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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山東刑幕王賢儀的生活世界
      ——以《家言隨記》為中心

      2022-11-26 17:53:43邵劍書

      邵劍書

      (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幕友群體是經(jīng)地方長官私人聘請以協(xié)辦官署事務的佐理人員。有清一代,在外官員延請幕友風氣較盛,幕友憑借其佐官理民的專業(yè)知識與經(jīng)驗,承擔“代官出治”的真正職責,堪稱清代地方行政中的重要參與力量。(1)陳寶良:《明清幕府人事制度新探——以“幕賓”“幕友”“師爺”為例》,《史學集刊》2020年第4期。綜觀學界清代幕友群體的研究成果,多集中在幕賓人事制度(2)有關幕友群體制度史層面上的經(jīng)典研究,如瞿同祖較早探討了州縣行政中幕友制度的運作和幕友群體的行為問題;繆全吉的專著對清代幕制的形成和演變亦有全面系統(tǒng)的論證;鄭天挺從幕府制度的變化入手嘗試對清代幕府分類分析;朱金甫提出從非正式制度角度對幕友重新認識。上述研究均對本文的寫作具有前期參考價值。詳見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繆全吉:《清代幕府人事制度》,臺北:中國人事行政月刊社,1971年;鄭天挺:《清代的幕府》,《中國社會科學》1980年第6期;朱金甫:《論清代州縣之幕友》,載《第二屆明清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76-288頁。和晚清地方大幕(3)由于本文在時段和主題上暫不涉及晚清大員巨幕的問題,在此不贅述相關成果,述評可參考張兵、侯冬:《清代幕府研究述評》,《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的考察,對幕友的來源、職能、地位等問題已不乏深論,然而檢討既有成果,尚有一些可商榷補充之處。一是研究較多聚焦巨幕,對清代大多數(shù)一般性幕友工作與生活的常態(tài)研究較少;二是材料占有和發(fā)掘欠缺,相對缺少基于幕友親撰一手史料的運用,這使得研究較難反映清代幕友群相實態(tài);(4)近年來鐘小安通過整理晚清紹興師爺王春齡的手稿檔案,更新了學界有關晚清縣衙運作、州縣對外交往、師爺文化追求等命題的認識,填補了學界在清代幕友研究上的史料空缺,具有較高的史料意義。見鐘小安:《求仕·游幕·佐治——紹興師爺手稿整理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三是研究視角和方法受限,在原有制度史框架的探究之外,“幕友個體史、生活史、關系史、實踐史、發(fā)展史”的研究尚不多見,(5)吳佩林、范鵬鵬:《百年來清代州縣幕友研究述評》,《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6期。幕友的生命進程、社會生活、交際網(wǎng)絡等有助于反映其生存實況的研究未引起足夠重視。因此,發(fā)現(xiàn)、利用鮮活而直接的幕友史料,同時變換新的研究角度,使清代幕友研究走向縱深,理應是今后相關研究的主要努力方向。

      王賢儀,字麓樵,號退齋,約生于乾隆中后期,卒于咸豐四年(1854),終年七十余歲,縣志有傳。(6)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卷四十《列傳二》,張華松等校點,《歷城縣志正續(xù)合編》第五冊,濟南:濟南出版社,2007年,第994頁。王賢儀少時喪父,童試失利,遵母命從沈師萱藕堂先生鉆研刑名,“攻苦兩年,即應聘知保陽讞局,足資歷練,又依其表兄金文波太守于保定署者一年”,(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五輯第九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69頁。以下引證均為《四庫未收書輯刊》的頁碼,為簡略考慮不再詳列出處信息。學成即為山東官員爭相延請,漸成一時名幕。王賢儀理刑近四十年,奉汪輝祖言行為準繩,時人稱他重人命、慎名節(jié),幕本經(jīng)術,為東都人士矜式。(8)毛鴻賓:《家言隨記敘》,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第466頁。其應聘足跡可考者,有臨邑縣、鄒平縣、武定府、濟南府、青州府、日照縣、聊城縣、武城縣、安丘縣、陵縣、博興縣、招遠縣與河南商丘縣等。除短暫助幕商丘外,其活動范圍基本在山東境內(nèi),壯年多事沖繁之區(qū),老年則專擇寬簡之地就館。王賢儀共生養(yǎng)四男四女,成人者有王鐘霖、王寶霖兩子和長女、三女共四人。其中王鐘霖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舉,仕至兵部車駕司員外郎、長蘆運判,王寶霖則獲監(jiān)生功名,援例授河南息縣典史。王賢儀生前著有《修注大清律例》,今已亡佚,惟有筆記《家言隨記》四卷留世,是其幕學思想、幕跡紀實、社會關系與家庭生活點滴的重要記錄。該書于王賢儀逝世后由其子鐘霖、寶霖及孫輩壽恩共同增刪校閱、成書付梓,是為素風堂刻本。2000年北京出版社影印的《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五輯第九冊、2017年出版《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第四輯《王鐘霖日記(外一種)》均有收錄。因清代幕友一般不將個人平生幕跡與生活情狀形諸筆墨,所以《家言隨記》不僅是了解王賢儀個人歷史的首要材料,也是后世認識清代幕友諸面向的絕佳素材。(9)目前僅見的對王賢儀與《家言隨記》的專題研究來自學者劉曉煥,他稱《家言隨記》的編撰刊行,在社會尤其是知識界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據(jù)統(tǒng)計,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共有34處直接引用或參考了《家言隨記》的記述,對補闕文藝書目、豐富地理風物記述以及人物傳記內(nèi)容功莫大焉。見劉曉煥:《濟南近代學者王賢儀初探》,載喬萬敏等主編:《中國近代史及史料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123-132頁。本文擬以山東著名刑幕(10)清代地方的刑名幕友是辦理地方司法審判事務的主要力量,時人常將其與錢谷幕友并稱“大席”“正席”。學者對刑名幕友的研究常從法制史視角出發(fā),思考刑幕在地方審判制度運行中的正負作用,多作為對清代司法審判制度、政府司法職能整體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突出成果如張晉藩主編:《清朝法制史》,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鄭秦:《清代司法審判制度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年;那思陸:《清代州縣衙門審判制度》,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年;吳吉遠:《清代地方政府司法職能研究》,北京:故宮出版社,2014年。此外,有關成果還旁及刑幕之于法律文化、法律秩序的構建與沖擊問題。如高浣月的綜合研究涉及刑名幕友對律例、案例、辦案經(jīng)驗的總結活動和擾亂法律秩序的負面效應,邱澎生則論述了幕友在司法流程中以法律知識競爭求勝的情況,陳利考察了幕友秘本與律學著作的制造和傳播及其對司法場域的深刻影響。詳細論述見高浣月:《清代刑名幕友研究》,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邱澎生:《以法為名:訟師與幕友對明清法律秩序的沖擊》,《中西法律傳統(tǒng)》2008年第6期;陳利:《知識的力量:清代幕友秘本和公開出版的律學著作對清代司法場域的影響》,《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王賢儀為個案,以氏著筆記《家言隨記》為中心,以社會生活史研究為視域,考察王賢儀的生命進程與生活世界,(11)目前真正意義上以生活史開展清代幕友研究的成果較為欠缺,郭潤濤的專書選擇職業(yè)生活史的角度探討了“師爺”群體的生活方式、職業(yè)觀念、自我和社會觀感,屬于該方向的開創(chuàng)之作。見郭潤濤:《官府、幕友與書生——“紹興師爺”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王振忠的研究從存世幕友尺牘考察紹興師爺行業(yè)競爭中的人際網(wǎng)絡,也可視作清代幕業(yè)生活史的研究之一。見王振忠:《十九世紀華北紹興師爺網(wǎng)絡之個案研究——從〈秋水軒尺牘〉、〈雪鴻軒尺牘〉看“無紹不成衙”》,《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4期。意圖以小見大、采擷清代幕友社會生活之剖面,重現(xiàn)其生存樣態(tài)和生活圖景,同時為開拓幕友群體的研究路徑盡綿薄之力。

