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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軾影論

      2023-01-03 03:23:47李瑞卿
      藝術(shù)學(xué)研究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點校陶淵明蘇軾

      李瑞卿

      北京語言大學(xué)中華文化研究院

      一、影是什么

      蘇軾論文藝有“以燈取影”“系風(fēng)捕影”之論,“影”在蘇軾那里是一個重要的存在。他所論的“影”不僅是藝術(shù)的幻影,而且是顯像了的事物本質(zhì)?!捌鹞枧逵啊盵1]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73—174頁。,形體與影子同在,但影子似乎更為真實;“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2]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第275頁。,那孤鴻影正是幽人的另一種存在?!队洺刑煲褂巍吩唬骸巴ハ氯绶e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3]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七十一,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冊,第2260頁。竹與柏投射于空明月色,如藻荇交橫,此種影像也只能在蘇軾與友人的閑情逸致中偶然呈現(xiàn),它或許被感知為幻象,但何嘗不是一種本真,所謂“真巧非幻影”[4]蘇軾:《送參寥師》,王文浩集注,孔凡禮點?!短K軾詩集》卷十七,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冊,第906頁。?!兜侵莺J小吩唬骸皷|方云??諒?fù)空,群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心知所見皆幻影,敢以耳目煩神工。”[5]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二十六,第5冊,第1388頁。這感官所見之幻影,其實并非與神工毫無干系。蘇軾在《游金山寺》中又有“非鬼非人竟何物”之問,其詩曰:“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6]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七,第2冊,第308頁。面對江心之火、照山飛焰,以及被驚動的原本于黑暗中棲息的飛鳥,蘇軾向這如影一般的神秘存在發(fā)出了追問。

      因是之故,蘇軾攝取形影、追蹤意象的審美活動就不僅是勘察物理、領(lǐng)悟情思的過程,而且是叩問本質(zhì)、探究真實存在的過程。如果說外周物理、內(nèi)極才情是儒者之道,蘇軾為何還要思索、探究那虛無之影呢?影是能被看見的本質(zhì)或真實存在嗎?蘇軾在和陶《形影神三首》組詩中討論到形、神、影關(guān)系問題,特別論證了影的真實存在?!逗吞招钨浻啊吩唬?/p>

      天地有常運,日月無閑時。孰居無事中,作止推行之。細(xì)察我與汝,相因以成茲。忽然乘物化,豈與生滅期。夢時我方寂,偃然無所思。胡為有哀樂,輒復(fù)隨漣洏。我舞汝凌亂,相應(yīng)不少疑。還將醉時語,答我夢中辭。[1]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四十二,第7冊,第2306頁。

      開篇四句的宇宙觀顯然是受《莊子》影響,《增補足本施顧注蘇詩》中注曰:《莊子·天運篇》“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于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2]《增補足本施顧注蘇詩》宋景定補刊本,轉(zhuǎn)引自楊松冀《蘇軾和陶詩編年校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242頁。意謂天地有常,日月運行不息,無論是天與地,還是日與月,其推移變化出于自然,且各行其是、是其所是,彼此了無瓜葛,自化而已。既然大化如此,那么“我”(包括形與影)之物化,必然希冀逃離化生與寂滅,所謂“忽然乘物化,豈與生滅期”。生,即自然化生;滅,即佛家所謂寂滅,這里的“物化”既取莊子之義,也有蘇軾的發(fā)揮,它指泯卻生死與一切界限的道通為一的“齊物”之化。不過,在物化中,形與影需彼此相因?!拔摇蔽ㄓ性趬糁胁趴梢约湃粺o思,斷絕哀樂;也唯有在醉舞中形影相應(yīng),入于莊周夢蝶一般的境界。夢與醉究竟能否真的與物俱化,該詩并未給以最終的回答,但形與影那種超越生死與哀樂的自由與自在,確是蘇軾所向往的。

      《和陶影答形》表達了形可以盡,影則不滅的思想。形可盡則落入化生,影不滅則是永恒,形與影的相因相肖與離析同樣構(gòu)成了對生與滅的超越。因為影的存在,此種特別的“物化”才成為可能,在這首詩中蘇軾重新闡釋了莊子的“物化”觀念,凸顯了影之不滅與“無心因物”。其文曰:

