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華威
(吉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 四平 136000)
在《根本惡》的導論中,理查德·J.伯恩斯坦(Richard J. Bernstein)引用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的觀點解釋說:“惡的問題將是戰(zhàn)后歐洲知識生活的基本問題?!?1)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王欽、朱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年,第1頁。在伯恩斯坦看來,有關惡的探討是研究倫理問題必須要予以重視的,尤其是對于根本惡的探索更是如此。
問題是,在當代倫理學的研究視域中,關于根本惡的研究并未受到人們足夠的重視。因此,根本惡的倫理向度、所顯現(xiàn)的倫理意義也并未得到揭示,更不用說通過對根本惡的反思使人們認識到為善去惡的倫理責任了。與根本惡相比,人們更愿意談論道德義務、絕對命令以及倫理行為的對與錯等問題。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根本惡的研究不重要,相反,根本惡的倫理向度是探索倫理問題所不可或缺的。因此,有必要對根本惡的問題展開深入的研究。
本文以根本惡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根本惡與至善之間張力的考察闡明,在倫理實踐領域,人類的倫理責任在于為善去惡。有鑒于此,本文首先闡述思考根本惡這一倫理問題的原因,并指出根本惡對人們反思倫理行為的意義;其次,闡明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關系,在此基礎上表明,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對人們思索倫理實踐具有重要的意義;最后,通過對根本惡的倫理學詮釋,得出為善去惡是人類的倫理責任的結論。
關于善與惡的問題,一直以來都是倫理學界關注的重要話題。從古至今,許多哲學家和倫理學家都對該問題做出過闡釋。然而,如果純粹基于理論層面來考慮善與惡的問題,那么,則不能真正促進倫理實踐問題的研究,也無法給出使人為善去惡的理由。因此,對于善與惡的倫理思考必須要訴諸人類倫理生活的實際,即從倫理實踐問題本身出發(fā)探索善與惡的問題。當然,其中也包括對根本惡的倫理探索,因為無論是從理論層面展開研究,還是基于實踐維度思考,有關根本惡的探討都是不可回避的,而且對于根本惡的詮釋將直接影響到人們對倫理問題的理解和把握。但是,倫理學視域內(nèi)的根本惡到底指的是什么?它有何倫理向度?這種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對人們的倫理生活有著怎樣的引導效用?
對上述問題的回答,既是思考根本惡的原因,也是探索倫理問題所不得不面對的。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有些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為惡,做一些突破道德底線和法律底線的壞事。對此,人們不禁會發(fā)問:為何這些人明明知道是惡的事,但他們還要做?這種惡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顯然,當人們?nèi)绱税l(fā)問的時候,就意味著已經(jīng)開始對倫理層面的善與惡進行思考了。
按照伯恩斯坦的說法:“在我們的流行文化中,有一股‘通俗摩尼教’的暗流。我用這一詞語指的是世界被分為善與惡兩種力量時的那種輕率。惡(就像尼采已教導給我們的)代表著人們怨恨與鄙視的一切,人們覺得邪惡與卑劣的一切,要用暴力將它徹底鏟除。這種通俗摩尼教可能采取極端的形式,這些形式具有狂熱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今天,正是最具有意識形態(tài)性的、最狂熱的團體仍在運用惡的語言來確認他們鄙視及想要摧毀的東西?!?2)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第3頁。這就意味著,在伯恩斯坦那里,如果從宗教的理論視野來看待善與惡的話,那么,關于惡的倫理解釋則與壞事或邪惡緊密關聯(lián)著??梢哉f,惡已經(jīng)被人們貼上了壞事或邪惡的標簽。
當然,對惡的這種倫理解釋與人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與人們的文化傳統(tǒng)、宗教信仰以及所受到的倫理教育都有著密切的關系。其中,倫理教育對人們思考善與惡的問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在倫理共同體中,倫理成員關于善與惡的看法與其受到的倫理教育直接相關,他對善與惡的理解也和倫理共同體密不可分。