      一、生計之選:王賢儀的擇幕動機與家庭生活

      王賢儀留下的筆記中,常見其以“寒士”自居并自我勉勵的話語,如“第士不可有寒乞相耳”,“富者可以任命,寒士則不可任命?!毴蚊鼊t不能前進矣”,“寒士涉世最難,要一‘忍’字”,“天能貧人,必不能窮人,……志士所當自奮也,人不自走窮路,萬不能窮而無路”,(1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2-484頁。均為借“寒士”抒發(fā)的處世之訓。王賢儀對“寒士”生存狀況的思索并非空穴來風,縱觀其生命歷程,對家庭生計的權衡貫穿他刑幕生涯之始終。生計問題不僅是促使他踏入刑幕行列的最主要動機,也是他任幕后處理幕業(yè)生活需要應對的重大主題。

      王賢儀十八歲即失怙,據(jù)考其父名維鼎,生前舉家自會稽遷居歷城,以硯為田勉強謀生。(13)齊在莒:《王鐘霖考》,《山東省圖書館學刊》2016年第2期。王賢儀為長子,家中尚有四弟一姊一妹,他們?nèi)科淠岗w氏撫育養(yǎng)活。父親的去世意味著家庭經(jīng)濟支柱的喪失,(14)據(jù)尚小明統(tǒng)計,清代游幕士人中至少有13%以上者有幼年或少年喪父的經(jīng)歷,并認為“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數(shù)字,說明幼年或少年喪父以及由此而帶來的家境的變化,是導致士人以游幕為生的一個重要因素”。詳參尚小明:《清代士人游幕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10-11頁。令本不寬裕的家資更為緊張,正如賢儀母趙氏對孫王鐘霖所說:“汝父年十八,諸叔暨姑比肩,無一椽半隴,時如廈傾,惽惽莫知云何?!?15)王鐘霖:《先祖妣趙太君遺訓志略》,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第631頁。因此,背負長子、兄長雙重身份的王賢儀加快了個人擇業(yè)的進度。最初他決意投身場屋,經(jīng)親故延請,追隨長清王孝廉讀書。然而王孝廉教學急躁而無法,賢儀童試未成又急于贍家,故毅然棄儒習幕,拜沈藕堂先生名下學習刑幕,走上“刑名足以活人”的道路。(1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首《家言隨記序》,第464頁。就清代幕友整體而言,因科考激烈、錄取有限,選擇從幕無疑是許多具備低級功名甚至不具功名的士子另謀出路的重要途徑。如若家資匱乏,不足以支撐前路未卜、耗時冗長的應考周期,那么暫離正途、委身從幕,脫離不事生產(chǎn)的士子角色,也不失為一種理性的選擇。賢儀與同時期的刑幕龔萼有類似遭際:

      讀書不成,而去讀律,其識趣之卑陋甚矣?!┑芏畾q時,先君見背,家無顏子之田,而有孟嘗之券。因家伯宰渭陽,奉命而往,經(jīng)理署務,晷刻無暇。幼時所學,已荒其半。戊子歸家,重溫舊業(yè),擯斥龍門,庚寅、辛卯,復遭點額,今年已卅矣。慈母在堂,菽水無資,欲使一家枵腹,而待兩年后莫必之功名,非惟不可,亦勢所不能。仲夫子“傷哉貧矣”之嘆,千古英雄為之氣阻。昔人捧檄而喜,為親在也,今無檄之可捧,則筆耕將母,實處無可奈何。(17)龔萼:《答同學諸友》,劉坤:《雪鴻軒尺牘詳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9-30頁。

      可見,相比遙不可期的功名,盡快賺取薪資以補貼家用、周急解貧,才是龔、王一類士子的當務之急。另外,王賢儀投身刑幕,應是看中其脩金較厚之緣故,正如汪師韓所說,“自儒者不事家人生產(chǎn),績學善文之士或?qū)沂茑妥灸浚臉I(yè)為幕寮,司刑名者陳修尤厚”。(18)汪師韓:《上湖文編補鈔》卷上《山陰張氏家傳》,《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0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23頁。汪輝祖亦是發(fā)現(xiàn)“入幕諸君,歲脩之奉者最刑名”,(19)汪輝祖:《佐治藥言》,《官箴書集成》第五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313頁。此后放棄書記之務專任刑名。王賢儀學成就館后家計也確有改善,“拜沈藕堂先生于臬幕,學刑名,得館差,速衣食幸有賴”,“學刑名,攻苦兩年,應臨王明府元輔之聘,家計始有起色”。(2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1頁。

      以幕救貧之外,王賢儀入幕還與其家族秉持的擇業(yè)觀念有關。依其母趙氏說法,王家兄弟五人皆不善科考,“諸叔易師讀書數(shù)年,知無功名,分令汝二叔學賈,汝三叔學度支,汝四叔好拳勇習武,雖得微職,詎害其終身,多忤人。使吾心懸汝五叔,幼侍左右,略代吾勞”。(21)王鐘霖:《先祖妣趙太君遺訓志略》,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第631頁??梢?,除留賢登在家侍己外,趙氏分令諸子各自學藝謀食,并不拘泥讀書一途。這種靈活豁達的擇業(yè)觀,也源于家鄉(xiāng)紹興注重實務、樂事百業(yè)的社會風習。(22)陳寶良:《明清時期的紹興及其地域文化——兼及江南區(qū)域視野下之吳越比較》,《安徽史學》2020年第3期。在此家庭期望左右下,王賢儀必然會從實際出發(fā)考慮個人前途。另外,紹興在清代以“盛產(chǎn)”幕友著稱,時稱“紹興流風幕為家”,(23)劉大紳:《寄庵詩文鈔》詩鈔續(xù)附卷五《孝子行》,《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49頁?!安偈菢I(yè)者之類皆紹人也”。(24)徐珂:《清稗類鈔》幕僚類《紹興師爺》,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381頁。紹興府之會稽更有“天下刑名、錢谷幕友,盛稱浙江之山陰、會稽”之名,同為會稽籍的龔萼亦云“吾鄉(xiāng)之業(yè)于斯者不啻萬家”。(25)龔萼:《答韞芳六弟》,劉坤:《雪鴻軒尺牘詳注》,第205頁。不但王賢儀受此文化氛圍浸潤,把入幕作為營生的優(yōu)先項,其家族中也不乏呼群引伴、先后入幕者,從而編織起一個小型的幕友血緣網(wǎng)絡。賢儀三弟賢賓,早早效法長兄做了錢谷幕友,“竹湄三胞弟賢賓,性和厚,為母深愛,讀書頗慧。以急謀食,少學度支于會稽趙錦城先生”;(2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骨肉心關》,第630頁。長姊之夫,即鐘霖姑丈董上恩,終身佐幕,“舒亭姑丈,幕中儒者,一生謹慎,未見一事有怒容。年界九旬,豐頤修髯,和藹若春。近司歷城,發(fā)審事有年”;(2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第469頁。表兄鄒鑅,“會稽世家,先祖母侄孫,游幕山左東昌。性謹恪持躬,處世有繩尺”;(2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親戚情話》,第625頁。姻兄章繼溶,“會稽巨族,……與余同師沈藕堂夫子,師每以狂簡相勖,謂其沉靜也”,(29)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親戚情話》,第627頁。稍晚賢儀兩年共事臨邑知縣王元輔幕下。由此可見,受地域文化影響的家庭觀念與擇業(yè)習慣,未曾隨地點遷移而消逝,賢儀入幕既是挽救經(jīng)濟的必然抉擇,也是整個家庭環(huán)境影響下的自然決定。