      丹青寫君容,??之嫀熥?。我依月燈出,相肖兩奇絕。妍媸本在君,我豈相媚悅。君如火上煙,火盡君乃別。我如鏡中像,鏡壞我不滅。雖云附陰晴,了不受寒熱。無心但因物,萬變豈有竭。醉醒皆夢耳,未用議優(yōu)劣。[3]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四十二,第7冊,第2307頁。

      影子依附月與燈而顯現(xiàn),它與形彼此相肖;但妍媸在形,形之影又是超越于美丑的。形如火上之煙,火盡形乃別;影如鏡中之像,鏡壞影不滅;影附陰晴,卻不受寒熱;影無心因物,變化無盡。物的變化無窮,影的變化也無窮,而且并不隨著形體與生命的消亡而寂滅。影依賴形而存在,形在不斷地消逝,影萬變而不竭。蘇軾將影從與形的相因、相肖中剝離出來,影成為一個“無心”的、永恒的且普遍的存在。但影之于形的關(guān)系與神之于形的關(guān)系又是不同的:有形必有影,形盡影不滅,是蘇軾的新理念;有形必有神,但形盡神是否不滅,則是人們爭論不休的哲學(xué)難題。

      基于形與影的神又是如何存在的呢?陶淵明《神釋》中,神的歸宿是縱浪大化,不憂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4]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頁。的自然人生;蘇軾《和陶神釋》中,神之最終歸宿則在脫離形、影的“無思無慮”中。不過,蘇軾對神的闡釋包蘊了更多的思想意涵。他指出了形與影的“無我”性與“因物”性,也指出形與影不能作為神的長久寄托之所,所謂“知君非金石,安得長托附”;那么,神在何處?蘇軾不僅否定了仙山與佛國的存在,即“仙山與佛國,終恐無是處”;而且也否定了陶公以詩酒忘憂而與神俱在之方式,因為人生有盡,依托于醉醒之間的生命翕合依然無法逃出自然之?dāng)?shù),他寫道:“甚欲隨陶翁,移家酒中住。醉醒要有盡,未易逃諸數(shù)。”這多少有些無奈,蘇軾觸破了陶公的自然假象,將神安頓在形體赴火、善惡焚去、無負(fù)載之勞、無攘寇之懼的無思無慮中,其文曰:“如今一弄火,好惡都焚去。既無負(fù)載勞,又無寇攘懼。仲尼晚乃覺,天下何思慮?!盵1]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四十二,第7冊,第2307—2308頁。蘇軾在此否定了從有限之形而入神的邏輯,他把神懸置于脫離形體與現(xiàn)實無干的虛無之中。

      從上述三首詩中,可推出蘇軾關(guān)于影的四個論點:其一,影可以離形去神而永久存在;其二,在生命中神只能是無法逃出自然之?dāng)?shù)的日常存在;其三,影是超越于神的本質(zhì);其四,人的醉與夢是形、神、影的自由的、理想的、現(xiàn)實的存在場域。蘇軾的“和陶詩”改寫了陶淵明《形影神三首》的核心意旨。陶公是基于“惜生”觀念,有感于生命困惑,而“極陳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釋之”[2]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第61頁。。蘇軾則跨越了陶淵明的自然觀,借著影的必然性、不滅性重新闡釋形、神、影,從而構(gòu)建他的自然觀。

