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永軍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v觀歷史人物傳記,不難從中發(fā)現(xiàn)一個可怕的史實:有的歷史人物明明是一個魔鬼,干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但由于紀傳者的好惡或者別有用心,那魔鬼的臉上卻被生生搽上了雪花膏,成了人們眼中的“正人君子”。
說被搽了雪花膏的鬼臉,首先想到的一個人物是三國時的華歆。筆者對華歆的印象不好,倒不是因為受《世說新語》中那則管寧與他“割席”斷誼的框定。把他視為被搽了雪花膏的跳梁小丑,主要是看了《三國演義》之后。
《三國志·華歆傳》中,說華歆平時“議論持平,終不毀傷人”;當豫章太守時,“為政清靜不煩,吏民感而愛之”;當曹魏司徒時,“素日以清貧自守,把封祿賞賜救濟親戚故舊”……僅以陳壽上述之視,華歆妥妥的“正人君子”一枚,可作千古流芳。
可是再看《三國演義》中的華歆,卻讓人恨得牙癢癢,其魔鬼的嘴臉暴露無遺。這里姑且不說他先投孫吳后又投曹操的“奶孩”狀,只說他當曹操鷹犬殺伏皇后那一節(jié):漢獻帝眼見曹操就要篡位,同伏后一起大哭。伏后給父親伏完寫信求救,伏完密謀結(jié)連孫、劉滅曹。不料,曹操早在漢獻帝身邊布滿了暗樁,事情很快暴露。伏后躲在夾壁中試圖逃命。已擔任尚書令的華歆奉命前往搜尋,搜找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歆親自動手揪后頭髻拖出”。伏后求饒,華歆哪里肯放過,伏后披發(fā)跣足,被推擁到曹操面前,由曹操命人亂棒打死,伏后所生的兩個兒子和伏完一家全被殺掉。清代武樗癭說曹操逼宮有個評語:“曹操逼宮之罪,歆實成之。操罪可從未減,歆當為此案之首犯。世有身負虛名,不克自保其晚節(jié)者,皆歆類耳?!蔽溟税`把劊子手說成首犯,固然有失偏頗,但華歆那種惡狗兇相,卻再也掩飾不住。這也說明了管寧當初從一個細節(jié)看透他之識人深刻。
說抹著雪花膏的鬼臉,不能不說南北朝時的袁昂。他出身南朝僑姓大族“陳郡袁氏”,出仕為官起步即任行(代理)參軍,一路通達,至永元二年(500),雍州刺史蕭衍等起兵反南齊,他正在南齊建武將軍、吳興郡太守任上。蕭衍親自寫信勸諭,以“大軍一臨,誅及三族”相威脅,但袁昂回信抗辭,落了個頗美的名聲。然而,中興元年(501)十二月,袁昂眼見大勢已去,竟“束身詣闕”,向蕭衍謝罪歸降,先被用為后軍將軍,隨后步步高升,到中大通五年(533)九月,他七十三歲時被加授為特進、左光祿大夫,任司空。八十歲去世時,袁昂被冊贈謚號“穆正”。“穆正”者,表彰其乃“正”人也。就袁昂拒降那一頁,《魏書》《梁書》《南史》《南朝秘史》均作“正人”贊,而對袁昂最終投降,史家們卻鮮見發(fā)聲,狀若“為賢者諱”。
倒是《南史·袁昂傳》中有個情節(jié),讓其露出了端倪:袁昂投降七年后,他授吏部尚書,梁武帝對他說:“齊明帝用你做黑頭尚書,朕用你做白頭尚書,相比之下,朕心中實在有愧。”袁昂肉麻地答道:“臣從出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十七年了。四十歲以前,命是臣自己的;四十歲過后的七年,是陛下賜給臣的。七歲做尚書,這不算是晚達?!碧热粽f袁昂先前拒降,頗有些“正”的話,這里用“七歲尚書”向新主子表達忠心,卻是“正人”想不到也說不出口的,于是便成了后世笑料,上了明代的《古今笑史·容悅部第十七》。馮夢龍在記下這個笑話后如是譏諷:“前后若兩截人,此語是他的供狀?!痹u價是否確切姑且不談,但一個被“搽了雪花膏”的鬼臉卻被描了出來。
總之,鬼魅鐵定成不了神明,即使被雪花膏裝扮得再漂亮,最終也逃不過歷史的如椽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