如此一來,人們對善與惡的思考就不能單純從理論層面進行,而是要充分考慮到倫理實踐層面因素的影響。誠如學者邁克爾·斯洛特(Michael Slote)所宣稱的那樣:“如果‘道德上的壞人過得不好,而且為他們的罪錯而受到了懲罰’這樣的事態(tài)被認為是內(nèi)在地好的,那么我們就不難去認為,‘某個邪惡的人因為其犯罪而受到審訊’這一事態(tài)是一個工具性的好手段,這個好手段有助于實現(xiàn)剛才提到的內(nèi)在地有價值的目的……實際上,就我們在倫理學方面的興趣來說,在某種重大的意義上,好事態(tài)與個人利好之間的區(qū)分關系到兩種內(nèi)在的好之間的區(qū)分?!?3)邁克爾·斯洛特:《從道德到美德》,周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年,第227頁。這就意味著,對惡的倫理思考同樣與倫理生活中好的內(nèi)在價值緊密相關。一方面,在實際的倫理實踐中,人們對善與惡的判斷往往與具體的倫理行為直接相連,如果這種倫理行為能夠普遍獲得人們的贊賞,那么這種倫理行為就是善的,否則,該倫理行為將被人們貼上惡的標簽而予以摒棄;另一方面,即便是人們訴諸倫理學的視角對惡的問題展開思考,那么,這種思考也不能脫離善或好的內(nèi)在價值而進行,因為惡與善以及好的內(nèi)在價值是相對的,正是基于這種相對的維度對惡的分析和詮釋才顯得深刻。因此,對善與惡的探討不能脫離人們的實際倫理生活,否則,無論得出怎樣的結論都難逃抽象和空洞的嫌疑。
然而,若要追尋惡的來源的話,那么,就要對人類的自由意志做出闡釋。從學理層面來講,關于自由意志的闡釋,基督教給出的解釋頗具代表性,將人類的自由意志與善和惡關聯(lián)起來。按照基督教的觀點,人類的自由意志是由上帝賦予的,作為個體的人聽從上帝的指令被視為是善的,而不聽從上帝的指令則被視為是惡的。由于人類擁有上帝賦予的自由意志,因而,作為個體的人,既可以選擇聽從上帝的指令而做出善的事情,也可以選擇不聽從上帝的指令而做出惡的事情。這表明,人類可以根據(jù)自己的自由意志而選擇為善或為惡。 由此可見,為善或為惡完全是由個人的自由意志決定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個人通過自身的自由意志而選擇做出惡的事情就必須要受到應有的懲罰,而絕不能把責任歸結到上帝那里,以尋找借口的方式試圖推卸責任或逃避應有的懲罰。
值得注意的是,在康德的倫理思想中,根本惡所指的是一種為惡的倫理品質,而且這種品質在人們的倫理生活中往往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換句話說,對于人而言,根本惡作為一種趨向惡的倫理品質是始終存在的。而關鍵的問題在于,如何抑制這種趨向惡的倫理品質,使得個人的倫理行為產(chǎn)生好或善良的實際行為后果。因此,倫理職責(ethical accountability)和倫理責任(ethical responsibility)對于根本惡的探索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
在某種意義上,倫理職責和倫理責任能夠抑制個人做出惡行的沖動,并在倫理動機層面消解個人做出惡行的念頭,以此來促進個人為善去惡。當然,倫理職責與倫理責任會隨著倫理角色的不同而發(fā)生變化,但它們對惡的抑制效用是不變的。例如,在家庭中,作為父親的倫理職責是努力工作提升收入水平,贍養(yǎng)老人,尊重妻子并與她一起培養(yǎng)和教育子女。如果這些倫理職責都被家庭中作為父親的倫理角色所履行的話,那么,與之相應的作為父親角色的倫理責任也就被其承擔了起來。 這樣一來,在家庭中,父親的倫理行為就會產(chǎn)生好的倫理后果,同時,作為父親的倫理角色,其履行倫理職責、承擔倫理責任的做法也就能夠促進家庭的和睦、發(fā)展。如此,倫理職責與倫理責任在倫理實踐中所發(fā)揮的效用便凸顯了出來,它們的確能夠抑制人們做出惡行的沖動,從而驅使人們做出善行,摒棄邪惡的念頭。
盡管如此,就根本惡而言,伯恩斯坦認為,人們不能將根本惡簡單地歸結為一種類型的惡,因為根本惡并不歸屬于任何一種類型的惡,它所針對的是人類的自由意志,更確切地說是對人類自由意志缺陷的描述。 用伯恩斯坦的觀點來說,“無論如何,不能將根本惡等同于自然傾向。不能將根本惡等同于現(xiàn)象界的感官自然。懷有需要和欲望的身體不是惡的根源。也不能將根本惡等同于任何固有的缺陷或人類理性的敗壞,唯一與之有關的是意志的敗壞”(4)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第31頁。。這就意味著,根本惡的來源并不是個人的欲望,而是源于人類自由意志的缺陷,并且這種自由意志的缺陷與個人的倫理行為是緊密相連的。換言之,對于根本惡而言,試圖從個人的視角來消滅它是不現(xiàn)實的,只能訴諸倫理實踐的維度來抑制根本惡的程度,使其不能付諸倫理實踐之中。通過限制根本惡的方式來引導人們的倫理行為,以期達到為善去惡的目的。
其實,這種對根本惡進行追尋的方式屬于形而上的層面,旨在闡明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并基于此使得人們反思倫理視域內(nèi)的善與惡的問題。但是,對倫理視域內(nèi)的善與惡之思考絕不能僅停留在理論反思的層面,它必然要指向人們的實際倫理生活,并且還要對人們的倫理行為有所影響。既然在倫理實踐中根本惡是無法徹底消除的,那么,如何在倫理實踐中使得人們?yōu)樯迫??根本惡與至善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對人們的倫理行為有何影響?