      蘇軾在哲學(xué)上天才式的創(chuàng)造于此表現(xiàn)出來,他承認(rèn)易道哲學(xué)中的自然之?dāng)?shù)與儒家倫理,甚至不否定所謂“神”的存在,但他又超越了這一個疆域,向著更為深廣的境界延伸拓展——當(dāng)然,這也不是能被佛、老哲學(xué)所桎梏的。影接近于無,它是脫離物與形之后的存在。世上有物,有物必有形、有形必有影,那么影就必然存在,縱然它不被人們感知。蘇軾找到了這樣一個無須太多證明的客觀存在,使人們能避開煩瑣的、歷時持久的神滅或神不滅之類的論爭,而找到某種本質(zhì)。所有形之影即使離形也依然是其形之影,但脫離了形的無形之影,卻有著通融為一個影的可能。因而影是連續(xù)的,也是普遍的。蘇軾以影為本質(zhì)的發(fā)現(xiàn)與康德有相似之處。在此,對本質(zhì)的重要性不作展開性論述,暫且引用鄭昕對康德的評價,他說:“康德第一次證明現(xiàn)象里一定要有‘什么’,是常住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則每個客觀的時間決定不可能,于是每個經(jīng)驗也不可能。他不是由經(jīng)驗來證明常住的存在,而是由常住的現(xiàn)象去證明經(jīng)驗的可能性。此種證法,不是經(jīng)驗的,而是先驗的,不從經(jīng)驗來證明什么,而所證明,卻不離開經(jīng)驗,為經(jīng)驗可能的條件?!碑?dāng)然蘇軾所謂影的本質(zhì)與康德所謂本質(zhì)是不同的,在論證方法上也全然不同,但它的出現(xiàn)和發(fā)用與康德“本質(zhì)常住”觀有異曲同工之妙——它讓人們知道“在現(xiàn)象里,一定要有‘常住的’”[3]鄭昕:《康德學(xué)述》,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版,第183—184頁。。蘇軾影的本質(zhì)性存在反過來可證明形與神作為經(jīng)驗性存在的可能性,凸顯出形與神的變化性和現(xiàn)象性,也仿佛為形與神提供了超越天地的、茫無涯際的預(yù)設(shè)空間,讓人感到其所建構(gòu)的自然的永恒。蘇軾的形、神、影觀念與陶淵明、白居易的觀點存在一定關(guān)聯(lián),陶淵明《形影神三首》是蘇軾的唱和對象,白居易則有《自戲三絕句》言及心身答問[4]白居易《自戲三絕句》“序”云:“閑臥獨吟,無人酬和。聊假身心相戲,往復(fù)偶成三章?!痹凇蹲詰蛉^句》中,《心問身》言“心問身言何泰然,嚴(yán)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來十一年”,《身報心》又言“心是身王身是宮,君今居在我宮中。是君家舍君須愛,何事論恩自說功”,《心重答身》復(fù)言“因我疏慵休罷早,遣君安樂歲時多。世間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閑奈我何”。參見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三十五,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6冊,第2683—2684頁。,蘇軾在《劉景文家藏樂天〈身心問答三首〉,戲書一絕其后》中將自己與陶、白相權(quán)衡,雖然該詩寫在《和陶形贈影》《和陶影答形》《和陶神釋》三首之前,但也極有參考價值。戲書曰:“淵明形神自我,樂天身心相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當(dāng)成幾佛?!盵1]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三十四,第6冊,第1818頁。蘇軾道破陶淵明、白居易在哲學(xué)上的重要缺陷,認(rèn)為前者限于自我,形、神、影只是出于一己意識;而后者淪于彼此相物,缺少吾心觀念。在與前賢關(guān)于形、神、影的對話中,蘇軾建立了獨特的闡釋體系,將容易流于任意妄想的“神”,一方面受限于作為常住本質(zhì)的“影”,另一方面受限在易道變化的自然之?dāng)?shù)中——它變換無端而又在一定的“度”中。這好像是給“神”劃出了界限,它依附于形,反向地通過一定的、合度的思考與操作,從形那里可以得之,從而也保障了形的靈性。而離開形體的神與形、影了無瓜葛,超然于佛、道之外以及陶淵明式的詩酒人生之外,超然于現(xiàn)實之外,也不再是神秘的存在。

      在蘇軾這里,人生的夢與醉是形、神、影自由會合的場域,而唯有在這審美的、超功利的意識中能夠看見三者彼此的流轉(zhuǎn)生滅,領(lǐng)悟到超出天地秩序的自然之境,從而確認(rèn)人的絕對自由。這個自由在某種程度上是客觀的和可能的。它來自了悟,依憑它,人才有可能在時間的流逝中感知到作為本質(zhì)之影的永恒存在?!逗蟪啾谫x》寫道: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2]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一,第1冊,第8頁。

