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紙往事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也記不清原因，班里興起了攢糖紙。

那時，不是逢年過節(jié)，在平常日子，我們幾乎吃不到糖，也沒有糖紙可攢。我們想攢糖紙，很多時候是靠運(yùn)氣，靠撿。平時也是很難撿到的，要是趕上過節(jié)，那就容易了，一天能撿上二三十張。

放學(xué)路上，秋風(fēng)像一個愛逗孩子的老伯伯，看我們走過來，呼的一下，吹一大口氣，刷刷拉拉，吹落半棵樹的黃葉，里面偷偷卷著一張花色鮮明的糖紙，于是，萬千舞蝶在我們前面翻飛炫舞，引逗著我們。我們一聲歡叫，奓著胳膊，追著糖紙突突跑，像一幫歡欣的小雞仔兒在追一只嬉逗它們的螞蚱。誰先追上，糖紙就歸誰。有時，遇上淘小子，跑得比我們女生快，他沖在最前面，瞅準(zhǔn)目標(biāo)，往前一撲，糖紙就被他壓在胸脯底下了。這時，我們就很掃興地往家走，剛才追糖紙的興奮勁兒，像在沸騰的湯鍋里突然澆上一瓢涼水，立馬冷靜下來。我們岔開話題，看都不看那淘小子一眼，任憑他舉著糖紙怎樣招呼，我們都甩著臉子，不正眼看他。

我們攢的糖紙，多是浸過蠟的紙。用它包糖，即使糖化出糖水來，也不會粘在糖紙上。最常見的是水果糖的紙，紅色的，綠色的，上面印著好幾種水果，糖是哪種水果味兒，也說不清，反正是水果味兒。再珍貴一點(diǎn)兒的，是大蝦酥糖紙，還有小人酥，糖紙上印著一個大蝦或一個小孩兒。無論是印刷的工藝，還是圖案的設(shè)計，都要比水果糖紙精美，而且有藍(lán)色、黃色和粉色。如果能弄到牛奶糖的紙，那簡直是極品了。

同學(xué)之間還經(jīng)常互相換糖紙。大家把自己重樣的糖紙拿出來，互換，換自己沒攢過的花色。糖紙交換，不都是一張換一張的，如果是比較特殊的花樣，就可以一張換回好幾張。

我們換完糖紙，就坐在自己座位上數(shù)糖紙。數(shù)完，再從中揀出幾張圖案精美的，鋪在算草紙上，用鉛筆在糖紙上沿著圖案輕輕地描。描完，拿開糖紙，算草紙上就會拓出一個和糖紙一模一樣的圖案，再用鉛筆描清晰了。班里有好幾個女生都有一個專門用來拓糖紙圖樣的本子。我嫌拓下來的圖案太小，拓完，在下面再手畫一個放大的圖案。時間久了，我繪畫的技藝大增，畫什么像什么，不照圖樣，也能隨心所欲地畫我想畫的東西。我們那時，根本沒看過圖畫書，也沒有美術(shù)老師給上課。那些被我拓過的糖紙，成了我的美術(shù)老師，給了我最早的繪畫啟蒙。

同學(xué)們一度著迷對特殊花樣糖紙的追求。我鄰桌的女同學(xué)，是家里的獨(dú)生女，她父親總外出干活，每次回來都給她買奶糖。她的手里總會有我們無處可撿的新花樣的奶糖紙。于是，大家爭著討好她，和她交朋友，遷就她的公主脾氣。我也曾為了漂亮糖紙而違反學(xué)校紀(jì)律。

學(xué)?？炱谀┛荚嚵恕Ｎ业膶W(xué)習(xí)成績好，每當(dāng)快考試時，就會有同學(xué)對我特別好，希望考試時，我能給她看一看。

鄰桌故意拿著奶糖站我旁邊吃。她一次只咬一小塊奶糖，在嘴里用門牙咀嚼著，像老鼠嚙東西那樣快速地咀嚼，還一邊嚼一邊“嗞嗞”地吸化下來的糖汁，牛奶的膻香味兒就在周邊彌散開來，想不抬頭看一眼都不行。她吃完一塊糖，就把糖紙鋪在桌子上，用手把糖紙兩頭扭的褶子抹開，再用手掌熨平。那糖紙很精美，白色的底子，上面印著一個大白兔，黑線勾邊，特別醒目。她看我望著糖紙出神，就把糖紙拍在我的桌子上，很慷慨地說：“喜歡吧？給你了！”我如獲至寶。我有幾百張?zhí)羌?，絕大多數(shù)都是水果糖的，像這樣漂亮的大白兔奶糖紙，放到我的那些糖紙里，可以稱王了。

一直到期末考試，她每天給我一張奶糖紙。我的糖紙花樣奇，顏色多，讓很多同學(xué)羨慕不已。

期末考試那天早上，鄰桌更加慷慨地給了我一大疊糖紙，有的還是印著英文字母的外國糖紙，是我從不曾見過的。我驚喜萬分，把她當(dāng)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只要我能力所及，什么忙我都愿意幫她。

考試鈴響了，監(jiān)考老師還沒走進(jìn)考場。她拉了我一把，一臉企求的樣子，小聲跟我說：“你答完卷，把卷子往這邊放放，讓我抄點(diǎn)兒。”多么容易辦到的事，我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我答完卷，用眼睛偷瞄她一眼。她正在那兒抓耳撓腮的，眼睛賊溜溜地往我這邊瞟。她的卷子像得了斑禿病似的，稀落落地只寫了幾道題。我趕忙把卷子往她那邊移了一大塊，假裝檢查這半邊試卷。

大概是她抄卷子的動作太大了，引起了老師的注意。老師走到我跟前，一把拽過我的卷子，拎起我的胳膊，壓在卷子上，并厲聲說：“寫完的卷子自己擋上，不許放桌子一邊，再發(fā)現(xiàn)，就收卷?！?/p>

老師的話像兩個大耳刮子，煽得我臉上熱辣辣的。同學(xué)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像幾十條大棒子打在我的后背上。一種很可恥的感覺騰地一下襲上心頭，緊接著，又被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侵占了所有的思緒。我貪圖那點(diǎn)兒小便宜，違反考試紀(jì)律，老師得怎么看我？同學(xué)們會怎么評價我？

考試結(jié)束了，我把糖紙理得整整齊齊，悄悄地放在她桌面上。她臉一下子就紅了，抓起糖紙，急忙遞了過來，滿臉愧疚地說 ：“都怨我，你挨老師批評了，這些糖紙就算補(bǔ)償吧，我們還是好朋友！”她把糖紙塞進(jìn)我手里。我捏住糖紙和她熱乎乎的小手。我們倆都笑了。

窗外，飄著雪花。寒假開始，新年就要到了。今年過年，大姨要從西北給我家寄東西，一定會有好吃的糖。我要靠自己，攢更多新花樣的糖紙。

作者簡介：遲東晶，系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農(nóng)安縣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作品散見于《兒童文學(xué)選刊》《少年文藝》《長白山文藝》《綠池》《吉林日報》《長春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