      那么,王賢儀處館之后的幕業(yè)生活與家庭狀況又如何呢?在幕業(yè)生活的模式上,賢儀多留妻子、子女與老母長居歷城,似未常挈親眷到就幕之地。據(jù)賢儀子鐘霖言,他道光甲辰(1844)中舉后,赴臨清縣教館期間“迎先妣至臨寓”,“先嚴歲時由館所至臨,家室和樂,凡可以慰親者,必敬奉焉”。(30)王鐘霖:《先妣謝太君志略》,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第632頁。賢儀只在年節(jié)時往看家眷,未將妻孥置于身側,而是將贍家義務部分轉(zhuǎn)交給了鐘霖。據(jù)《王鐘霖日記》,賢儀咸豐庚戌(1850)冬自己來濰縣處館,也曾從歷城接來親屬共住,“接禾生二弟夫婦來濰,一家同聚,梁岳母母子若孫亦來”。此時賢儀正任招遠胡聯(lián)奎刑席之聘,“招遠在海之曲,車不能通,……而一家遠隔”,(31)王鐘霖著,周生杰、周恬羽整理:《王鐘霖日記(外一種)》,咸豐八年戊午(1858)二月二十日條,南京:鳳凰出版社,2017年,第6頁。僅攜寶霖侍側,仍相對保持孤身游幕的苦狀。按照汪輝祖的說法,乾嘉以來“見攜眷赴任者多矣”,(32)汪輝祖:《病榻夢痕錄》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5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70頁。接眷到館已經(jīng)成為幕友流行的做法,至于為何賢儀反其道而行,他解釋道:“佐治長支脩金,諸便掣肘,處館攜眷,骨肉相聚,有便當處,有不得已處,亦有不便處”,“佐幕接眷,必須賓主合式,更必自有余資,行止方能自如”。(3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0頁。他將原因歸結為無法負擔挈眷在館的支出,表達了幕囊羞澀、難以支撐眷屬完全僑居的顧慮。王賢儀除不得已要拋別妻子之外,王鐘霖的記述還從其他細節(jié)處證明王氏一家經(jīng)濟狀況欠佳。第一,王鐘霖自述其在中舉之后仍四處為人書記、館師,主要是因“急思捧檄以伸祿養(yǎng)”,(34)王鐘霖:《先妣謝太君志略》,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第632頁。欲早賺脩金以奉養(yǎng)母親、補貼家用。第二,鐘霖于道光丁酉(1837)與歷城士家梁士喆女婚配,“諸事粗備,而一切鼓樂、轎燈、酒席之需所短尚百五十千,幾乎改期再辦”,婚事用度王家一時竟無法籌措齊備。此時王賢儀正應商丘汪兆椿之邀異省佐幕,“寄銀不易,時屈歲逼,一切拮據(jù),猶憶先母為此親向親友告貸不妥,焦急萬狀。予亦無能,不知何處稱貸”。(35)王鐘霖著,周生杰、周恬羽整理:《王鐘霖日記(外一種)》,咸豐十一年辛酉(1861)二月十七日條,第218頁。最后是由其堂叔代挪一筆錢,才將喜事辦過。第三,鐘霖稱其祖母趙氏死后,家中因無錢扶柩回鄉(xiāng)、措置墳塋,只好將趙氏停棺歷城東郊。更有甚者,王賢儀的曾祖、祖父、祖母毛氏也都長期寄葬在紹興義地,皆因家資難繼而無力下葬。最后王賢儀只得在歷城東姚家莊而非紹興擇墳,一并將諸親遷葬安置,實體現(xiàn)其財用之局促。(36)王鐘霖:《先祖妣趙太君遺訓志略》,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第632頁。

      幕友的脩金收入,與政務繁簡、館地肥瘠、幕友聲名等俱有干系,參考山東同期一些幕友的收入,僅合規(guī)限度內(nèi),州縣刑席大多可獲五百兩左右的脩金。(37)郭潤濤:《試析清代幕業(yè)經(jīng)濟生活狀況》,《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6年第4期。王賢儀位居大席,曾長期工作于事務繁劇之府縣,幕名又重于當?shù)?,理應幕脩更加?yōu)渥。但從上述記載看來,王家的生活水平常年吃緊,入不敷出的情況時有發(fā)生。究其原因,可能與王賢儀個人的消費習慣、持家理念有關?!疤庰^者,刑名束脩較多,家用之外,但可幫助親友,是極好事”;“處館萬不可有余錢,使子孫不知艱難,轉(zhuǎn)眼化為烏有,反成敗類,所見多矣”;“吾無力助多人,而此愿則奢,倘后人得緣,遇當為者即為,切不可刻意求富。常見人言‘此某人子孫,其先人甚好,可不顧其后乎?’到處有人顧及,無錢何礙”。(3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2頁??梢?,除平日必需的養(yǎng)家、應酬、請托花費外,賢儀脩金很大一部分被用來幫助親友渡過難關。王賢儀的持家思想,溯其源流,固然借鑒汪輝祖謹用幕脩、“故必使家之人皆知來處不易,而后可以相率于儉”(39)汪輝祖:《佐治藥言》,《官箴書集成》第五冊,第316頁。的觀念,但也可能是當時幕友行業(yè)的普遍做法。出于血緣、地緣和業(yè)緣的考量,許多幕友對親友、同鄉(xiāng)和同業(yè)乞資索借總是不吝援手,將大量幕脩用于“俯事仰蓄、雪炭綈袍”,(40)龔萼:《答朱桐軒》,劉坤:《雪鴻軒尺牘詳注》,第122頁。形成幕友行業(yè)鼎力互助的行為取向。(41)更為具體的例證,如同期幕賓許思湄之友“槐卿”數(shù)年幕囊,盡作捐資,身后所遺僅數(shù)十金,槐卿死后,許思湄便連同一眾戚好,“糾集二百余十金,除春明送柩之外,存起二數(shù),交其外舅沈君,代為生息,每年存本功利,庶事可經(jīng)久而家以茍全”,并承諾如有不足自己支銀包貼,此例即體現(xiàn)了一個幕友團體之內(nèi)慷慨互助的行為方式。見許思湄:《勸牛云洋納妾并代亡友告幫》,黃治國:《秋水軒尺牘詳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96-197頁。賢儀的交際圈中,即有與他同樣服膺此道者,側面佐證了賢儀“不留余錢”財富觀在幕友群體中有廣泛認同。譬如上文提到的其姻兄章繼溶,某相識幕友染惡疾,“人謂其疾染人,置諸寺。比知急予衣食,日視醫(yī)藥,多資覓人為起居理穢,友死獨為料理,歸柩于其家”。(4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親戚情話》,第627頁。出資包辦朋友的身前身后事,必然開銷不小。再如三弟的幕師趙先生老疾無人照料,賢賓于是“迎于家,奉于靜室,兩仆服役,視所嗜以供”,“年逾八旬,無疾坐逝。三弟視殮持服,卜地以葬,歲時祀之惟謹”,(4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骨肉心關》,第630頁。負擔起幕師的日常起居和喪葬費用。

      總而言之,王賢儀從幕后家庭生活的持續(xù)拮據(jù),與他輕視財用、奉行“不留余錢”的生活觀念息息相關。這既是他規(guī)范家人儉約的手段,也屬于幕友之間普遍認可的行業(yè)慣習。對樸素清簡生活方式的選擇,亦能視作他個人品質(zhì)的一種表現(xiàn)。

