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

說起“糾結(jié)”二字，《說文解字》中如此說：繩三合也，意謂擰在一起的三股繩子就叫“糾”，再用這三股繩子綰成的疙瘩就叫“結(jié)”。三股繩子系個死結(jié)，扯不斷，解不開，難分難舍。

今年春天，一堆的瑣碎惱事纏繞得心神不寧，拿不定主意，于是我和兩個同事約好一起自駕游出去走走，想換換腦子，找找思路。

春天的北方，雖已萬物初生，草木萌發(fā)，但也總會冷暖不一，時而溫暖時而料峭，讓人不知著什么樣的衣物才可應(yīng)對。都說二八月亂穿衣，但出門在外，亂穿衣也總會被吃苦頭，于是出發(fā)前的衣物整理就成了我的一個心頭大事，拉出一堆的衣服，幾乎可以想到四季的天氣可能，挑來選去，兩個字：糾結(jié)。最終還是氣鼓鼓地隨便拿了兩件出發(fā)了。

自駕游本是自由隨意地出行，但我們認(rèn)為走哪條高速，在哪里吃飯，今晚住在哪里，哪家賓館性價比比較高……這些都還是要費心勞力，于是小勇開車，我和子木老師負(fù)責(zé)搜索，不一會兒就搞得頭暈、惡心、肚子疼，不得不放下手機一通牢騷。最后還是小勇在前面笑著說，別找了，累了就停，餓了就吃，困了咱就找一家順眼的賓館住?？纯赐饷姘桑禾靵砹恕?/p>

當(dāng)我們把眼光從車窗看出去，才看到沿途桃紅杏白，柳樹發(fā)芽，田野里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頓覺神清氣爽。我看著一直開車悠然自得的小勇，問他怎么不關(guān)心接下來行程安排呢，他笑著對我說，管那么多干啥，此時春光無限，這才是重要啊。

晚上，我們很快在一座不錯的城市里找到飯店住了下來，興致極高的小勇和子木老師兩人先是在房間里打嘴逗趣，俯瞰城市燈火，后又折騰著舒展筋骨，拿大頂，做俯臥撐，一向不大活動的他倆，僵硬搞笑的樣子惹得我捧腹大笑，三人笑作一團。完全忘了之前的擔(dān)憂和焦慮，就這樣笑得連胃口也好了，小勇一聲吆喝，我們?nèi)齻€便在這座城市的一角找了個夜市，大吃起來，記憶里，那晚的飯菜味道實在是好！

第二天起來，我們繼續(xù)一路北上，盡管還是要去想住宿、吃飯的事情，由于有了昨天一天的經(jīng)歷，今天顯得從容了許多，子木老師很快定了個大概計劃，我們便欣然前往。

太陽暖暖地照在山頂、樹梢、小河、車窗上，讓人有一種特別愜意放松的感覺，子木老師在副駕上哼唱著他自己亂編的歌，幽默有趣、悠然自得的一唱就是四十多分鐘。

而那時，我們的車子正走在特別擁堵的一段路上，前面應(yīng)該是出了事故?？粗谎弁坏筋^的車隊，我開始在后排著急起來，擔(dān)心會不會堵得太久，擔(dān)心我們沒有帶足夠的食物和水，還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子木老師的精彩演唱，車?yán)锏目鞓窔夥账坪跛查g被我的情緒影響，凝固了下來。

會好的，會好的，你看一直有保障車在來往，就證明已經(jīng)在積極地處理了，情況不會很嚴(yán)重。小勇扭過頭來笑著對我說。

一定沒事的，你看陽光正好，山風(fēng)浮動，鳥語花香，閉上眼睛做個好夢吧，美麗姑娘，醒來我們就到目的地了。子木老師唱著對我說。我煩躁地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莫名的沮喪中，覺得真是有點倒霉，好不容易出來，卻又遇上堵車。

果然，那是一個不在我們預(yù)料中的遭遇，前方高速隧道里出了重大事故，一堵就是十多個小時，從下午四點便開始了。

三個大人出門，又是隨意行走，故而沒有帶太多食物和水，車?yán)镏挥性缟厦總€人喝過的三個半瓶水和半包薯片。午飯是在服務(wù)區(qū)隨便湊合的，原想今晚可以早點住下來，找一處好地方再繼續(xù)大快朵頤?？粗鴱呐d奮到漸漸蔫了下來的子木老師，嘴唇已經(jīng)起了皮。他不停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走動，踮起腳尖往前面看，我知道他也有點著急了，畢竟暮色已近。

高速上猶如長龍一般的停車一動不動，白日里的溫暖也隨著夜幕的降臨隱藏到了遠(yuǎn)處的山巒里。又渴又餓的我們?nèi)霜q如不安的小獸一般，坐臥不寧，肚子也咕嚕咕嚕地鬧起了脾氣。

