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洪勝,李海松,王世楨,馮雋龍,鄧 省,王繼升
(1.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北京 100029;2.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東直門醫(yī)院男科,北京 100700)
慢性前列腺炎(Chronic prostatitis,CP),屬中醫(yī)學“精濁”“白濁”范疇。作為男科門診較多見的就診疾患,國內報道該病發(fā)生率約為6.0%~32.9%[1-2],易發(fā)生于中青年男性群體。CP的出現給男性的生活質量帶來了挑戰(zhàn)。目前研究認為,炎癥、炎癥細胞、各種促炎因子等相互作用在CP的發(fā)生、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此現代醫(yī)學一般采用以抗生素為主的常規(guī)治療,但其療效不穩(wěn)定,存在一定的不良反應,臨床治療中存在一定的弊端[3]。
傳統醫(yī)學普遍認為CP病機復雜,尤其是隨著現代人生活習慣的改變和壓力的增加,CP的發(fā)病已關乎多臟器、多系統、多種病理產物[4],從單個病機進行論治效果通常不盡如人意。李海松教授為全國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首都名中醫(yī),從事男科臨床近40年,提出由于前列腺處于下焦,濕毒血熱一旦瘀積,難以消散,且肝腎同居下焦,精血互化,當代社會男性承擔著較大的壓力,加之思慮較多,常導致后天生化乏源,精血不充,故多虛多瘀[5-6];其所處精室又可歸于為奇恒之腑,易虛易瘀[7],因此CP治療當從瘀、虛論治。瘀既是核心病機又是病理產物,可以分為絡脈瘀阻、因郁致瘀、痰濕致瘀、因火致瘀;虛為基本病機和病理趨勢,可分為腎氣虧虛和脾氣虧虛。瘀與虛二者關系緊密,又可相互影響,因此不可分割來看[8]。臨床上從瘀、虛論治CP取得了較為滿意的療效。
1.1 絡脈瘀阻 李海松教授強調瘀血阻絡是CP的核心病機。CP屬于絡病范疇[9],絡脈為氣血會聚之地,能輸送氣血滲灌全身,但其細窄易瘀,邪犯絡脈致精室脈絡瘀阻,其滲灌濡養(yǎng)、津血運行功能失常,則會造成前列腺部位的瘀滯而致病發(fā)。同時,瘀血的存在又會妨礙生成新血,使血瘀進一步加重,這是CP容易反復,病情纏綿的一個重要原因。故瘀血阻絡為CP的核心病機,它的發(fā)生發(fā)展始終不能忽略瘀血因素,而其治療也同樣離不開活血化瘀這一治則,無論其處于哪一病程,治療時都要有所滲透,即便部分患者并沒有表現出明顯血瘀之象,也要配伍少量活血的中藥使機體氣血通暢,預防血瘀,這里體現了李海松教授治病過程中不忘貫徹中醫(yī)“治未病”的理念[10]。CP血瘀特征多表現在疼痛癥狀上,患者常訴會陰、少腹、腰背部等處的疼痛,望診也常會發(fā)現舌紫暗等表現,李教授常常于辨證論治的基礎上,再配以丹參、王不留行、炒蟲、燙水蛭、蜈蚣等活血化瘀之藥物,使氣血通達,血絡通暢[11]。
1.2 因郁致瘀 李海松教授指出肝經與前陰病變關系密切。通常來言,氣和則血和[12-13],肝氣不舒,氣機流通不遵循其常,則氣滯血瘀,前列腺部位不得濡養(yǎng),最終因郁致瘀。肝氣不舒的患者常常表現為情緒不穩(wěn)定,易于煩躁或情志焦慮抑郁等,現代醫(yī)學研究表明,自主神經功能紊亂是造成肝郁表現的一個重要原因,這種情況可以使用抗抑郁藥來進行解決[14],疏肝解郁藥則同樣可以應用于此種情況的治療。
