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球
生命中總有許多柔軟的部分
讓你回避去觸碰,它們可能是
一些物件,也可能是一些人
可能是一些事,也可能是某些文字
或者聲音或者味道,它們
在被稱為“中年”的某個早晨
突然找上門來,如同漆綠色背包里
裝著許多信件的郵遞員站在臺階上
你不知所措要先打開哪一封
你已經可以從容面對往事
而不發(fā)出悲哀的嘆息,漸增的白發(fā)
表明時間給予寬恕,但它們也隨著時間
越來越多地在周圍走動
痛苦有時會變成微笑,就像
從生活深處喚醒沒有完成的部分
你跟著它們,一路向老年走
也一路向青年走
記憶把你變成一個多么柔軟的人
那是冰冷的冬天,一個老人
在黃昏里走著,他的步子還算沉穩(wěn)
但不如年青的時候,人們在談論
他的疾病,病房里藥水的氣味
被他帶到馬路上,他總是忘記吃藥時間
郵政大鐘曾讓人想起教堂的聲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灑水車的電子鈴聲剛剛過去,水霧
加重我們對現(xiàn)實的質疑,他看不清
對面的路牌,這或許讓他苦惱
人們在談論一個馬路上走失的老人
他會漸漸被遺忘,就像黃昏
總要進入夜晚,而夜晚終將隱藏
我們熟悉或者陌生的事物
他數(shù)著經過的自行車,閃亮的輪輻
跟手表表盤一樣,也有兩條腿在跑著
他還能微笑的是,他把年青的一部分
留給了另一個人年青的部分
下了整整一夜和整整一個白天的雨
戛然停止(留給城市西面的一線天空
薄得像剎車片)
就像是突然停電,事物不得不自己發(fā)出光
藍灰色的天空為玻璃鍍上金屬光澤的膜
你像一個一直躲在玻璃里的人
不停寫下“玻璃”。除了河流是渾濁的
玻璃映出藍色和灰色的事物,除了馬路
仿佛剛剛漆過,還有路邊的汽車也像是新的
很少有人從玻璃面前走過,但有一個
他握著裹緊的黑色雨傘,他的身體
像吐出藍色墨水的筆尖,當他走過玻璃
夏天還未結束,他已開始計劃秋天的旅行
“還有一個多月的雨”,天氣預報如是說
他從玻璃的閃亮里走過,像墨水瓶
標簽上印著的人物。玻璃里面的墻壁上
掛著電影海報,你想不起那部電影的名字
你記得穿西裝的男子,他藍色的背影
從空曠無人的馬路一直走進影院
時光容許舊事,仿佛他已背叛多次
但燈光、樓梯和煙囪依然容許他回來
地圖冊對我來講不算書籍,但每到
一座城市,我都喜歡找來當?shù)氐貓D琢磨
那些地圖告訴我旅行的曲線,我所要
經過的圓點,如同許多小型的陌生車站
以及那些省份和城市帶有想象力的形狀
有時,我會凝視這個國家某個邊界的起點
眼光沿著蜘蛛爬過一般的交通網
到達另一邊界的盡頭,那些縫隙
絕大多數(shù)對我都意味著空白,也許飛機已經
代替我掠過大部分的國土,但我只在
很少的地方停留,那些我去過的圓點
有時會從地圖冊里跳出來
它們裝下我許多記憶,而不是地理知識
我浪費了那么多回憶,而沒有變成詩歌
雨聲在冬天的玻璃上響著,就像
孤獨才會讓世界寂靜,如果雨水
就代表孤獨,它們密密麻麻地
落下來的響聲,都會進入一個人的身體
它的重量不會超過10克拉
恰如一支煙燃盡后損失的重量
生活會有很多平均數(shù),雨水是其中之一
但孤獨不會平均地分配給我們
對我而言,孤獨一直寄居在我身上
有時輕,有時重,就像另一個我
我沒想過要把他驅趕出去
他時常代表我,在我睡著的時候
去跟夢中的人會晤,說著不一樣的語言
我白天無法說出的,那更像真實的我
他不應該在白天到來
但雨天的下午像黃昏已經迫不及待
他走來的腳步跟雨點一樣
那么多雨水融合在一起
就像孤獨的人和幸福的人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