      二、刑名襄助:王賢儀的為幕之道與官幕關系

      王賢儀社會生活的另一個重要面向,是在日常工作中同主官的關系處理。據(jù)他人評價,賢儀能與主官保持良好的公交私交,“歷卅余年,諸牧令倚重佐理,先生不以勢力謀,不以委屈處,是以延先生佐治者尊為嚴師”。(44)沈兆沄:《家言隨記序》,見王賢儀:《家言隨記》,第464頁。賢儀也自認為“余由左佐治將四十年”處處官幕相宜,最得益于個人深厚的“幕道”修習。王賢儀所指的“幕道”,大致包含居幕的德行修養(yǎng)、佐刑的經(jīng)驗技巧、官場的熟悉把握三個部分,出色的個人品格、工作能力和官場感知,對獲取主官認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重視幕品是王賢儀長期居幕、未曾輟席的立足之本。他對幕友間競相效仿的“幕態(tài)”則嗤之以鼻。所謂“幕態(tài)”,其一為有媚氣,賢儀將其歸納為“三東”之好:“幕風日下,有三東焉,尊主東,美內(nèi)東,諛少東也”,即對主家上下悉行獻媚;其二為有驕氣,某些幕友無論何席皆自命“老夫子”,(4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9頁。甚至有的大幕妄自尊崇,“或誤坐其位,或偶動其牘,便怒形于色?;蛲卸幒跗淝?,或同席而居乎其上,更以為占其身份,幾欲辭館而去,亦何可笑”,(4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佐治藥言摘要》,第473頁。對待同館毫無敬意,凡遇主官、上臺批飭又“負氣力爭,以逞其能,致此犯久苦,或且罹法”。(4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0頁。王賢儀諷刺的“幕態(tài)”,乃是乾嘉以來幕風變異的一類表現(xiàn)。(48)如汪輝祖曾論乾嘉幕風變遷:“近見入幕者,不必衡品,不必課學,律義可不解,例文可不讀。如文之待批者曰申,備案者曰驗,罪之在徒以上者曰通詳覆擬,不及者曰隨詳擬結。皆習幕三五日,即當耳熟,今則儼然大幕,得厚脩,據(jù)首座,應驗而申,應擬結而通詳。案牘徒煩,轉(zhuǎn)滋駁諸,累官累民,動輒流毒?!苯沂具@一時期幕友學藝不精、把持大幕席位、處事囫圇的不良風氣。見汪輝祖:《病榻夢痕錄·夢痕錄余》,《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55冊,第713頁。鮑永軍將這種幕風轉(zhuǎn)向概括為三方面:一,缺乏工作責任感;二,道德淪落,貪污受賄,由樸及奢;三,職業(yè)技術素質(zhì)下降。見鮑永軍:《汪輝祖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浙江大學,2004年。他認為幕友應擺正位置,“依人做嫁,只求無過而已”,(49)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9頁。賓主間不可勢利交視、諂諛私濟,更不宜恃主無忌,要勇于任勞分謗。摒除幕態(tài)以外,賢儀尤重陰騭之修。身居刑幕,他深感“刑名所關者,重官之功名,民之性命,己之品行”,嘗撰“眼前常思立鬼,身后莫忘有兒”一聯(lián)貼于館壁,(5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佐治藥言摘要》,第477頁。以示經(jīng)手訟案必重人命。引例定罪時,王賢儀“求生憫死,執(zhí)筆兢兢”,“亦惟順情合理而免議,不得強情就例而避議”,(5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申韓論》,第468頁。在不盲目救生的前提下,借助細究案情例條以活人;對待監(jiān)押的犯人,他力主早令結案,“夏則時為掃蟲除穢,施以湯藥,冬則檢點貧窮,勿使凍折手足,染成瘡癤”,(5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佐治藥言摘要》,第475頁。保存官幕陰德。賢儀常言“蓄作孽錢,害身以害子孫,已大不值。乃以身與子孫換錢,以奉長官乎”,把賺取幕脩看作事關鬼神的大事,視處理刑名為“公門修行”,(5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8頁。故其終生端正幕品不敢逾矩?!安糯蠖男。零劣陉庲s”,(5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第469頁??芍^是他一生之寫照。

      “治亂由于州縣,州縣所重,尤在刑名?!?5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申韓論》,第467頁。雖然王賢儀步入刑幕的起因是為家計的考慮,但在長期的工作中,他逐漸建立了對刑幕強烈的職業(yè)認同,(56)陳利將清代以來構筑“幕道”概念,歸納為“法律專業(yè)知識的強調(diào)”“司法判決的理想化原則”“法律職業(yè)實學化”“職業(yè)倫理與相對獨立性”。幕友的職業(yè)認同,即是來源于這四個方面對幕友職業(yè)理性的肯定。詳見陳利:《清代的法律專家與地方司法運作(1651—1911)》,見鄧建鵬主編:《清帝國司法的時間、空間和參與者》,北京:法律出版社,2018年,第159-196頁。由此養(yǎng)成卓越的理刑能力與豐富經(jīng)驗。其《申韓論》有云:

      學者服古人官,簿書未諳,懼或枉法而誣民也,乃延刑名專家相助為理。一狀之來,必質(zhì)其隱。一獄之折,必循其指。決大疑,臨大事,定大計,籌之于帷幄而著之為章程。分以重祿,尊為賓師,若此者何哉?然則不通詩書,乏經(jīng)濟也。不諳典則,寡見聞也。不識方域,言而受其欺也。不知天時,病而誤為傷也。而且輕重異時,剛柔異俗也。貴賤異等,難易異勢也。上而廊廟制度之繁,下而閭閻瑣屑之猥。酌古以合今人,求生而憫死者,治亂所由,性命所關,可不慎哉,可不重哉?(5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申韓論》,第467-468頁。

      王賢儀將刑幕定義為彌補主官司法能力欠缺的“刑名專家”,認為合格的刑幕除需具備審狀折獄的基本能力外,還要通曉經(jīng)濟典則,接觸幕館當?shù)氐纳鐣L俗,使裁處時無紕漏。

      伴隨著教育信息化的不斷推進,教師的個人空間建設將是必然的發(fā)展趨勢,它對提升教師的教學能力與水平和網(wǎng)絡教學的不斷實現(xiàn)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于教師在進行教學方式的革新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近些年來,結合江西的網(wǎng)絡教師個人空間建設的實際進行探究,網(wǎng)絡個人空間的建造對教師的教育能力與全面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通過對教師個人空間的研究,對它所帶來的積極影響進行理解之后更堅定了實施這一網(wǎng)絡空間建設的決心。對此,本人將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使二者達到有機結合、共同發(fā)展,將個人空間對教師與學生帶來的積極效果更大程度地發(fā)揮出來。

