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葳
一
手心沁出的溫?zé)岷怪槲娴瞄T把手上泛起層層薄霧,纖細的手指是那么用力,用力到指節(jié)都在發(fā)紅,進而泛白。但是,我卻遲遲沒有壓下門把手,推開眼前這扇厚重的木門。
門的那邊是什么?10多年了,母親說,自10多年前離開后,我就再也沒回去過。
門的那邊是怎樣一番風(fēng)景呢?
記不清了……
我有些恍惚,不覺下意識地用了用力,壓下了門把手。古老的木門在一聲沉悶的“吱扭”聲響起來的同時,打開了。因為全部的力氣都集中在手上,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我失去了支撐點,摔進了門里。
慘了,我想,要鼻青臉腫了。
咦?怎么軟軟的,還有一絲絲香味?我睜開了眼睛——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方巨大的草和花織成的“絨毯”上,這方絨毯一直蔓延到遠山的半山腰。這里離天空很近很近,近到伸手就可以拽住一片漫步于天空的棉花云。記憶中,我從來沒有離天空這么近過,這真的是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嗎?
“是的,孩子,這就是你生活過的地方?!痹贫浜竺?zhèn)鱽硪粋€不甚響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
我站了起來,朝聲音發(fā)出的地方看去,我訝異地發(fā)現(xiàn),這片草原,本就漂浮在天空中,是一座遺世獨立的天空之城。
難怪了。
二
三天前,母親看著眉頭緊鎖的我,提起這個地方,建議我回來看一看。
我沉浸在困惑和悲傷中,沒聽明白母親究竟在說什么,不知道母親口中的“草原”和“三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眼睛看向了窗外,緩緩地說:“那是你出生的地方,是你真正的家鄉(xiāng)。只要推開那扇木門,你就回去了。只要回去了,你現(xiàn)在的這些煩惱,也許就不是煩惱了。”
母親的話充滿了誘惑力,但我還是猶豫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猶豫?;蛟S是因為我的腦海里,完全沒了那段記憶,又或者是因為對未知的不安。
母親看向我,嘴角微微上翹,說:“去吧,寶貝,去把它們都找回來吧!”
去找回什么呢?
母親笑而不答,只用鼓勵的眼神看著我。
三
我又重新躺了下去,看著一團團悠悠飄過的云,想伸手去抓,那云卻從我的指縫間溜走了。
突然間,我周圍霧氣漸起。霧氣朦朧中,一點點浮現(xiàn)出一位年輕的女子。她面容倦怠,雙眼卻有璀璨的光在閃爍。她的旁邊,沉睡著一個小小的團子,皮膚紅紅的,頭上光禿禿的。女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個丑丑的孩子。一位老婦人走近了床邊,對著年輕女子說:“睡一會兒吧,麻藥失效后,會很痛的。又會是一個晚上不能好好睡了?!?/p>
“媽,我不累。我再看看寶寶?!蹦贻p女子疲累的臉上也仿佛有光。
我想要把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看得更清楚,但湊近去看時,一切卻慢慢隱去了。霧氣散去,我身周的環(huán)境又變成了最初的樣子。明明剛才的那一幕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對話我從未聽過,為何卻莫名熟悉?
我站了起來,想要一探究竟,誰知霧氣也跟著我從地面上升起。
霧氣迷離中,一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在前頭跑著,手里還拿著一個鼓身紅色、鼓面上鑲嵌著金釘?shù)膿芾斯摹芾斯碾S著孩子的步伐左右搖晃,咚咚作響,似乎是給正在學(xué)習(xí)走路的小女孩加油助威。
突然,小女孩摔倒了。緊隨其后的男人連忙上前,但是,還不等男人彎腰,小姑娘卻自己爬了起來。小姑娘的手上、臉上、衣服上滿是泥土,她回頭對著父親的傻笑卻那么燦爛。在父親鼓勵的眼神里,小姑娘繼續(xù)朝前蹣跚而去……
霧氣越發(fā)濃了,它似乎不僅環(huán)繞了我的身體,也鉆進了我的腦子里。我的腦子中好像有一瓶汽水被打翻了,塵封的記憶隨之如蘇打般涌現(xiàn)。
我知道了,那位年輕的女子是母親,男子是父親,小女孩是我,是初生和剛剛學(xué)習(xí)走路的我。我在愛中出生,在期盼中成長,在勇敢中邁出人生的第一步。
四
我是什么時候離開天空之城的呢?
不出我所料,霧氣再一次蔓延了開來。
“不要你們管!”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叫囂著的同時,一條馬尾辮一甩,一道身影閃出了門外,隨后,“砰”的一聲巨響,門被摔上了,震得我鼓膜生痛。
“難道,我就是這樣離開天空之城的?”我喃喃自語。
門里面,中年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眼露無奈。女人想要追出去,男人拉住她,說:“總有這一天的,你我攔不住?!?/p>
我愣住了。是我自己把一切都關(guān)在了門里?我為什么會拒絕這一切呢?難道,這就是成長的代價?這樣的成長,是真正的成長嗎?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母親讓我回來的用意。那扇古老而厚重的木門封存了我關(guān)于童年,關(guān)于赤子之心,關(guān)于愛和勇氣的記憶,這些記憶,本是我一生的珍寶。
能夠喚醒和重新?lián)碛兴鼈兊?,只有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