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佳/文
電影名片
中 文 名:心之歸途
外文名:Ashes on a road trip
導(dǎo) 演:曼格什·喬希
類 型:劇情 / 喜劇
制片國家:印度
上映日期:2020-10-31(東京電影節(jié))
片 長:106分鐘
顯然,印度人的喜劇制造機制跟中國人不同。他們的喜劇,幾乎一開始就奔著悲劇內(nèi)核而去,通過將生活的真相和人性的弱點全部剝開,將那些日常的遮遮掩掩展示給人看,從而讓人產(chǎn)生了某種驚異、錯愕,乃至哭笑不得的體會。
當(dāng)初在看《三傻大鬧寶萊塢》時,我倒沒覺得印度喜劇有如此犀利、如此的不依不饒,直到看了《心之歸途》,才真正領(lǐng)教到,這部打著喜劇標(biāo)簽的電影,著實令人心中一凜。作為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的展映影片,它上映時幾乎滿座,但偌大影廳卻鮮少笑聲,電影如同一根繃著的弦,而且越繃越緊。
作家王安憶說:當(dāng)人物走到尷尬地步,往往是戲劇的真正開端。照此說法,《心之歸途》的好戲第一分鐘便開場了。開往火葬場的小車里,幾個垂暮老人對著另一個更老、沒有生命的尸體,他們睡眼惺忪,又彼此疏離。突然小車一顛,尸體塞鼻孔的棉球滾落,尷尬了!車子好不容易到達,說好主持儀式的“大師”卻已離開,好尷尬!眾人想著族長的遺產(chǎn),可其遺愿竟是由客居美國幾十年的兄弟說出,須將骨灰撒到數(shù)個地方后方能揭曉遺囑,眾人的反應(yīng),肉眼可見的尷尬!終于還是要遵從遺愿的,于是,各懷心事、面和心不和的人們坐上了同一輛面包車,尷尬避無可避!在祖屋里埋骨灰,兒子用力過猛,房子差點塌了;往祖地里撒骨灰,地已易主,眾人險些挨打;要趕去大河撒骨灰,又被游行隊伍阻止……
這群人,是親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這一路上,他們齟齬、猜忌、相互指責(zé)。但至少,為族長撒骨灰是神圣的。觀眾心里面未免存了一絲念想:或許這儀式能修復(fù)關(guān)系、喚醒溫情,最終為“尷尬”爭一個好結(jié)局,于是,暗暗從心里僥幸、希冀著。不曾想,隨著劇情發(fā)展,路越走越遠,尷尬卻越來越多,就連原本潛藏的矛盾也暴露出來,故事漸漸“失控”,幾乎無可挽回地向深淵跌去。之前所有預(yù)期,像脫韁的野馬,肆意地各奔前程,每一條線皆猝不及防,卻并不牽強,全因循了自己的步伐。只能由著它去,讓這個大家族,乃至生活中那些虛假的、沖突的、不堪一擊的東西萬劫不復(fù)。終于,在旅途將盡之時,一把大火猝然而起,家人們四散奔逃,象征生命歸宿的族長骨灰蕩然無存,象征聚合的車被燒成架子,家族成員也分崩成了失魂落魄的“一個”。而中文譯者也不失時機地攪動了一把:將片名“Ashes on a road trip”譯為“心之歸途”,讓人誤以為是救贖之旅,直到發(fā)現(xiàn)“真相”,錯愕的“心”已無處安放,終于喜劇的“差勢”被放到最大。
真正讓人心中一凜的,是片中慢條斯理的調(diào)侃與不動聲色的對比。故事展開得夠有耐心,似乎是要將每個細節(jié)都絮叨幾句,像火化用的木材有多貴、追思會上各人的微表情、族人們機械的舉手表決……待徹底展開,每個人物都不曾被遺忘:二叔的霸道,三叔的迷糊,小叔的滿腹心事,姑姑沒完沒了的電話和兒子追了一路的隱藏戀人,全部自然而然。捎帶還岔開一筆,連族長不為人知的婚外情也沒放過。鏡頭在人物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切換,卻將觸目的真實一點一滴刻進觀眾心里:表面繁榮的大家族,實則經(jīng)濟堪憂,內(nèi)在關(guān)系行將崩潰,而“人人敬仰”的族長私德敗壞、負債累累。自始至終,電影并未批判,而其機鋒卻如影片最后那副無處安放的假牙,毫不留情地撕扯著覆蓋在生活上的“華麗袍子”。
印度電影總給人一種“不現(xiàn)實”感,大約因為它們隨時隨地說唱就唱,放大了戲劇性。而本片的戲劇夸張卻是有意為之,通過歌舞令生與死的對比更加尖銳。無論是火化路上、守靈之夜,還是撒骨灰的旅程中,死者總以各種方式“遭遇”歌舞,甚至在影片高潮,竟被載歌載舞的游行隊伍阻卻。歌舞沖淡了死亡的悲劇性和莊嚴感,死亡也映襯出生的虛幻,在一生一死的切換與沖突下,生的價值不斷被質(zhì)疑、解構(gòu),死的恐怖也融進了短暫的蠅營狗茍中,同時不知不覺地糾結(jié)在觀眾心上。于是乎,隨著影片的落幕,“心之歸途”才真正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