      結合賢儀的閱歷記述,其人理刑極重結合社會實際,較能探知民眾對官法的反應,總結出不少貼合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之談。其一,刑名頭道關卡是批核狀詞,賢儀留心訟師弄筆,稱此輩“乃有只圖批準,且得告狀人謝禮,故張大其詞,使不能不準,一經(jīng)傳審,又永不到案。訟師伎倆,所謂管準不管審也”。(5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佐治藥言摘要》,第474頁。為避免“占原告”而良民受害,他曾建議時任主官安丘知縣齊棟增募官代書。具體做法是,原告到官,先由代書擬稿,再經(jīng)后堂審閱另謄成文,如果原告自行帶稿,“則刻傳其人,就其來稿指訊之”。有鑒于該縣事務寬簡,這項提議未延滯審案效率,反而達到“謊狀日少,遐邇稱頌”的效果。其二,王賢儀留意婦女在法律裁判中的角色。他注意到“東省近年有毒死本夫之案,差令奸婦扳富者,共魚肉之”,(59)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佐治藥言摘要》,第475頁曾辦案例里便有差役脅迫奸婦攀咬同里富民次子,導致其人死獄、父兄繼亡的慘事,賢儀因此呼吁謹慎處置類似盜命案件,嚴查逼婦牽連。館博興時,賢儀曾翻檢一涉宗祧之案。某鄉(xiāng)民死后只有一妾有子,“民族利其產(chǎn),勸嫁不從,乃誑赴所親,預鬻于人。中途妾覺,號且詈,投湖死”,最后縣以妾無家第,僅對宗族人等施杖,將子嗣判回宗族撫育。賢儀認為此判雖合人情,但懲戒不足,易再起爭端,“是當旌而罪民族者,死灰難然,余心耿耿焉”,(6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3頁。向主官諫說權衡情理,保障宗族中婦幼等弱勢人群的利益。其三,王賢儀通曉尸場研審?!胺騻旅?,總可當場驗出,即傷介疑似尸身已爛,但系重傷,亦必有可驗者。設寬難驗,當以眾證為憑,研詰得實,大可定案?!彼η箜槕饲楸苊忾_棺蒸骨,“鄉(xiāng)間子鳴父冤,必求開檢,亦有不能禁止者,惟自睹其父水刷火蒸,加以雜味,烘以炭池,如燒豬羊,臭氣騰天,此而能忍,人心何在”,(6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4頁。而是堅持以直接的法醫(yī)證據(jù)與人、物證定讞,同時達到宣揚教化之功。其四,王賢儀留心山東地區(qū)頻發(fā)的教匪案件。他認為“最易喪德是辦教匪案”,定例雖嚴但不宜苛求,以免造成紳民不滿。佐濟南知府鐘祥幕時,曾參與處理臨清白蓮教馬進中案,賢儀“累系可憫,援引請緩”,“商諸居停,可生則生,頗有原活者”,(6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5頁。穩(wěn)定了一方局勢,維護了主官的政績與官聲。

      王賢儀深諳官幕一體之理,除用心刑名主業(yè),他還常諍諫主官敦品,洞悉官場內(nèi)幕,保障主官利益不被周遭勢力侵蝕。賢儀期望主官做到不“庸”“鄙”“紅”“闊”,(6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3頁。辦事隨處用心,(6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0頁。治民德刑相濟,(6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1頁。修身尤戒暴怒,(6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2頁。皆因他深知主官任職地方之不易。主官臨民,除了幕友,接觸最多的便是胥吏、差役、長隨之人,此輩“約之獲恐稽查難周,縱之必致心膽并肆”,(67)汪輝祖:《學治續(xù)說》,《官箴書集成》第五冊,第302頁。但又處處仰賴他們經(jīng)辦具體事項。其中胥吏善于揣摩內(nèi)情,“乘其喜怒以施其伎倆,受害最深”;差役面目多變,“出則逢人呵斥,入則迎者媚諛,脾性日變,隨處帶州縣大樣子來”;(6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2頁。更惡劣者則屬長隨傳播“鞭報”(69)“鞭報”據(jù)記載是當時濟南城內(nèi)謠言傳播的一類形式,信息多來源于“家之人”泄露內(nèi)衙要事瑣事,因流言多在鞭指巷聚散而得名?!懊坑袩o端浮言而輕聽播傳致輾轉(zhuǎn)誤事,慎言者于此尤當加慎也。濟南省城五方雜處,每有謠言俗稱‘鞭報’,以鞭子巷多旅店閑住者。”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1頁。浮言,威脅主官仕進。賢儀因此主張對衙門附屬嚴密關防,募選胥役須核實循良,切忌濫收薦單,節(jié)制家人長隨公務委任。王賢儀發(fā)現(xiàn)官場上彌漫同僚隨意聯(lián)譜的不正之風,“飲食相逐,攀援相藉,境地不齊。忽而冰炭,以三代祖父之名,作一時交友之戲”,(7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4頁。借結拜之名行攀援之實,遂力諫東主慎重換帖,避免受制。對待上級,賢儀則以“伺候上司無微不至,移之父母可稱孝子”一諺勸主官細心事之。落腳在刑名事務方面,他建議主官特需矚意上臺、大幕駁批,細繹有否對下官及屬幕借案挑撥之狀,保持謙卑且共商斡旋之法。(7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92頁。

      優(yōu)秀的幕品和理刑能力,再加上對宦場之體悉,使王賢儀一直受到聘任主官的青睞,在官幕之間構筑起良性的互動關系。李文耕,云南昆陽人,嘉慶十四(1809)、十九年(1814)兩任鄒平,與賢儀“相交以誠,勸余謀仕”;(7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4頁。恩特亨額,滿洲鑲藍旗人,道光三年(1823)知武定府,“聘余司刑名,數(shù)年交洽”;(7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鐘祥,漢軍鑲黃旗人,道光四年(1824)起知濟南府,與賢儀“相交水乳”“為道義交”,自認“秉承乎麓樵吾友而師之”;(7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第468頁。厲秀芳,江蘇儀征人,道光十八年(1838)知武城,與賢儀互為諍友,“性爽直,頗與余同,偶事相執(zhí)幾絕交,旋釋然,無城府也”。(7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與王賢儀交往最細密者,莫過于道光七年(1827)任青州知府的楊鎮(zhèn)。楊鎮(zhèn)言任上三年,賢儀“品學兼優(yōu),交契日深”,道光庚寅(1830)陳情回京侍母,他依然與王賢儀書信來往。《家言隨記》就附有楊鎮(zhèn)寄賢儀尺牘一篇,信里尋常日用的問候、語重心長的勸警,都是兩人私交甚篤的體現(xiàn),文曰:

      來書言遷居朝山街,地狹室小,未識賢昆玉仍同居否?竹湄三弟尚館平原否?金文波令表兄時通音問否?尹竹農(nóng)方伯素知頗為關切,近有書到,自計可遠就否?……吾弟日費素重,喜素逋一清,勿再重息取借。“事到無可如何,須念咬菜根”,是我兩人在青談心時語,免得將來不寬綽,又為他人做嫁衣也。非在深交,此為過火語。然欲茹仍言,直是青署宵深燭燼時語也,吾弟以為何如?(7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

      楊鎮(zhèn)信中提及了賢儀的幾位親人,似乎顯示出兩家早已結為要好。楊鎮(zhèn)就遷居和清償債務之事詢問賢儀,應是對其日常生活與消費習慣十分熟稔,并以兄長口吻勸賢儀勿重息借銀,顯示出兩人交流之直言無間。清代地方官對幕賓大多抱有審慎的態(tài)度,官箴指出,不但公事不要過分托付幕友,“一切公事,究宜身親習練,不可專倚于人”,(77)汪輝祖:《學治臆說》卷上,《官箴書集成》第五冊,第269頁。生活層面更需保持距離,以規(guī)避“賓主少有失意,輒操其短長,恐嚇詐騙,往往有之”,(78)黃六鴻:《?;萑珪罚豆袤饡伞返谌齼?,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229頁。以此警示交結幕賓可能帶來的權柄旁落與信任危機。然而王賢儀在這里卻突破了官幕間的隔閡,實現(xiàn)官幕腹心與共的理想關系,他既扮演了老成佐治的“賓師”,還以密友身份深入主官的生活領域,足以說明主官對其才識的激賞和幕品的信賴。

