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一
17歲時,我是一個高中女孩,他是隔壁班的男孩。我們所在的兩個班是同一位語文老師教的,老師在我們班念他的作文,在他們班念我的作文,于是我們就知道了彼此。
他高高的,瘦瘦的,眉目清俊,不笑的時候憂郁清冷,偶爾一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這樣一個男孩,還寫一手好文章,真適合讓女孩情竇初開。
在小小的校園里,我們一次次擦肩而過,但不曾交談。直到有一天,他來找我,說:“我們成立一個文學(xué)社好不好?”
文學(xué)社最初只有八九個人,大多是我們兩個班的。我們還出了幾期《文學(xué)報(bào)》。有一段時間,每天傍晚,我們幾個無論是對文學(xué)還是對報(bào)紙都完全生澀的高中生,在教室、在操場、在草坪上,熱烈地談?wù)撝鲆环荨段膶W(xué)報(bào)》。第一期報(bào)紙是他手寫的。他的字那么雋秀。我們傳閱著那張報(bào)紙,覺得新奇、驕傲,又有那么一些羞澀。
冬天的周日,文學(xué)社的人一起騎車去江邊玩。一個活潑的女孩對我說:“你坐他的車吧?!蔽也蛔雎?。我不要坐他的車。女孩們都喜歡他,他那么適合被喜歡,我不要和他太接近,我不要讓大家覺得我也喜歡他??墒?,他推著車走到我身邊,說:“你坐我的車吧。”
那之前,我們幾乎沒有單獨(dú)談過話。那一路上談了些什么,我早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那一天風(fēng)很大,江邊蘆荻瑟瑟,天空風(fēng)起云涌,令那一次出行多了一些文學(xué)的意味。
總有同學(xué)在我面前提起他,似乎覺得我應(yīng)該喜歡他才對,一個愛好文學(xué)的女孩,當(dāng)然應(yīng)該喜歡他啊??墒牵也灰矚g他,喜歡他的人那么多,摻和這件事不是太傻了嗎?而且有時候,“喜歡”是一件很落俗套的事情。
去上自習(xí)的路上,有時遇到他騎單車經(jīng)過,他腳尖踮地,停下來,叫一聲我的名字。有一次經(jīng)過我時,他將搭在肩上的外套遞給我說:“幫我拿著吧,我要出去?!边@意味著我第二天得去他們班教室將外套還給他。我想了想,將外套交給了隔壁宿舍他們班的一個女生。
有一天他來教室找我,遞給我他的作文本,說:“我有事要出去,作文才剛寫一段,你幫我寫完吧?!睂⒆魑谋具€給他時,他一邊看,一邊笑起來,說:“我們算是一起做過壞事了啊?!笔牵覀?nèi)匀徊皇?,可是一起做過壞事了。
畢業(yè)后,我們自然而然地失散了。可是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想起他。我不想忘記他。
如果記憶有氣味的話,他留給我的,是春天剛剛蘇醒時新葉初萌的氣味 — 不 是花的氣味,是草木的氣味。我喜歡這種氣味。我喜歡一個男孩對我說“我們成立一個文學(xué)社好不好”,我喜歡和一個男孩談?wù)摗拔膶W(xué)”,我喜歡一個男孩騎單車經(jīng)過我身邊時停下來喊我的名字,我喜歡一個男孩說“我們一起做過壞事了”— 女孩也行,只不過我遇到的,正好是個男孩。我喜歡生命中有這樣的人,不走近,亦有相惜的默契,像一幅疏淡的山水畫,筆墨美,留白亦美。
我喜歡我的17歲,那青澀的,別扭的,驕傲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1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