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方
生死,是那一根線,終要穿過每一個針眼。你的黑發(fā)在醫(yī)院的光線下變白,越來越龐大的淚滴和悲傷,抑制住心跳。我拽住你的手,有著輕微的涼。
時至今日,我未能點亮燈火,眼前依然是傾斜的天空,身后是不斷黯淡的鄉(xiāng)村。嗩吶聲從指縫間滑落,那終要到來的提前到來,而你沒有告訴過我,該如何迎接突然滾落的激流。
我已經記不清,是在清晨,還是黃昏。我看到你就在那兒,等在家門口,或許和一場雪有關,和一直守望的心事有關。寒風里,我把手心中關于你的記憶,堆積在一起:他們在漩渦里,破碎著,慢慢消散。
爸,天真冷?。∈篱g的暖全部被抽空。我知道,你一定還在那兒,因為我一直走向那里。放下火焰,我的身上留著你骨頭的溫度。之后,你似乎無奈地離開。
“爸,我來遲了?!蹦阆胝f的話裹挾著晨光,我走得太遠沒能聽清。而,落向家門口的雪,反復凝固、融化,在我的眼睛里。
“爸”,作為一個越發(fā)微弱的詞語,暫時逃離我移動的唇齒。意氣似乎散盡,曾許諾的夢境和遠方,眼下已暗淡,崩塌。
作為父親,你要在無路之處踩出一條路,而你已丟失了豪俠之劍,陷入荒蕪的季節(jié),止步于冰冷的路面和疼痛。曾分開無邊無際的灣流、石塊,現在你無力呵護一株麥苗或玉米。
燈塔,迷失了指引的目的地。
空氣陷入沉默,舊事浮現,黑白的記憶,長久靜止在庭院門口。不知名的風端走燈盞里的暖,清晰的呼喚,在暗夜里成為另一種哽咽。
大運河南岸,日子散淡起來,梨花、油菜花……依然開向天空。那些不忍說出的苦澀,像河水流過村莊,流不出原野。
我知道,離開越久,越懷念歸來的素凈。在故鄉(xiāng)的掌心,月光的利刃刺向人間。那時,我更緊地依偎著你,你也俯下身懷抱著我。
“大雪滿弓刀?!蹦莻€啁啾的身軀,正立在故鄉(xiāng)和戰(zhàn)場之間。眼前的風景,從平原變成草原,從沙丘變成沙地,繼而是雪山。
晚霞燃燒天際,在喀喇昆侖,溢出手心的星辰追逐著一輪滿月。白雪如墨,空氣揮灑新的高度,皮膚的鳴響,在寒風中侵入肌理。
堅守還是告別,始終是個難題,留下來的理由只有一個:沒有人生而勇敢,有些人選擇了無畏。
帳篷空曠。望向遠方的眼睛,更空曠。退役命令已宣布。這個夏季,從營房到訓練場的道路,隱隱約約。車窗外,樹影模糊,空氣比原來更加寂靜,揮動的手,在九年前的相框中劈啪作響。
該走的終歸要走,該來的終將要來。時光起伏,歲月易老,我們置身于滿天星斗:就在某時某刻,你我留下的回聲,道出另一種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