      佐治成效的好壞,是衡量官幕關系優(yōu)劣的晴雨表。就賢儀而論,清訟是否徹底、任內(nèi)官聲何如,則是評判他與東主聘期內(nèi)可否和衷共濟的重要指標??傮w上看,凡延賢儀為幕者之官員,其理訟工作多能順利無礙、公正清明,其官名多為民稱道,其考成多優(yōu)異,這反映出賢儀與主官配合十分得當。李文耕治鄒平期間,“麓樵兄佐治訟牘漸稀”,“在鄒平五年,治尚教化,……聽訟無株累,久之訟者日稀”,又“窮詰窩頓”,使本地盜風屏息,時人稱之“李青天”。(79)《清史稿》卷四百七十八《循吏傳三》,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點校本,第43冊,第13051頁。任后,邑人為李文耕立生祠,且刊十二德政之碑。(80)道光《濟南府志》卷三十八《宦跡六·國朝·鄒平》,《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二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219頁。李文耕因“為政平易,百姓愛戴。中丞陳笠帆、琦侯皆疏薦超拔,由縣令升至巡撫”。(81)王培荀著,蒲澤校點:《鄉(xiāng)園憶舊錄》卷三,濟南:齊魯書社,1993年,第172頁。音德布道光十年(1830)治聊城,經(jīng)賢儀佐理,“理事必在大堂,不輕用刑,開導再三,往往感泣,其訟自息”,卸任卓調(diào)首縣歷城,百姓“攀轅臥轍有不釋然者”。(82)宣統(tǒng)《聊城縣志》卷六之二《職官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八十二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68頁。厲秀芳知武城期間由賢儀佐治,自言“官武城將八年,治民治水幾多大事,無累心者。……去武之日,士民及鄰境送者夾道”,“是麓樵先生所匡教也”。同僚詢以牧令之術,厲秀芳則答以“延好刑名友,可以安穩(wěn)眠食”,“事多而甚閑適,云有良友,可不下堂而治也”,(8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第468頁。稱贊賢儀為己排憂和襄理之功。

      良好的官幕關系給王賢儀帶來的是豐厚的政治資源。首先,王賢儀佐治有道,于山東官僚圈口碑甚佳,因而從未出現(xiàn)擱筆失幕的窘?jīng)r。主官或聘至任期終了而不改,李文耕兩任鄒平均用賢儀,厲秀芳宰武城八年“邀余入幕,八年如一日”;(8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或改任他地仍續(xù)聘,音德布“權篆日照、聊城,皆聘余佐治”;(8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蚪?jīng)他人引薦至別幕,賢儀任恩特亨額幕后,由其介紹“嗣為鐘云亭先生聘至濟南”,(8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6頁。任期將結時,鐘祥又應同年楊鎮(zhèn)之請,推薦賢儀往青州處館。任幕的連貫無間,為王賢儀提供了持續(xù)的經(jīng)濟來源,更有利于他與主官鞏固行政與生活上的聯(lián)結。其次,王賢儀幕聲遠播,為他贏得彼時大僚的青眼,這是衡量幕友是否為“名幕”的關鍵因素,王賢儀曾回顧同山左當?shù)赖慕唤樱?/p>

      據(jù)王賢儀所述,自己與琦善、劉斯嵋、王增芳、陳慶偕等山左首僚頗有知交,而大僚的矚目則源于賢儀能力之老練。陳慶偕道光二十三年(1843)、二十四年(1844)署任山東臬政,就注意到武城清訟有方,“武城讞牘數(shù)年無出入,案遇疑難,檄之無不了當者,詢之有良友也。嗣閱其《申韓論》,非有經(jīng)濟弗能道,是可與《佐治藥言》并傳”,遂與賢儀開始交往,“諸巨公咸倚重焉,尤見知于李復齋、陳慈圃兩先生”。(8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評語》,第469頁。大僚的嘉贊與許可,使王賢儀的幕學資歷轉(zhuǎn)化為政治資本與社會地位,轉(zhuǎn)化為取幕四方的通行證,進而使賢儀的交際圈漸次擴張。(89)賢儀成為名幕之后交際網(wǎng)絡的擴展和社會地位的提高,可從其家姻親網(wǎng)絡中窺探一二。王賢儀本人大致是在入幕初期與祖籍山陰的謝氏結婚,謝氏“幼失恃,(鐘霖)外祖玉庭公,官福建上杭縣二尹權縣事,……外祖逝世,回會稽,家清貧,乙青舅父奉庶祖母暨弟妹至濟南,依問山舅父同居”,可見謝氏一家與王家同為境況稍欠的移民家庭。至賢儀幕聲日盛,開始為子輩孫輩謀親時,其婚配的家庭在社會地位上已有極大提升。如鐘霖乃是與歷城梁氏家族結姻;長女嫁李澍(“丁酉北闈中式,大挑,官河南,稱儒吏,權淮寧”)子壽田;三女嫁歷城胡夢齡(“嘉慶戊寅,鄉(xiāng)榜第五,丙戌進士,官戶部”)子石麟,孫王壽恩則與歷城楊氏一族結好,娶楊西屏之次孫女。姻親關系的升降或可說明,身為名幕的賢儀引起了地方大族與居官人士的注意,至少其在濟南當?shù)匾延休^為可觀的社會地位,結姻因之也有了聯(lián)絡本地家族、同鄉(xiāng)官僚的意味。見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親戚情話》,第628-629頁。最后,賢儀的幕聲與政治交際網(wǎng),部分轉(zhuǎn)變?yōu)槠渥隅娏貜膶W、入政的資源。鐘霖少時讀書,楊鎮(zhèn)“望鐘霖成名,恒殷殷教誨之,戊子充內(nèi)簾監(jiān)試,鹿鳴宴所設龍門品物,特賜鐘霖以為勉勵”。(9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5頁。厲秀芳教其課文,“鐘霖以塾師稱,佳之課文呈教,師大改削,詳為指示,始悟此道有傳授焉”。(9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7頁。后鐘霖繼續(xù)攻舉,官場相識臨清知州陳寬“列門墻,在臨司書記校書院文者五年”,(9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8頁。又有張明昌“聘鐘霖為書記,兼課其子,督鐘霖舉業(yè)如師”,(93)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交際心殷》,第597頁。將其帶往章丘、曲阜、濟陽等任上工作六年。鐘霖早早獲得他人不可企及的教育機會,聘作書記的經(jīng)歷又使他能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官場運作,不時磨礪其參理政事的能力。當鐘霖在人生成熟期真正步入仕途時,他早已歷練頗豐,熟諳政治規(guī)則,這些俱得益于其父長久經(jīng)營的官場人脈。

      三、儒幕風雅:王賢儀的文化生活與文藝交際

      王賢儀雖以無功名的“準士”身份入幕,但在案牘之勞以外,他時刻宣示勉為“儒幕”的文化追求,“讀書人知醫(yī)謂之儒醫(yī),讀書人佐幕亦可謂之儒幕,……習幕者當勉之,延友者當訪之”。(9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9頁。通過擴展文化好尚、精進文藝技能,王賢儀得以擁有豐富精彩的文化生活和文藝交際。王賢儀的文化生活揭示出某些清代幕友公牘操勞以外的特殊面貌,從中或可體味幕友別樣的文化追求與交游的獨特取向。