      與其說這是一個神秘世界,不如說是蘇軾自覺呈現(xiàn)的了悟以后的自然之境。借助夢的場域,蘇軾看到了孤鴻、道士之間的某種聯(lián)系:驚悟之后道士不見其處,化為烏有,但在這烏有之后,卻是永恒之影。《赤壁賦》中所謂“不變者”,也即無盡的物與我。文中寫道:“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盵3]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一,第1冊,第6頁。從變易角度來看,天地不能一瞬;以不變觀之,則物與我可以無盡。因為江上清風(fēng)、山間明月,用之不竭,我與物何盡之有?這時的我已然超越了生死變化,仿佛永恒之影與清風(fēng)明月同在。形、神、影觀念其實在《后赤壁賦》與《赤壁賦》中業(yè)已藝術(shù)地呈現(xiàn),破除了現(xiàn)實與虛幻、古與今、物與人等界限,帶給我們一個象本體的世界,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自然。蘇軾《無名和尚傳贊一首》曰:“道無分成,佛無滅生。如影外光,孰在孰亡。如井中空,孰虛孰盈,無名和尚,蓋名無名?!盵4]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二十二,第2冊,第639頁。此詩與蘇軾的藝術(shù)與人生境界同旨,可以參看。

      二、系風(fēng)捕影之必然與可能

      蘇軾將形神關(guān)系范圍于天地之內(nèi),將影作為本質(zhì)性的存在。如果說前者是變化的,后者則是不變的。形、神、影又是一體性的存在。影可呈現(xiàn)于一切形象,天然地被形象自有,它在現(xiàn)象的存在中不變,在自然中的量不增不減。雖然蘇軾之影與康德之本質(zhì)并不完全相同,但也有可類比之處?,F(xiàn)象之變在蘇軾那里是易道變化,影的本質(zhì)性、永恒性的設(shè)置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賦予了變化之因果性和必然性以基礎(chǔ)。蘇軾所謂變化即是易變,易變可以自證其合法性。如《東坡易傳》中蘇軾以“一而兩于所在”來解釋天地變化之理由,他說:“天地一物也,陰陽一氣也,或為象,或為形,所在之不同,故在云者明其一也。象者形之精華,發(fā)于上者也,形者象之體質(zhì),留于下者也。人見其上下,直以為兩矣,豈知其未嘗不一邪?繇是觀之,世之所謂變化者,未嘗不出于一而兩于所在也。自兩以往,有不可勝計者矣。故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之始也?!盵1]蘇軾:《東坡易傳》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20頁。“一而兩”是變化的本性——這一點類似于張載“一故神,兩故化”的氣化思想[2]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卷一《參兩篇》,《船山全書》,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12冊,第46頁。;“于所在”是指各得其所之意。“一而兩”是精華與體質(zhì)的二分與合一,顯然避開了“神化”之本體,形成了對“神”的祛魅。進一步而言,“一而兩于所在”可闡釋天地變化,但何以“精華”發(fā)于上、“體質(zhì)”留于下,則只能由吾心主觀給予,或只是易學(xué)的內(nèi)在自洽,也即“易與天地準(zhǔn)”——此本體論中的天地秩序是人所厘定的。正如鄭昕引述康德語說:“假若拿掉思維的主體,則整個的物質(zhì)宇宙,即化為烏有?!盵3]鄭昕引述康德語,參見鄭昕:《康德學(xué)述》,第91頁??档抡軐W(xué)中,時間空間不是概念,而是先天純直觀,空間時間是現(xiàn)象的形式,“空間時間即在吾心之觀念”[4]鄭昕:《康德學(xué)述》,第89頁。,易學(xué)中對天地秩序的厘定,類似于康德的作為先天直觀的時空的確立,但前者要比后者更為復(fù)雜,不僅有時位觀念,還有諸多演繹的形式與范疇。易學(xué)縱然是蘇軾思想的自由王國,但他并不局限于易學(xué)的藩籬,試圖超越這一界限,破除定數(shù)。蘇軾所謂影,正是可以超出天地、生死的一個本質(zhì),影成了最為純粹的理想。

      正如前文所論及,蘇軾之神,一是生命之外的虛無,一是存在于現(xiàn)象界。在蘇軾的哲學(xué)與美學(xué)中,神即是神理,是指可以借助理性知識與實踐獲得的自然之?dāng)?shù)或自然規(guī)律。而影的存在讓蘇軾無法止步或停留在得道式的自由中,特別是在藝術(shù)實踐中,影既是形的附屬現(xiàn)象,又是無遠(yuǎn)弗屆的理想,可稱為象外之象。它是必然的,也是可能被把握的,在探究物妙的盡頭或許可驚鴻一瞥,其被闡釋的可能性既在蘇軾的易道方法中,又在易道之外。