無論是就根本惡與至善的關系而言,還是關于根本惡的倫理向度,都是解釋倫理問題不可忽視的關鍵性環(huán)節(jié)。在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中,人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為善去惡,把每個人都視為目的而不是手段,以此來構建健康和諧的倫理社會環(huán)境,營造和諧的倫理生活關系。 但是,在倫理實踐中,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為善去惡,惡的行為以及邪惡的念頭仍舊存在于人們的倫理生活之中。這就需要對根本惡的倫理向度進行思索,基于根本惡與至善的視野來審視人們的倫理行為,以期達到為善去惡的倫理目的。有鑒于此,許多倫理學者對善與惡的問題展開探索,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諸多關于善與惡的理論,通過這些倫理理論來詮釋現(xiàn)實生活中的倫理問題。雖然這些理論各有不同,但不可否認,它們都是對倫理問題的現(xiàn)實關切。
在伯恩斯坦看來,康德對根本惡與善的論述是存在不足的,這種不足就體現(xiàn)在康德對根本惡與自由意志的闡述方面。因為在康德那里,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其自由意志決定了他的選擇能力,尤其是對于倫理行為的選擇更是如此。 在實際的倫理生活中,“我們對于道德法則的尊重,或許是道德行為的一個充分誘因。但是,我們的意力可以選擇違抗道德法則。如果對于道德法則的認知能充當?shù)赖滦袨榈恼T因,就可能總是存在著一種反誘因(counter-incentive)。我們可能選擇乖戾,我們可能選擇邪惡,我們可能選擇違抗道德法則。我們也許會被告知:這樣一種選擇是非理性的;我們要拒絕承認‘絕對律令性的道德法則’;存在著一種述行矛盾(performative contradiction),從而我們既在運用我們的自由,又在否定我們的自由”(5)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第49-50頁。。換句話說,作為有理性的倫理行為者,通過自身的自由意志為自己確立倫理規(guī)范,同時又基于自由意志的立場來破壞倫理規(guī)范的約束力,進而違反倫理規(guī)范的規(guī)定做出惡的行為。
當代學者羅莎琳德·赫斯特豪斯(Rosalind Hursthouse)基于美德倫理學的立場,通過自由意志的視角思索根本惡與善的不足。她宣稱,對根本惡與善的解釋不僅不能單純依賴于自由意志,而且還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道德動機的層面,相反,要把倫理行為者自身的倫理情感和倫理品質等因素作為考慮的重點。用赫斯特豪斯在《美德倫理學》(OnVirtueEthics)中的觀點解釋:“人們常常贊揚美德倫理學,特別是當他們意識到康德義務論的問題的時候,因為美德倫理學針對情感的道德意義的論述要比其他倫理學思路的論述更好,尤其是在‘道德動機’的問題上,它的論述比康德的更具吸引力?!?6)[新西蘭]羅莎琳德·赫斯特豪斯:《美德倫理學》,李義天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6年,第101頁。這就意味著,對于根本惡與善的思考不能純粹基于自由意志或道德動機的層面進行,更不能將根本惡與善的思考簡單地歸結為理性層面的邏輯推理,而是要充分正視倫理行為者自身的倫理情感、倫理品質以及所處的倫理環(huán)境等因素所發(fā)揮的效用。
盡管對根本惡的倫理思考需要顧及諸多方面的因素,但它與至善之間的張力則凸顯著根本惡的倫理向度。正是基于這種倫理向度,人們不斷地對倫理問題進行求索,而且對倫理問題的追問也在不斷深入。 問題是,倫理學視域內(nèi)的至善到底指的是什么?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是否能夠影響人們的倫理生活?顯然,對于這些問題的回答關系著人們對倫理問題詮釋的成敗,也決定著人們對根本惡與至善的理解。因此,對根本惡與至善的之間張力展開思索顯得尤為重要。如果不能合理地解釋根本惡與至善的關系,那么也就不能全面地理解和把握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更談不上對這種張力的意義做出正確的闡釋了。