李海松教授指出CP因郁致瘀時則需要根據病因采取疏肝解郁的治則,并同時兼用活血藥物。李教授認為青年人的CP多屬于心理原因,青年人作為時代主力軍,承受著家庭和工作雙重壓力,情緒有時得不到適當發(fā)泄,氣機失調,失于疏泄,瘀阻精室,因此多見肝郁的患者。李教授經常使用的有柴胡、白芍、當歸、川楝子、青皮等藥。柴胡、當歸、白芍取自逍遙散這一疏肝解郁經典方劑,疏肝柔肝,補肝體而助肝用,體用并調[15];川楝子、青皮可起到疏肝理氣,活血止痛之效。此外,李教授常強調此類患者在用藥的同時,還要多與其溝通,減輕其思想壓力,常常能取得良效,這也是“整體觀念”的運用。
1.3 痰濕致瘀 李海松教授認為痰瘀也在CP的發(fā)生發(fā)展中有著重要的影響,它是血瘀和火瘀的病理產物,瘀血影響津血運行,或有火熱燔灼津液,導致津液輸布障礙,日久產生痰邪而致瘀[16]。李海松教授指出痰瘀患者多嗜酒嗜肥甘,導致后天脾胃功能受損,或素有脾胃功能不足,從而運化水谷無權,內生水濕積聚,郁久化熱灼津,津釀成痰,聚而難散,痰瘀阻滯精室脈絡,故而發(fā)生CP。因此治療痰瘀互結所致的CP,需著手于恢復脾胃功能,健脾燥濕化痰,方能濡潤精室。臨證治療時加入白術、蒼術、雞內金、皂角刺、生麥芽等中藥常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1.4 因火致瘀 各種病理產物郁于精室,蘊結日久勢必成熱,甚至成火,成毒。實火日久,必然傷陰,致虛熱內灼;病久中焦虛弱,升降無序,陽氣悶郁,均又可產生虛火。但無論何種火,都有煎熬津血、灼傷血絡的特性[17]?;馃?、血瘀互為因果,火熱之邪燔灼急迫,既可入血灼傷血液,使血行艱澀,緩移易阻,停而成瘀;又可損傷脈絡,血行不暢勢必外走妄行,離經之血可變而為火瘀。而瘀血作為病理產物和致病因素的結合體,其蓄積體內,使氣血運行和臟腑功能失調,機體里的各種產物因此不可順利外排,日久又可化熱生火。火熱、血瘀二者不斷循返往復,互相助長,導致CP綿延難愈,臨床治療難度加大[18]。李海松教授臨床用藥常強調要辨清實火虛火,實火常用黃芩、黃連、生石膏、梔子等,虛火常用知母、黃柏、熟地等。
2.1 腎氣虧虛 腎為封藏之本,精之處,前列腺屬于精室范疇,故CP的發(fā)生離不開腎。《諸病源候論》載:“胞冷腎損,故小便白而濁也”[19],正是這個道理。腎氣虧損,封藏功能失權,精關不固,精離其經,不能閉藏,故有白濁而下,以致CP。近些年研究表明,腎虛型CP患者常常也伴有不同程度的睪酮水平低下[20]。因此李海松教授認為,中醫(yī)學中的腎虛證型多有睪酮水平低下的表現,通過藥物補充睪酮也是在間接調理腎[21],中醫(yī)采用的補腎方藥也可以用來調治性激素的水平。
李海松教授指出現代社會男性承擔著較大的壓力,腎氣往往也隨之虧損的更快,多會出現易疲勞,腰膝酸軟的表現,其脈象也多表現為較為沉細。面對這些表現,李海松教授指出要用補腎法治療本病,并依據望聞問切診斷患者腎虛的水平,然后施予不同劑量的方藥。臨床上,李海松教授常選用巴戟天、肉蓯蓉、山萸肉、杜仲等補腎中藥。此外,李海松教授在整個CP治療過程中始終不忘貫穿活血化瘀之法,雖用較多的溫補之品進行補腎,但會適當加以活血化瘀的藥物,令全方達到補而不滯之效,更有益于疾病好轉。
2.2 脾氣虧虛 明代王肯堂曾于《證治準繩·雜病》曰:“赤白濁,即《靈樞》所謂中氣不足,溲便為之變是也。”可見“氣”與CP的發(fā)病密切相關[22]。一方面,氣既是物質,又是功能,脾主肌肉,氣足則力足,氣弱則力弱,脾氣虛弱,運化失常,可致前列腺、膀胱部位固攝、收縮功能減弱,易致精濁、白濁的產生;另一方面,肝郁乘脾土[23],或前列腺炎日久,傷氣耗氣,氣為血帥,氣虛則血難行,精室位置偏下,更易血滯不通,血瘀不足以濡養(yǎng),繼而發(fā)病。臨床常見乏力、滴白、尿后余瀝、小腹墜脹等氣虛之象,治療常加黃芪、白術、茯苓、甘草等補氣中藥。