      蘇軾的形、神、影論以及可與之呼應(yīng)的易學(xué)方法落實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不僅寫氣圖貌、深入妙理,而且還有系風(fēng)捕影之說[5]蘇軾《與謝民師推官書》云:“求物之妙,如系風(fēng)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四十九,第4冊,第1418頁。。系風(fēng)捕影論建立在蘇軾哲學(xué)理念之上,也來自流傳久遠(yuǎn)的繪畫技藝。光亮是最為公正的,形之陰影或理想之影都可以由之照射顯現(xiàn),借光摹影,可得其真。比如元代夏文彥在《圖繪寶鑒》中記錄了五代閨閣才女李夫人“墨竹”畫法。李夫人月夜見窗外竹影婆娑,直接摹寫于窗紙上。但是,筆者更傾向于認(rèn)為此種技藝并非偶得,而是以易道哲學(xué)為基礎(chǔ)的。中國繪畫中對影像的運用,其實引入了一種全局的、動態(tài)的、數(shù)理的觀照,可稱為“大易之眼”。蘇軾《傳神記》就強調(diào)了“傳神寫影”,他說:

      傳神之難在目。顧虎頭云:“傳形寫影,都在阿睹中?!逼浯卧陲E頰。吾嘗于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余無不似者。眉與鼻口,可以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dāng)于眾中陰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方斂容自持,豈復(fù)見其天乎![1]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十二,第2冊,第401頁。

      《東坡題跋》“寫影”作“寫照”,蘇軾所引顧愷之論畫“傳形寫影”在《世說新語》中作“傳神寫照”?!皩懹啊迸c“寫照”用字不同,意思相類,寫影也是寫照,照與光亮和影像有關(guān)。本段文字中蘇軾敘述了肖像的方法,即燈下現(xiàn)影,就壁摹寫,然后再作增減;寫影如同相術(shù),出其不意地窺見“其天”。燈下之影中必然有人之形、神,增減筆畫,即基于理性的技術(shù)性認(rèn)知和呈現(xiàn),得窺其天,則是繪畫的終極目標(biāo)。寫形、傳神乃至達到“復(fù)見其天”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被理解為不同的審美階段?!秱魃裼洝吩唬骸澳隙汲虘蚜?,眾稱其能。于傳吾神,大得其全。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于筆墨之外者也。”[2]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十二,第2冊,第401頁。這里的“大得其全”,即“復(fù)見其天”,是寫形、傳神之后的終極理想,然而這“其全”“其天”是永遠(yuǎn)不能通過繪畫形式看見的,可以想見的是,“其全”“其天”或許就是形、神、影觀念系統(tǒng)中的影。蘇軾對畫者的評價也耐人尋味:“懷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于筆墨之外者也”,意謂筆墨真諦需在筆墨之外求取,“其天”“其全”只在筆墨之外。此筆墨之外,是筆墨之內(nèi)以后的筆墨之外。

      “系風(fēng)捕影”的筆墨,在《書吳道子畫后》一文中,其理、其形及其運動軌跡,被微妙而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蘇軾在理論上將瞬間取影過程化、技術(shù)化,對吳道子畫法進行了完美的易學(xué)闡釋。

      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cè)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dāng)?shù),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謂游刃余地,運斤成風(fēng),蓋古今一人而已。余于他畫,或不能必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zhèn)我?。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蓋一二見而已。[3]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七十,第5冊,第2210—2211頁。