事實上,對至善的倫理思考可以追溯到柏拉圖關于兩種世界的論述。在柏拉圖那里,理念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是兩種不同的世界,現(xiàn)實世界只是對理念世界的模仿而已,真實的世界是理念世界。就至善而言,它存在于理念世界之中,現(xiàn)實世界中的諸多善的行為或事物不過是對至善的模仿罷了。不可否認的是,理念世界中的至善對現(xiàn)實世界里有關善的行為或事物具有統(tǒng)攝作用,而這種統(tǒng)攝作用對探索倫理實踐問題起著決定性效用。因此,在現(xiàn)實世界里,人們對根本惡與善的理解都與理念世界中的至善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柏拉圖之所以持有這樣的觀點,是由其“二元論”的思維方式?jīng)Q定的。從西方哲學史的視角來看,柏拉圖的這種思維方式對西方哲學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當然,這種影響也包括基于倫理層面對根本惡與至善的思考。如果說根本惡所指的是人類自由意志的缺陷的話,那么至善則意味著人們對善的內(nèi)在向往。只不過這種善的內(nèi)在向往在倫理生活中的表現(xiàn)形式不同罷了,但它們都是對至善的倫理闡釋。在康德的倫理思想中,至善指的是最高、最全的善,這種善是純粹的善,可以說,至善是善的形式與善的質料相結合的產(chǎn)物,而同時擁有善的形式和質料的只能是上帝。因此,對于人類來說,只能做到無限地趨近于至善,而不能真正達到至善。
然而,即便是人類無法達到至善,但對至善的追尋和向往卻是能夠做到的,這也是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所凸顯的倫理意義。也就是說,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驅使著人們不斷地探索倫理問題,并在倫理實踐中為善去惡,向著至善的倫理境界不斷前進。這樣一來,根本惡與至善就意味著倫理世界的兩極,而它們之間的張力則顯現(xiàn)出人們?yōu)樯迫旱膫惱硐蚨取<幢闶窃诋敶鷤惱韺W的研究領域中,這種倫理向度也一直激勵著人們對倫理問題的思考和探索。
從古至今,諸多倫理理論都以實際的倫理生活為落腳點,通過理論層面的闡釋最終所指向的是如何影響或引導人們的倫理行為,使人們過上幸福的生活。由于這些倫理理論所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社會環(huán)境以及當時人們生活方式的不同,致使其學說各有特色并呈現(xiàn)出紛繁各異的景象。這恰恰表明倫理問題的鮮明特征。人們對倫理問題的追尋,不僅是在回答何者為善或何者為惡的問題,而且還是對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的思索。
正如伯恩斯坦所言:“最為深沉的哲學困惑恰植根于我們的日常經(jīng)驗,并應該幫助我們闡明這些經(jīng)驗?;赝斎寺犅劦?0世紀,任何人都會毫不遲疑地說到惡。許多人都相信,20世紀所見證的惡,超過了過去的歷史所記載的一切事情。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毫無猶豫地將這些極端事件(種族滅絕、大屠殺、酷刑、恐怖主義襲擊、無故施行的痛苦刑罰)作為惡來談論。”(7)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第1頁。這表明,邪惡行為的表現(xiàn)形式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變化。問題的關鍵在于,及時發(fā)現(xiàn)這些惡的諸多形式,并使人們在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中去惡揚善。
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是人們?yōu)樯迫旱膫惱硐蚨龋彩侨藗兯伎紓惱碡熑蔚幕揪S度。雖然在人們的倫理實踐中倫理問題往往表現(xiàn)出復雜性的特征,尤其是對于惡的表現(xiàn)形式來說更是如此,但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則始終驅使著人們不斷地對倫理問題進行探索,而且這種探索最終所指向的必定是至善的內(nèi)在要求。不容否認,面對倫理生活中的諸種惡行,人類是有責任的,而且人類應該對諸種惡行負責,而不是尋找各種理由推卸責任。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預示著,人類的倫理責任在于為善去惡,通過為善去惡以達到至善的內(nèi)在要求。
