量外藏坑既然具有如此象征意義，在中央集權(quán)逐漸加強的秦漢時期，其墓主應(yīng)當(dāng)非皇帝莫屬。

綜上所述，漢文帝霸陵的地望在唐宋之前，一直被認為在白鹿原上，但具體位置不詳。近世以來，可能受到唐代帝陵“因山為陵”的影響，有學(xué)者認為漢文帝霸陵“因其山，不起墳”的陵墓形式應(yīng)與之相仿，而距竇皇后陵不遠的“鳳凰嘴”因其奇峻的地形地貌特征，尤易誤導(dǎo)人們的認識。再加《類編長安志》未經(jīng)縝密考證，即言霸陵“在白鹿原鳳凰嘴下”，致使以訛傳訛，貽誤后世。

近年來，經(jīng)多次考古勘探、地質(zhì)探測證實，“鳳凰嘴”并無陵墓遺存，徹底否定了霸陵在“鳳凰嘴”之說。而考古發(fā)現(xiàn)的江村大墓及其周邊的遺跡，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陵區(qū)，與漢文帝霸陵前后的漢高祖長陵、漢景帝陽陵、漢武帝茂陵等西漢帝陵形制要素相近，平面布局相似，整體規(guī)模相當(dāng)，并有顯而易見的發(fā)展演變軌跡。因此，可以確認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霸陵。

[1]a.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江村大墓考古工作主要收獲[N].中國文物報,2021-12-24(5).b.馬永嬴,曹龍,朱晨露.江村大墓墓主考[N].中國文物報,2021-12-24(5).

[2]司馬遷.史記(第10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305-306.

[3]司馬遷.史記(第102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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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何清谷.三輔黃圖校注(第6卷)[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431.

[6]班固.漢書(第4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95,97.

[7]班固.漢書(第28卷上)[M].北京:中華書局,2005:1245.

[8]司馬遷.史記(第5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152/155.

[9]同[2].

[10]司馬遷.史記(第101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2115.

[11]酈道元.水經(jīng)注(第19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370-371.

[12]賀次君.括地志輯校(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0:7.

[13]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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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班固.漢書(第8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178.

[17]何清谷.三輔黃圖校注(第6卷)[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436.

[18]駱天驤.類編長安志(第8卷)[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227.

[19]同[18].

[20]同[18]:1-2.

[21]同[18]:6.

[22]宋敏求.長安志（長安志序）[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4.

[23]同[18].

[24]同[18]:8-11.

[25]同[18]:250.

[26]同[18]:169.

[27]同[14]:535.

[28]同[18]:67.

[29]同[18]:116.

[30]同[18]:1.

[31]同[18]:281.

[32]同[18]:2.

[33]同[1]b.

[34]同[2]:305.

[35]同[6]:97.

[36]黃展岳.漢代諸侯王墓論述[J].考古學(xué)報,1998(1).

[37]崔大庸.章丘洛莊漢墓發(fā)掘成果及學(xué)術(shù)價值[J].山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4(1).

[38]同[36].

[39]袁仲一.秦始皇陵西側(cè)中字形大墓的墓主問題[M].秦文化論叢(第十四輯).西安:三秦出版社,2007:342.

[40]同[37].

[41]彭浩.讀云夢睡虎地M77漢簡《葬律》[J].江漢考古,2009(4).

[42]孫怡讓.周禮正義(第4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7:1697.

[43]司馬遷.史記(第18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5:790.

[44]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漢陽陵帝陵陵園南門遺址發(fā)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1(5).

[45]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漢杜陵陵園遺址[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3:8.

[46]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漢文帝霸陵考古調(diào)查勘探簡報[J].考古與文物,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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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漢陽陵帝陵東側(cè)11～21號外藏坑試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08(3).

[4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等.漢武帝茂陵考古調(diào)查、勘探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1(2).

[50]資料現(xiàn)存于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51]段清波.外藏系統(tǒng)的興衰與中央集權(quán)政體的確立[J].文物,2016(8).

[52]焦南峰,馬永嬴.漢陽陵帝陵DK11～21號外藏坑性質(zhì)推定[C]∥漢長安城考古與漢文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8:305.

[53]同[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