      蘇軾引入“自然之?dāng)?shù)”“逆來順往”的觀念,闡釋了吳道子極盡其變于法度之中,又能超然入神、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藝術(shù)奧秘。“逆來順往,旁見側(cè)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dāng)?shù)”,表達了透視、構(gòu)形等方面的數(shù)理意識與制作技術(shù),這是基于易理及具身認(rèn)知、實踐理性的藝術(shù)活動?!叭缫詿羧∮啊钡娘@像流程正是得自然之?dāng)?shù)的過程。以燈取影也即觀之以“明”,《莊子·齊物論》有云:“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4]王先謙:《莊子集解》,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5頁?!懊鳌奔词恰暗罉小?,也是道通為一時的靈心,在蘇軾的話語中它外化為錯綜變化、合乎規(guī)矩的審美之眼的運動軌跡,它完美地體現(xiàn)了易道邏輯。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此處“得自然之?dāng)?shù)”并未與達乎自然之道直接聯(lián)系起來,原因在于“得自然之?dāng)?shù)”的藝術(shù)操作并不以出奇變化、精妙入神為至高的藝術(shù)理想,因而蘇軾以“不差毫末”來強調(diào)“得自然之?dāng)?shù)”的合乎規(guī)矩。這是蘇軾易學(xué)闡釋中的務(wù)實、理性之處,換句話說,“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并非易道邏輯自動化、“陰陽不測”入神化的結(jié)果[5]《周易·系辭》:“極數(shù)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王弼撰,樓宇烈校:《周易注校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237頁。,而是表達了來自審美主體的欲掙脫規(guī)矩的意志自由。基于法度而有新意,超出形神而有妙理,蘇軾拒絕了易道邏輯可能帶來的神秘性,而代之以向著本質(zhì)之影無限接近的主體意志。蘇軾《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中也描述了其對“影”的追逐,其文曰:“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執(zhí)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盵1]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十一,第2冊,第365頁。文中“所欲畫者”“所見者”,是那本質(zhì)之影,“所欲”“所見”則凸顯出來自審美主體的愿望。

      因而,得之“象外”與超離“度數(shù)”是“系風(fēng)捕影”的第二步?!锻蹙S吳道子畫》曰:“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于維也斂衽無間言。”[2]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四,第1冊,第109—110頁?!暗弥笸狻笔侵粮叩睦L畫境界,象可顯形,甚至神理也可借象表達,那么象外者唯有“影”是。相比于神或神理被籠罩在“醉醒要有盡,未易逃諸數(shù)”的邏輯中,超出象外之影正如同沖出“籠樊”的神鳥,體現(xiàn)了最高的自由。這也就是《跋蒲傅正燕公山水》中所說的超出“畫工度數(shù)”:“燕公之筆,渾然天成,粲然日新,已離畫工之度數(shù)而得詩人之清麗也。”[3]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七十,第5冊,第2212頁。“影”正如潛藏著的理念,它的存在與規(guī)矩、度數(shù)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張力,它取代了“神”或“神理”,也將個人意志自由與易道邏輯、形神論可能帶來的神秘心理主義區(qū)隔開來。于是,度數(shù)之后,意則萌生。蘇軾的“意”不再是任意,而是有了理性與自由的品質(zhì),并且被納入可以表達的現(xiàn)象中來?!秲粢蛟寒嬘洝分幸采婕袄砼c意之關(guān)系,其文曰: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dāng),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dāng),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jǐn)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暢茂,根莖節(jié)葉,牙角脈縷,千變?nèi)f化,未始相襲,而各當(dāng)其處。合于天造,厭于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4]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二十一,第3冊,第367頁。

      此段文字論及繪畫中的常形、常理,以及形式的錯綜變化,主張曲盡其形,至于其理,乃至“合乎天理,厭于人意”??梢娞K軾以常形、常理為津梁,而入于“天造”與“人意”合一的審美境界中。由此,蘇軾在繪畫理論上完成了由重神到重意的轉(zhuǎn)變,因為“影”的引領(lǐng),自由之“意”落實到現(xiàn)象中即生成個性十足的趣味。最理想的效果就類似于《郭忠恕畫贊》中所描述者,其辭曰:“長松攙天,蒼壁插水。憑欄飛觀,縹緲誰子??彰杉艢v,煙雨滅沒。恕先在焉,呼之或出?!盵5]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十二,第2冊,第613頁。蘇軾從畫中仿佛看見畫者的意趣、身影,大概本質(zhì)之影與純我之影在此合二為一。

      蘇軾之“意”包含自然之理、人間情理,也包含個人之感知領(lǐng)悟。在繪畫中的表現(xiàn)就是詩性,這個詩性并不是所謂純粹感情,而是指一種抒情性、生命感。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寫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盵6]王文誥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三,第1冊,第97頁。人生何似?天地就是一面鏡子,那泥上指爪,類于人生之痕跡,那不計東西之鴻影或許超出影子之外,而往日崎嶇、蹇驢嘶鳴、老僧新塔、壞壁舊題,種種人生滄桑漫溢于自然中,這正是“閱世走人間,觀身臥云嶺”[7]蘇軾:《送參寥師》,王文浩集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十七,第3冊,第906頁。般的感慨。