與上帝相比,人類的自由意志是有缺陷的,這種缺陷就體現(xiàn)在作為個體的人基于自由意志既可以選擇為善,也能夠選擇為惡,而在上帝那里,這樣的情況是不存在的。因為上帝本身就是全善的,并且上帝的全善能夠在自身之中找到根據(jù)。換言之,上帝完全能夠自證其全善,但人類則不具有自證其全善的能力。所以,當作為個體的人選擇為惡之時,就必須要對其做出的惡行負責,絕不能將應該承擔的責任推卸掉。 這樣一來,由于自由意志的原因,人類有了選擇為善或為惡的能力,同時也意味著人類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從根本惡的倫理向度來看,無論是單純訴諸根本惡的視角,還是純粹通過至善的視域來思索人類責任問題都不會獲得成功。相反,從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出發(fā),才是探索人類倫理責任問題的可行路徑。
之所以如此,是由人類的特殊存在樣態(tài)決定的。對于作為個體的人是純粹理性的存在者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因為無論是在倫理生活中,還是在社會交往活動中,作為個體的人,其所具有的感性因素都起著重要的作用,這些感性方面的因素是不能忽略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將作為個體的人視為純粹理性的存在者是不嚴謹?shù)?。在詮釋倫理問題的過程中,更不能把作為個體的人視為單純的理性存在者,企圖通過理性方面的推理來解釋倫理問題,這樣的做法無疑是事與愿違,最終無法對倫理問題進行合理的闡釋。
此外,從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可知,就倫理教育而言,人類的倫理責任是去惡揚善,尤其是在兒童的倫理教育中更應如此,把為善去惡的意識通過倫理教育的方式逐漸賦予兒童,這對于兒童的成長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倫理生活中的很多倫理理念都是通過倫理教育和倫理實踐獲得的,沒有這些教育和實踐活動,倫理理念就不會對人們的倫理行為產(chǎn)生影響,而兒童最終將成長為倫理社會中的一員,并承擔起傳承倫理理念的重任。所以,從根本惡的倫理向度來看,人類更有責任為善去惡,并且在倫理生活中把這一倫理理念傳遞下去,使其成為人們的倫理共識。如此一來,為善去惡的倫理理念才能在具體的倫理實踐中發(fā)揮效力,進而引導人們的倫理行為。
即便是從第二人稱(或第三人稱)的視角來探索倫理問題,也不能僅從理論的層面來考慮根本惡與至善的關系問題。其原因在于,判斷某人是否負有倫理責任,往往針對的是某一具體的倫理行為,而不是訴諸根本惡或至善的概念來完成的,況且倫理責任也有多種類型,如果不能明確地指出倫理責任是哪種類型的話,那么將無法判斷倫理責任的歸屬問題。
依據(jù)學者斯蒂芬·達爾沃(Stephen Darwall)的觀點:“責任特別關注的是,一個人如何根據(jù)她已經(jīng)做的事情,與我們作為道德共同體成員所處的第二人稱關系相聯(lián)系,即如何在這個關系中被(包括被她自己)看待和對待。為了突出這一點,我將使用‘責任(accountable)’而不用‘廣義責任(responsible)’,因為‘廣義責任’包含某些與我所理解的責任不同的意思。比如,‘廣義責任’可以指沒有道德含義的因果的責任,而且甚至道德責任也有更廣泛的意義,比如有時它指‘作為歸屬的廣義責任(responsibility as attributability)’,這不同于我們關注的特定種類的道德責任,即‘作為責任的廣義責任(responsibility as accountability)’。”(8)斯蒂芬·達爾沃:《第二人稱觀點:道德、尊重與責任》,章晟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年,第71頁??梢姡蛡惱碡熑味?,它有諸多的類型和樣式,而對于不同的倫理責任的類型和樣式,人們所給出的倫理責任判斷也是不同的,尤其是在實際的倫理生活中,這種情況更是屢見不鮮。這就意味著,對于倫理責任的判斷問題來說,人們不能僅從抽象的理論層面進行思考,而且要關注倫理責任的實際類型和樣式,并在此基礎上來闡釋倫理責任的歸屬問題。
至善的維度在人們思考人類倫理責任問題的過程中顯得尤為重要。因為至善的維度不僅是為善去惡的基礎,而且是探索倫理問題不可或缺的基本向度。有鑒于此,對倫理問題的探尋既要關注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同時還要對至善予以高度的重視。
根本惡與至善是思考倫理問題的兩極,尤其是至善已經(jīng)成為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追尋的終極目標。同時,至善也充當著作為個體的人對自身生存價值和意義的反思對象,只是這種反思對象的形而上意蘊較為明顯罷了。實際上,“人對自身本性和生命終極意義的反思雖然各有分別,但從西方歷史上看大致經(jīng)歷了神學的或準神學的、人學的和生命哲學的三種形態(tài),它們分別指向三種超道德價值——至善、自由和生命及自然”(9)王天成:《至善、自由與生命——西方道德哲學中超道德價值的演變》,《天津社會科學》2001年第4期,第36頁。。這就意味著,在人們的倫理實踐生活中,至善作為一種超道德價值一直被追尋。