虛是一種狀態(tài),長期的虛態(tài)是產生瘀這種產物的基礎,若氣虛無力,則不能正常行血攝血,則易造成停滯積聚,久之血瘀、氣瘀、痰瘀也隨之產生[24]。氣虛導致血運失常,無力推動血液的同時還添加了阻力,化血為瘀;氣虛無權溫化痰飲,痰飲停阻氣機,因虛而滯,而成氣瘀;瘀血使經絡阻滯,津液不布,郁滯而成痰瘀;瘀滯日久則易內生于熱,甚至化火而成火瘀。瘀滯具有互結性,日久即可結成病理癥結,痰瘀、火瘀等又可阻礙氣機與血運,再次加重瘀滯,進而疾病則易進入膠結狀態(tài),使得疾病根深蒂固,滯態(tài)日久又會成為新的致病因素,進一步損傷臟腑,使機體更虛,病情嚴重時甚至氣血陰陽俱虛。
因此,瘀、虛與CP的發(fā)病關系密切。長期虛是瘀滯形成和CP發(fā)病的早期基礎,二者相互促進,瘀滯是CP發(fā)病的關鍵,一旦造成瘀滯,相反就又會致虛,成為病理趨勢。因此治療CP時,對虛的調理是治療的前提,及時糾正虛的狀態(tài),并注重及時祛瘀化痰,減緩瘀滯形成并使其盡早消散。若是形成痰瘀互結的病理產物,則疾病膠結難愈,釀為難治之疾,預后往往也欠佳[25]。
患者,男,33歲。主訴小腹會陰部脹痛不適1年余?;颊咦栽V曾于多家醫(yī)院診治,中藥和西藥均使用過,癥狀時常反復。從事金融工作,近一年多由于疫情原因,工作壓力較大??滔拢盒「埂幉棵浲床贿m,嚴重時可連及大腿根部,伴有輕度尿不盡癥狀,時有乏力、腰膝酸軟,勃起功能也較之前下降,納尚可,眠差,大便調。查體:前列腺指診大小正常,質地稍硬,有輕度壓痛。實驗室檢查:前列腺液檢驗示卵磷脂小體輕度減少。尿常規(guī)未見明顯異常。前列腺B超示前列腺4.3 cm×3.0 cm×2.8 cm,未見明顯異常。男性激素五項未見明顯異常。舌淡紅苔黃脈弦。西醫(yī)診斷:慢性前列腺炎。中醫(yī)診斷:精濁。中醫(yī)辨證:肝郁血瘀。中醫(yī)治法:疏肝解郁,活血補腎。處方:丹參、炒王不留行、巴戟天各20 g,醋延胡索、合歡皮、茯苓各15 g,燙水蛭6 g,白芍、黃芪、貫葉金絲桃各30 g,桂枝、醋青皮、北柴胡、醋五味子、炙甘草各10 g,共14劑。并囑患者遵守前列腺炎患者八項規(guī)定。
二診:患者訴仍有脹痛不適,但癥狀明顯減輕。偶感勃起較差。排尿癥狀、乏力、腰酸、睡眠均較前大為改善。舌淡紅有齒痕苔薄白脈弦細。前方去王不留行,加木瓜15 g,調醋延胡索量為30 g,燙水蛭量為10 g,共14劑。
三診:患者訴疼痛癥狀基本消失,勃起改善,心情也較之前明顯開朗。復查前列腺液未見明顯異常。前方加炙沒藥10 g,木香6 g,囑患者中藥1周后日半劑,并建議患者繼續(xù)鞏固治療,定期復診。
按:患者慢性前列腺炎長時間遷延不愈,且因為疫情原因工作受影響,壓力較大,遂見眠差等肝郁表現,肝氣郁結,氣機流通不循其常,氣為血帥,血隨氣行,氣滯阻礙血液的運行,最終因郁致瘀,則見小腹、會陰部脹痛不適等血瘀癥狀。肝郁、血瘀日久,木郁克土,致使耗氣傷氣則見乏力,氣虛運化失權影響膀胱開闔,故見輕度尿不盡癥狀;久病傷腎,則見腰膝酸軟,腎虛血瘀可致勃起功能下降。舌淡紅苔黃脈弦為典型肝郁表現。綜上,本例患者證屬因郁致瘀,兼夾脾虛、腎虛證型。首診予丹參、王不留行配以水蛭血肉有情之品活血化瘀,走行下焦;柴胡、貫葉金絲桃、白芍、延胡索、青皮疏肝解郁、理氣止痛;黃芪、五味子、桂枝、茯苓溫補脾腎,益氣固攝兼利水,改善排尿癥狀,同時助氣行血;巴戟天補腎,改善腰膝酸軟,補腎配以上述活血藥物以改善勃起功能;加合歡皮以解郁安神從而改善患者睡眠癥狀?;颊叨\病癥已顯著減輕,說明一診辨證正確,但仍有疼痛,勃起不佳,說明氣虛、腎虛之象易去,但瘀血難除,故去王不留行,增醋延胡索量,燙水蛭量加強活血的力度,以改善疼痛及勃起欠佳癥狀,舌有齒痕,故加木瓜和胃化濕。三診癥狀基本消失,加沒藥、木香鞏固行氣活血止痛之效,1周后中藥減量,繼續(xù)鞏固治療。諸藥合用,收效良好。
CP的發(fā)生發(fā)展離不開瘀、虛,瘀和虛二者關系尤為密切,二者相互作用,不能分開辨證。因此,在CP的臨床治療過程中,要注重從瘀、虛論治,根據辨證靈活適時選用活血、行氣、化痰、清火、補腎、益氣之法,并在疾病全程始終貫穿活血化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