      三、如何看見“廬山真面目”

      如何看見“廬山真面目”是蘇軾的生命與美學(xué)之問。被看見的“廬山”不能是抽象的領(lǐng)悟,也并非神秘的體驗,甚至不能是得道入神的心理假象,而是氤氳之象中的“這一個”時,或許廬山的真相就在對本質(zhì)之影的追攝之中。影是現(xiàn)象,也是本質(zhì)。在闡明筆者觀點之前有必要評估內(nèi)山精也的“真意說”與朱剛的“清凈身說”。日本學(xué)者內(nèi)山精也討論了蘇軾廬山之行來自宗教層面的必然理由以及《題西林壁》詩禪偈性解釋的可能性,不過,他基本否定了這種可能。內(nèi)山精也關(guān)注蘇軾與陶淵明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將廬山作為兩者之間的特別中介,“至少,對當(dāng)時的蘇軾來說,把‘廬山’置換為其他的山是不可能的”,“蘇軾的《題西林壁》是他置身于跟陶淵明相同的空間時,對陶淵明《飲酒二十首》其五提出的‘真意’,通過自問自答而最終作出的回答”。但究竟何是廬山真面目,蘇軾究竟做出什么樣的回答,“真意”與“廬山真面目”是同還是異,則語焉不詳?;蛟S因為慕陶學(xué)陶,只為體驗“真意”,正如內(nèi)山精也所說,“因為處身于跟陶淵明在《其五》中所詠同一的空間之中,故蘇軾本人對陶淵明‘欲辯已忘言’的‘真意’也試圖追加體驗,并力求以自己的語言將此境界表達出來”[1][日]內(nèi)山精也:《傳媒與真相——蘇軾及其周圍士大夫的文學(xué)》,朱剛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95、327頁。。內(nèi)山精也所理解的蘇軾《題西林壁》是陶淵明思想、情趣和生活的異代回響,蘇軾似乎只是重復(fù)陶淵明的“真意”。該詩寫于元豐七年(1084),此時蘇軾《東坡易傳》正在寫作或基本完成,總之處于在哲學(xué)思想發(fā)生巨變的時期,“真意”拷問在所難免,但重復(fù)陶公恐怕也未盡然。聯(lián)系蘇軾“淵明形神自我”的評陶詩,“只緣身在此山中”或許正是對陶淵明拘于自我的詰難,而到了蘇軾的“海南時期”,有關(guān)形、神、影的“和陶詩”已經(jīng)自覺地超越了陶淵明原作中的形、神、影觀念。鑒于此,筆者更傾向于去揭示《題西林壁》中的“廬山真面目”是什么。

      朱剛在其《蘇軾十講》中討論到“廬山真面目”,認(rèn)為“與蘇軾廬山之行始終伴隨的一種思考,即對于‘廬山真面目’的追問,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疑慮”,并且以《贈東林總長老》作為一路思索“廬山真面目”的結(jié)果,“后者(《贈東林總長老》——筆者注)既然說了‘山色豈非清凈身’,就等于直接說出了什么是‘廬山真面目’”[2]朱剛:《蘇軾十講》,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版,第182頁。。廬山之行,蘇軾在思想上一路追問,這一點根據(jù)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錄蘇軾自述可證。廬山行期間,蘇軾與包括總長老在內(nèi)的僧人有詩歌交流,始有《初入廬山》“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終有《題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3]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三十九,清道光《海山仙館叢書》本,第228頁。。從“要識廬山”到“不識廬山”,乃至有“身在此山”之嘆,蘇軾精神軌跡頗為明了。上述作品可以看作悟道之詩,但不可因為示于僧人而稱之為廬山詩偈。至于以“山色豈非清凈身”來闡釋“廬山真面目”則頗為牽強,因為它一方面探討蘇軾的聲色之悟,另一方面又將聲色理解為“造物(自然)對具備感知力的人類的恩賜”,而將“廬山真面目”之問理解為泛泛的審美問題,并以“恍然大悟”或與廬山的親近感來代替“廬山真面目”[4]朱剛:《蘇軾十講》,第199頁。,就顯得隨意了。