然而,根本惡作為思考倫理問題的另一個極,有著自身的實在性。在德國古典哲學的理論視域中,謝林對根本惡的實在性之描述堪稱經(jīng)典。按照謝林的理解,倫理行為者所擁有的自由意志能力就決定了其為善或為惡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就蘊涵在自由的概念之中。如果要對這種自由概念做出合理闡釋的話,那么必須要正視根本惡的實在性,而不是把這種實在性忽略掉,甚至不承認根本惡的實在性??梢?,謝林對根本惡的解釋與傳統(tǒng)神學的解釋不同。具體而言,在謝林的解釋中,根本惡的含義并不是善的缺陷或匱乏,相反,它有著自身的實在性特點,尤其是在倫理實踐中,這種實在性以根本惡的倫理向度呈現(xiàn)出來。換句話說,只要承認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具有自由意志,那么,根本惡的實在性特點就是無法予以否認的。
因此,在倫理學的研究視域中,根本惡的倫理向度有著重要的意義。人們不能簡單地否定根本惡的倫理向度,而是要將根本惡的倫理向度與為善去惡的倫理理念結合起來。不得不說,“謝林似乎正在驅使自己(和我們)陷入一種不可能的困境。他告訴我們,人類是自由的,自由是‘善與惡的可能性’。而且,惡是實在的,不能因為把它解釋成缺陷或匱乏就把它打發(fā)了。在尋求惡的起源時,我們不能訴諸形而上學的善惡二元論”(10)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惡》,第98頁。。這表明,對根本惡的探索不能脫離它與至善之間的張力關系,更不能脫離人們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而是要把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作為探索根本惡的基礎,基于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來思索有關根本惡的問題。
當然,訴諸形而上學的善惡二元論立場來闡釋有關根本惡的問題也是值得懷疑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作為有限生命個體的人是無法完全消除根本惡的,而只能將其視為思考倫理問題的一個極,并通過它與至善之間的張力關系來進行詮釋。因此,根本惡與至善都是影響人們探尋倫理問題的關鍵性因素,它們對解釋有關善與惡的問題同樣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樣一來,根本惡與至善作為思考倫理問題的兩極分別發(fā)揮著自身的倫理效用。
盡管在倫理問題的研究領域內(nèi),根本惡的倫理向度有著重要的意義,但對于倫理問題的探索而言,人們還是應該回到至善的維度。正如學者托馬斯·E·希爾所言:“作為道德行為者,我們不可能總是以我們承認的標準行事,但我們遵循它們的能力是以我們把它們作為我們決定和判斷的合理理由來接受的;更有爭議的是,在把我們的責任看作是絕對命令方面,我們的前提條件是,能依據(jù)這些基本原則來判斷我們行為的氣質(disposition,或‘品質’),不是因為我們做了什么,而是由于對于外在權威、傳統(tǒng)或共同情感有一個先驗性的承諾,這種品質對于我們成為一個道德行為者具有一種建構性的特征。那么,在某種意義上,特殊責任能夠作為理性行為者施加給他們自己的要求來理解,遵循它們是實現(xiàn)自治(self-governing)的一種方式?!?11)托馬斯·E·希爾:《康德主義》,龔群譯,休·拉福萊特主編:《倫理學理論》,龔群主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8頁。這就意味著,回到至善的維度思考人類倫理責任問題,更能夠顯現(xiàn)出人類為善去惡的倫理責任。
綜上所述,通過根本惡與至善之間的張力不難發(fā)現(xiàn),人類是無法徹底消除根本惡的,但這并不代表面對根本惡人類無能為力。恰恰相反,根本惡的實在性表明,人類擁有為善或為惡的選擇能力,而作為個體的人更應該為善去惡,并基于為善去惡的倫理向度來構建美好的生活。總之,回到至善,不僅是思索善惡問題的關鍵,而且還是人們探索人生在世意義的重要維度。應該說,根本惡的倫理向度為人們思考人類為善去惡的倫理責任提供了一種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