      王賢儀為幕以后一直保持的一項愛好就是讀書,讀書之于他既是一種文化享受,也是出于職業(yè)需求的主動行為。賢儀時??畤@少時急而求食,“分心時事,迨知學疏,仍不自勵”,(9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二《稽古論略》,第504頁。入幕后經(jīng)濟稍寬裕,為彌補遺憾,便在佐治之暇博覽群書。賢儀讀書注重手記,他聲稱這種閱讀習慣源于小時家貧,借書不便久假,這也是入幕后“依人作嫁,無暇多看”造成的。(9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3頁。他自認從手記中獲益良多,“且看且抄,間附愚見,置諸行笥,亦知看得一尺未能行得一寸,惟時覺古今人物常在心目間耳”,(9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二《稽古論略》,第503頁因而積久益智,遇事可參。出于刑幕的職業(yè)需要,賢儀的閱讀目的自然與做士子時大不相同,他自言已不沉溺程文,更希望“學通古今經(jīng)術以濟用”,補益律例案牘之學,思考“經(jīng)術斷獄”的適用優(yōu)劣。(9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8頁。從《家言隨記》中所體現(xiàn)的閱讀范圍看,賢儀對經(jīng)史子集都粗有涉獵,尤喜讀古今史事、制度、人物,還曾對申韓名實、幕友制度等話題作今昔對比與精當評論,足彰其立足幕學、務為實用的閱讀品味。此外,王賢儀還有閱讀邸報的習慣,他將邸報比作“異日之史鑒”,常集腋成裘,將邸報分類摘抄成卷。至于為何喜讀邸報,據(jù)賢儀解釋,其一,邸報是遍知天下信息的媒介,“天下風土人情、政治利病,與夫官常賢否,皆可以周知”;其二,邸報在例條、成案之增刪上具備極強的時效性,便于刑幕知悉司法風向,理解新例,便于斷獄;其三,能從讀奏疏中提高文牘水平,“于此可悟奏事之體制,措詞之當否,明良之契合焉”。(99)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一《閱歷偶談》,第489頁??梢?,賢儀的閱讀活動實與刑幕工作相輔相成,屬于文化生活與政治生活的集合體。(100)值得一提的是,王賢儀手記摘錄另有法律文化方面的意義?!都已噪S記》中《佐治藥言摘要》一節(jié)為賢儀閱讀抄撮汪輝祖《佐治藥言》《續(xù)佐治藥言》而成,其中賢儀并非單純刪減節(jié)錄,還增添了許多個人為幕的經(jīng)驗和注意事項,更改、合并、刪減了部分節(jié)次,便于后人閱讀。賢儀敘述節(jié)錄《佐治藥言》源起:“余學刑名,深懼疏淺誤人害己,于保定郡得安肅徐致初先生棟所刊蕭山汪煥曾先生《學治臆說》《佐治藥言》二書,如名師,如良友,受益實多。先生佐治二十余年,成進士,為良牧,于居官佐治之道,悉本諸身而見諸事,而又平易近人,兢兢焉不敢造孽,以無負先人之訓為念。特摘要錄出,異日倘能刊贈,同人俾知所則,可為斯民造福,亦可為子孫造福?!薄瓣惔绕韵壬鼥|臬時,檄發(fā)徐致初先生所刊《學治臆說》《佐治藥言》于各屬,令官幕知所則焉,板在保陽,未能購刷。余幕中人也,因摘《佐治》之言,撮要書出。異日能重為刊布,裨益后學,知不僅為名幕已也?!笨梢娰t儀通過上臺的批量印發(fā),取得徐棟匯刊的《佐治藥言》。摘錄之時,賢儀即有撰成“幕箴”,俟后出版,以供后人參考之意。據(jù)徐忠明研究,《佐治藥言》面世后被封為幕學“科律”,拔高至幕學典范的高度,因此出現(xiàn)了許多筆錄、傳寫、印刷《佐治藥言》的出版活動,其中也有預設幕友為讀者而摘錄相關篇什,為推廣《佐治藥言》的內(nèi)容信息拓寬渠道,亦形成摘錄者個人的“準幕箴”,顯示自己幕學修養(yǎng)與為幕清白。顯然王賢儀的摘錄活動,也是類似行為中的一個例證。詳見徐忠明:《清代中國法律知識的傳播與影響——以汪輝祖〈佐治藥言〉和〈學治臆說〉為例》,《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1年第6期。

      山川游賞、城市游觀,是王賢儀文化生活中饒有趣味的部分?!都已噪S記》中《轍環(huán)雜錄》一章,就記錄了賢儀遍歷齊魯各地景色風物之情形。四方奔走的客幕生活,令王賢儀足跡遍布山東。雖然過眼風景甚多,賢儀最喜愛的仍是濟南的景致。明清以來,濟南形成了寓泉、湖于城的城市風貌,城市園林的興建豐富了城市的景觀特色,大眾出游的選擇空前增加。王賢儀觀泉游園的記述就描繪了這一時期濟南城市旅游的畫面:

      南門外珍珠、瑪瑙兩泉相近,皆砌方池,水深八九尺,爭噴珠璣,至水面作脆玉聲,翠芹碧藻生水底,色鮮可愛。游童濯水作筋斗為嬉,觀者拋池一二錢,旋搖若舞蝶,童隨之,倒捉口銜以上。夏日來觀,極快心目。泉東為馮氏小園,初為郭氏讀書處,竹木泉石,四時可玩。墻外即城河,線柳垂蔭,釣者每來其下,啟窗下綸,取魚即烹之,為課余樂趣。(10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三《轍環(huán)雜錄》,第550頁。

      濟南的園林泉湖為王賢儀的生活創(chuàng)造了休憩的空間,成為賢儀與兒孫輩聯(lián)絡感情的去處,(102)如賢儀曾記常與孫女游玩濟南湖山,“余長孫女琪,戊戌九月生,甫步識人意,數(shù)齡聰而莊,認字或言古今事弗忘。……八九歲若成人,凡事識是非而不妄語。余性急,或甚怒,逡巡繞膝,余頗為之解。伺左右體余夫婦意,先事以承,可兼眾職。游明湖佛山諸勝,必扶為杖,隨言隨憩,倦而弗露?!币娡踬t儀:《家言隨記》卷四《骨肉心關》,第631頁。同時還為其交游活動提供了場所,使他與諸友得以自在開展“湖山觴詠”之活動。(103)趙毅、秦海瀅:《空間轉(zhuǎn)換與士人價值觀念的塑造——明清時期山東士人群體考察》,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5頁城市之外,賢儀也不憚煩苦,至山野幽深處尋求新奇體驗:

      龍洞在省東四十余里,山環(huán)壁峭,廟處其中,東西兩洞,西洞深曲,自小口蛇形執(zhí)火以入,有若窯而頂若螺旋者。約百余步,從山凹出東洞,在萬仞壁上繞陟其巔,身危足搖不敢停,洞莫測其深淺,久無入者。洞口外如石缶,鳥巢其中,立春則積毛吹出,歷城八景所謂“錦屏春曉”也。(10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三《轍環(huán)雜錄》,第554-555頁。

      另外,王賢儀的游觀活動有時還兼有考證意味,如至祠廟、園林、樓宇、陵墓、碑刻等處,他常征引正史、旁史、志書、金石等加以說明,對山東各地風俗和物產(chǎn)也有別具慧眼的觀察。

      王賢儀的文藝雅好還包括書畫欣賞,他對山東尤其是濟南的書畫名家如數(shù)家珍。他自言曾癡迷于濟南楊政祺的“銀鉤鐵畫”,對當時炙手可熱的畫師鄭士芳、陳霖、婁鳳翥、劉鑒塘等人推崇備至。他贊陳霖“喜作竹石,兼東坡、與可之長,一幀可質(zhì)數(shù)金”,(105)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1頁。婁鳳翥“喜作丈六紙人物、古松,若偉人在座,列古鼎彝,龍鱗虬爪盤曲,夭矯半生,沉郁勁慨,勃勃從指間發(fā)”,(106)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2頁。劉鑒塘“善人物花卉,大雅灑落,筆具晉唐人書法,丹青馳譽,畫囊頗充”,(107)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3頁。將當世濟南書畫名人的特長偏好信手拈來,具備較強的藝術感知力。賢儀喜愛書畫收藏,亦熱衷將獲取書畫與交結新朋結合起來。他或被動收受他人作品贈予,或主動囑請名家作畫,把作為禮物的書畫變?yōu)闇贤ń挥蔚募~帶。如臨邑縣學教諭馬翊,書畫古樸,以偏鋒見長,“為余作大幅畫頗多”。(10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19頁。又如商丘幕上結識歷官廬陵、宜春等縣的畫壇名人蔣予檢,“為余作書畫,快若風雨,可寶也”。(109)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0頁。當然,賢儀也不排斥與有藝名的處士相交,例如館青州時,有處士張石先“為余作各色牡丹,大小幀最多,秾艷如生”。(110)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3頁。處士張沼與賢儀多書畫籌贈,還教授鐘霖學藝。濟南處士王鬯青,工寫真,曾應賢儀之請為其母趙氏畫《織課圖》《含飴喜容》。(111)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3頁。賢儀利用求取書畫饋贈,將個人的文藝愛好上升為延伸結識的社會行為,通過與政治場外的名士建立交往,挺進文藝交際圈,拓寬了個人文化生活的世界。