      朱剛解讀中存在的問題主要有兩點:其一,以聲色之悟或禪悟來解讀“廬山真面目”;其二,忽略了“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意旨。出離此山,離開橫看側(cè)觀的認(rèn)知體察方式,才是看見“廬山真面目”的悟道方法,這涉及蘇軾的易道與其對本質(zhì)之影的追求。聚焦于蘇軾的聲色之悟,其實已經(jīng)落入了南宋禪僧營造的禪化蘇軾的話語中,疏離了蘇軾的思想精蘊?!安蛔R廬山真面目”是在“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之后的感嘆,“只緣身在此山中”則是對認(rèn)知廬山方法的反思。也就是說,看見“廬山真面目”的方式不能停止于“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的認(rèn)識層次上,前文討論的吳道子畫法、“系風(fēng)捕影”之法,才是看見“廬山真面目”之本質(zhì)的方式。《書吳道子畫后》中“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cè)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的數(shù)理式的觀照方法,也即《題西林壁》中的橫看豎看。若停留于此,就落為畫工,不達妙理。蘇軾在審美悟道中引入易學(xué)數(shù)理,但又逃離了錯綜變化而自然有神的、人們慣用的易學(xué)邏輯,在規(guī)矩法度中完成了主體意識的超越。

      在觀照與審美中,蘇軾試圖重建自然,“身在此山”之感,是剝離“此山”,看見真山的必經(jīng)階段,看見真山的同時即重建了自然。這個真山即是“廬山真面目”,即使不考慮與陶淵明之關(guān)聯(lián),“真面目”也必然在廬山中求得,因為被看者是廬山,也即“真面目”不是普泛的佛清凈身,而確實是“廬山真面目”??梢哉f,《題西林壁》是蘇軾思想的一個隱喻。蘇軾易學(xué)中以“象”論宇宙之生成,他說:“或變或化,未有見之者也,形象成,而變化自見矣?!盵1]蘇軾:《東坡易傳》卷七,第120頁?!白兓敝园l(fā)生,也并不因為背后存在著驅(qū)動者與顯現(xiàn)者,而是因為“形象”生成,“變化”就自然呈現(xiàn)了。參照《東坡易傳》對“一陰一陽之謂道”的闡釋,可以比較完整地理解其“形象”說。其文曰:

      陰陽果何物哉?雖有婁、曠之聰明,未有得見其仿佛者也。陰陽交然后生物,物生然后有象,象立而陰陽隱矣。凡可見者,皆物也,非陰陽也。然謂陰陽為無有,可乎?雖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是故指生物而謂之陰陽,與不見陰陽之仿佛而謂之無有者,皆惑也。圣人知道之難言也,故借陰陽以言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盵2]蘇軾:《東坡易傳》卷七,第124頁。

      物、象之顯現(xiàn)即為“形象”,它依然是陰陽相交的產(chǎn)物和結(jié)果,但“象立而陰陽隱”,不能直接“謂之陰陽”。這也就意味著,將“形象”從顯示盛衰、剛?cè)岷图獌吹倪壿嬛薪夥懦鰜恚梢灾匦掳l(fā)現(xiàn)其存在意義。簡言之,在蘇軾所謂的“形象”中存在雙重邏輯,既屬陰陽變化又有自身存在。這一思想顯然影響了蘇軾的審美觀念,看見“廬山真面目”依賴橫看豎觀、逆來順往等絜矩之法或大易之眼,但只有這一途徑并不能將達成廬山面目的現(xiàn)象學(xué)還原。于此,易道方法的有限性得以凸顯,而蘇軾則在此基礎(chǔ)上,追蹤其影,求得象外之象,突破了易學(xué)邏輯,跨越了生滅觀念,構(gòu)建了嶄新的自然境界。“廬山真面目”或許就是超離此山幻影的廬山的新的自然形式,它從易學(xué)的絜矩、陶公的真意、禪宗的清凈身中超離出來而自成面目,成為蘇軾天才式的新自然思想的象征。在影的導(dǎo)引下,如何看見,如何讓象外之象滋生于現(xiàn)實,成為蘇軾更為重要的美學(xué)與詩學(xué)話題。直到元符元年(1098)蘇軾和陶《形影神三首》組詩的出現(xiàn),更為這一藝術(shù)觀念提供了極具創(chuàng)造性的、昭晰且輝赫的思想與意識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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