小勇和子木老師把僅有的水和食物留給了我，交代我要注意安全，鎖好車門，不要亂跑，他倆想出去找找看有沒有可能討來水和吃的?？粗麄z一臉疲憊卻強裝出笑意的樣子，心里突然一酸，難道在這樣太平盛世還要他們?nèi)ビ戯垼?！后悔自己不該約他們一起出來受罪，再想起之前的諸多事情，懸而未決，不知該怎么辦，想著想著竟委屈地哭起來。

車外的夜色更濃了，他倆也已經(jīng)出去很久，中間打過兩次電話交代我不要害怕，說他們很快就回，可這一走就是近兩個小時。

就在我又冷又餓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們倆回來了，帶著一身的露水，臉上卻綻放著開心的笑容。原來他們一直沿著山路走，看到有可能的車輛就走過去詢問有沒有多余的水和食物，可不可以買一點。小勇說他和子木老師遇到的大多數(shù)人都和我們一樣，并沒有做太多的準(zhǔn)備，所以也不太容易有多余的東西給我們。好容易有了幾瓶水和餅干之類的還被子木老師給了車上帶小孩的人。他們一邊詢問，一邊在夜色里和那些素不相識的車主聊天、說笑，竟也覺得好開心。甚至開始留戀這眼前的情景，竟有點恍然隔世的美好感覺，而這些平日里絕不會相見和說話的人在此刻都有了超出尋常的親熱。

回程中，因為霧大，他們又錯過了我們的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兩個小時，雖然又困又餓，但心情卻好極了。我看著放在面前的幾個面包和飲料，迅速打開給他倆遞過去，看著他倆狼吞虎咽的樣子，愧疚地對他們說，后悔約他們出來……

車?yán)锍赛S的燈光下，看著我蠟黃的小臉，子木故意大聲咀嚼著食物，笑著說：哪有那么多的后悔，我們也不知道會遇到這樣的事呀，你看其實挺好的，我們?nèi)齻€出來不就是為了散心嗎？你看著漫天星光，夜色撩人，還有這么多人陪著我們，多好！既然結(jié)果無力改變，那就……他停頓了一下。坐在左手邊駕駛位的小勇臉上笑出了一朵皺皺的黃花，接了一句：不要糾結(jié)。

對！對！不糾結(jié)！不糾結(jié)！子木老師重復(fù)了兩遍。不糾結(jié)，這三個字突然就像這高速深夜里的一道閃電，亮亮地在我眼前劃過。

半夜兩點多，停滯在高速上十個多小時的車開始緩緩移動，直到疾馳而去，看著壯觀的紅色尾燈，把蜿蜒的路面照得一片通紅，我能聽到大家的歡呼和喜悅，更能記得大家打開車窗互相揮手道別的笑臉，心里升騰起一種莫名的感動和暖意，眼睛濕濕的。

于是長長的路上，我們?nèi)苏f了長長的話，道出了從不與人言說的生活、家庭、感情以及背后的辛苦、艱難，還有那些被留在時間長河里的諸多遺憾。

小勇說其實他一直都很努力也很堅強，雖常常失落，但內(nèi)心還是充滿感激，知道生活需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還要不停地為自己打氣、開解，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它永遠(yuǎn)不會辜負(fù)一個篳路藍縷、拼搏向前的勇士。有些人，有些事，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就算痛苦一輩子，一樣回不來，既然如此，不如勇敢向前，相信沒有永遠(yuǎn)的黑暗和不堪，用智慧和堅持為自己釋懷，不糾結(jié)！

子木老師從來靜水深流，很少吐露心聲，今夜在這繁星滿天的夜里，竟也對我和小勇傾心而談，他說：生命中，我們總會接到不同的劇本，有平淡，有濃烈，有笑有淚，有離別傷感，但不管怎樣，總要好好用心演好吧，不能總因為生活給我們的苦而放棄退縮吧，不糾結(jié)！

到達目的地時，天邊已經(jīng)泛出橘紅，太陽即將噴薄而出，大地一片氤氳之氣。我們在服務(wù)區(qū)洗漱進食，然后一路歡歌，并一起決定不再為一些事情糾結(jié)，比如疫情帶來的焦慮與恐懼、學(xué)習(xí)工作帶來的諸多不便，還有我們內(nèi)心無法割舍的人，始終沒有答案的問題，要在自己內(nèi)心糾結(jié)的那片荒野里慢慢長出智慧、勇敢和堅強，在自己完全努力后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一些想做而有意義的事。

子木老師指著前方山坡一片爛漫的桃花深情說：荒野之后，杳無人煙，直到我們的出現(xiàn)，又是春暖花開。不糾結(jié)！

如今又是一年歲末，我們走過的路、經(jīng)過的事，也隨著那些無法留住的日日夜夜消失在身后，未來還會有什么樣的遇見，也許我們無法預(yù)知，但當(dāng)下的努力和堅持才是我們戰(zhàn)勝這一切的唯一法寶，再堅持一下，一切都會過去，不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