      如果說賢儀的書畫交游主要是單方面的禮物接受,那么他以詩會友便是雙向互動的文藝交往行為。據(jù)其子王鐘霖說,賢儀雖自認“不好作詩”,但平日酬答偶作、隨寫隨棄之篇不少。從鐘霖整理家父《退齋遺稿》看,賢儀詩作筆觸樸拙、內(nèi)容平實,不失為信手寫就、直抒胸臆的佳作。賢儀的詩友有山左政壇的知交,如歷任山東冠縣、歷城等地文名較著的王殊渥,因詩與賢儀交洽;博興知縣張恪“訪余訂交,贈詩載其《防躁軒集》”;濰縣知縣陳純“湖山觴詠,善書,贈余詩必自書之”。(112)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尚論景行》,第604頁。與地方政友間的詩文交際,可以在公牘勞累之余起到調(diào)節(jié)之用,也可活絡公私關系,為賢儀樹立了多元的社交形象。當然,王賢儀詩友的主要組成部分,還是彼時以詩文揚名的濟南文人群體,其中最突出者,又莫過于“鷗社”諸子。所謂“鷗社”,是清中期由濟南文人創(chuàng)設,以效法邊貢、李攀龍詩風為好尚,以追溯濟南詩派遺韻為宗旨的文人社集,社員李緯曾記鷗社興衰:

      壬寅歲,余從閩中歸,適隴州刺史馬詞溪里居?;ǔ?,簡招王秋橋、周二南、謝問山、朱退旃、何岱麓及余七人,讌飲歷下亭。詞溪首唱七律四章,皆屬和焉,是后提酒攜榼,遞相賓主,每飲必有作。互相磨礪,忘機如鷗,遂名鷗社。不數(shù)年,詞溪仍宦秦中,問山、退旃相繼物故,岱麓就館他方,惟秋橋、二南及余老于牖下,而舊社冷落矣。(113)民國《山東通志》卷一百四十六上《文藝志第十》,民國七年(1918)鉛印本,第1頁b。

      嘉慶年間,鷗社曾由范埛、鄭云龍、周樂、謝焜、何鄰泉等人草創(chuàng),他們“詩宗少陵,奉戴笠小像,舉觴必祝,每四月十九,仿浣花故事,……為少陵壽”,(114)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親戚情話》,第626頁。在大明湖邊相聯(lián)酬唱,一時傳為文壇佳話。后因范、鄭謝世,鷗社沉寂近三十年,直至道光壬寅年(1842),才由馬國翰、王德容、周樂等倡議重振,恢復鷗社結社行詩的活動。鷗社諸子多為生員,這些人或科舉壅塞,或性本閑隱,卻因文采得以治生,在本地享有名士之稱,堪稱其時濟南乃至整個山左文人圈的中心。如此聲名振赫的文人團體,王賢儀自然心向往之。王賢儀與鷗社諸子的聯(lián)系十分深密,鷗社元老謝焜是賢儀內(nèi)兄,與他同樣自紹興占籍歷城。謝焜詩才磊落,有《綠云堂稿》《心儀集》《停云集》行世,同王賢儀詩文交流頻繁,是引薦賢儀進入鷗社的領路人。另外,王賢儀表兄金洙與社員花壽山是親如“異性兄弟”的同年至交,賢儀親家梁士俊因家居臨近,與花壽山、朱退旃等人交厚。賢儀有時便相與偕同,側身鷗社“觴詠詩酒”“諸好暢聚”的活動,并經(jīng)此與花壽山、周樂、何鄰泉結下深誼?;▔凵接信e人功名,于日照、平陰等縣充任教諭,“殫心墳典,尤精詩古文辭”;(115)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卷四十一《列傳三·文苑》,第1037頁。周樂為歲貢生,晚年就教于濟南景賢書院,人們贊其詩“踔厲駿發(fā),掀鰲擲鯨,縱控一指,不逾尺寸”,(116)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卷四十一《列傳三·文苑》,第1040頁。有《二南詩鈔》遺世;何鄰泉無功名,“肆力詩古文辭,工唐隸”,詩風“清超秀逸,往往有遠韻”。(117)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卷四十一《列傳三·文苑》,第1039頁。王賢儀往往與三人“優(yōu)游林泉”“樽酒盤桓”,共赴泉湖之畔、游賞和詩,知交甚篤。此外,王賢儀與社員喬岳來往甚密。喬岳有貢生名,梓有《松石詩鈔》,與賢儀相交“相與話鄉(xiāng)趣,溯故友,慨談時事”,“觴醉北極臺,唱大江東彈詞,九轉(zhuǎn)聲滿明湖”。(118)王賢儀:《家言隨記》卷四《桑梓敬止》,第621頁??傊踬t儀憑借個人的文化修養(yǎng),拓展出別具風趣的文化生活,依托文藝交際,進駐本地文人社會的核心交際圈,參與到地方文化建構與傳播中,顯示出一個清代幕友特殊的文化追求。

      四、結 語

      王賢儀的刑幕生涯涵蓋其人生歷程的大部分時光,他的生命史與幕業(yè)生活史基本是重合的。他因身就刑幕發(fā)散開來的社會生活,又呈現(xiàn)出多維度的特點,共同構成王賢儀特殊的生活世界。其一,家庭生活與家業(yè)生計是王賢儀從事幕業(yè)時始終需要面對的主題。家資匱乏是他學習刑幕的根本原因,而家庭承載的擇業(yè)觀念、血緣組成的幕友網(wǎng)絡,亦是促成他棄儒從幕的驅(qū)動因素。盡管出任大席一定幅度改善了賢儀的家資開銷,但在范家思想、消費思維與幕友慣行的影響下,其幕業(yè)家庭的生活水平不甚突出。其二,賢儀對刑名幕友具有較強的職業(yè)認同,并在長期的刑名公務中養(yǎng)成成熟的幕道,借由出色的幕品與佐治能力,獲得了聘任主官的一致賞識。賢儀平素與東主的交往亦師亦友,乃至深入到主官私人生活的領域,營造起政治生活與私人交際緊密聯(lián)結的官幕關系。良好的官幕關系使他積累了豐厚的政治資源,為賢儀維持幕位、交通大僚、教育子輩開辟便利通道,漸而躋身山左名幕,并在自我營建的官場交際中游刃有余。其三,王賢儀的文化生活是業(yè)幕以外生命價值的另類實踐,經(jīng)史邸報的選擇反映了王賢儀補益幕學、側重實務的閱讀品味,游觀賞樂為其閑暇生活提供感官享受與交游場所。賢儀熱衷文人技藝,通過書畫詩文之好尋其友聲,借助交游深入文人社會,在本地核心文人圈內(nèi)實現(xiàn)了深密的文藝交際,顯示出別具一格的交游導向和期為“儒幕”的文化追求。

      家庭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既是賢儀刑幕個體生活的截面,實則也是清代幕友群體業(yè)幕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整個職業(yè)、社會環(huán)境的類同而具備共性。通過觀察王賢儀在不同生活空間里的活動,能夠發(fā)掘清代幕友面對家計問題的群體焦慮和應變心態(tài),描摹幕友處理官務與佐理主官的理想狀態(tài),探究幕友對雜學逸樂和社會交際的需求,是全面認識清代幕友生活圖景的一個有益探索。因此,掌握一手史料,依生活史視角開展個案分析,呈現(xiàn)清代幕友更為飽滿的職業(yè)形象和生存狀況,尋繹幕友與社會歷史共振產(chǎn)生的細微脈搏,也許不失為未來幕友群體研究走向深入的可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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