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岳山下的抗戰(zhàn)空軍搖籃

唐學鋒

“凌云御風去，報國把志伸。遨游昆侖上空，俯瞰太平洋濱，看五岳三江，雄關要塞，美麗的錦繡河山，輝映著無敵機群……”這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軍歌》中的一段歌詞。曲作者是重慶銅梁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劉雪庵，他的代表作《何日君再來》《長城謠》《流亡三部曲》在中國家喻戶曉。除《中國空軍軍歌》外，他還創(chuàng)作了《永生的八一四》《西子姑娘》等反映中國空軍堅持抗戰(zhàn)的音樂作品。

中國空軍英雄雷天眷（1942年犧牲）也是銅梁人。1938年5月19日，他參加了中國空軍遠征日本本土的軍事行動，投下14萬份傳單。這是中國空軍唯一一次對日本本土實施的成功空襲，在國內外引起巨大反響。雷天眷作為參加行動的八勇士之一，成為時人皆知的民族英雄。

而中國空軍入伍生總隊在銅梁巴岳山下舊市壩創(chuàng)辦的訓練基地，因為為空軍抗戰(zhàn)源源不斷輸送各類人才而青史留名。

空軍第一關

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前后，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為了培訓飛行員及各類航空技術人員，先后創(chuàng)辦了空軍機械學校、空軍軍士學校、空軍幼年學校、空軍參謀學校和空軍通信學校等。此外，還成立了專門培養(yǎng)飛行員的空軍軍官學校。

空軍幼年學校招收12歲至15歲的高小畢業(yè)生，幼校初中部和高中部學制均為三年。畢業(yè)生修完初、高中學業(yè)后，直接升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即黃埔軍校）接受軍官訓練，期滿后轉至空軍軍官學校接受飛行訓練。畢業(yè)后即成為見習空軍軍官，分配到各作戰(zhàn)部隊參加對日作戰(zhàn)。幼校初中部畢業(yè)生，也可轉入空軍入伍生總隊接受軍事訓練，期滿后轉升空軍軍士學校接受飛行訓練。畢業(yè)后擔任飛行軍士，分配到各作戰(zhàn)部隊。此階段畢業(yè)生在完成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后，也可轉升空軍機械學校初級班接受機械學習，畢業(yè)后分配至空軍各部隊擔任機械士。

空軍軍士學校招生對象為初中畢業(yè)生，學制一年。被錄取的學員首先進入空軍入伍生總隊接受軍事訓練，期滿后升至軍士學校接受飛行訓練，畢業(yè)后分配到空軍作戰(zhàn)部隊擔任飛行士。

空軍機械學校的任務是“培養(yǎng)空軍機械軍官及空軍機械軍士”，開辦有大學程度的高級班、高中程度的正科班、初中程度的初級班、高小程度的機械士特別訓練班，以及為資深機械士進修而開設的候補軍官班等。另外，還有器材油彈管理員班、夜航燈車士班、保險傘士班等臨時訓練班。初、高中畢業(yè)生以及大學學習機械的畢業(yè)生均可報考空軍機械學校，在不同程度的班級學習，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空軍部隊任機械士或空軍官佐（技佐3-5級）。經錄取的學員，都要先進入空軍入伍生總隊接受軍事訓練，期滿后才能到機械學校學習。

空軍通信學校開設有高、中、初級班、候補通信軍官班和雷達組、陸空戰(zhàn)斗聯絡組等，主要培養(yǎng)有線電和無線電技術人員，學制4個月至兩年不等。被該校錄取的學員，也必須經歷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期滿后，才能正式入校學習。

空軍軍官學校報考者為普通高中畢業(yè)生，或為軍事學校畢業(yè)青年軍官及部隊、軍事機關選送人員。該校學制3年，學員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各作戰(zhàn)部隊任見習少尉?？哲妳⒅\學校收訓對象為空軍部隊上尉以上軍官，學制6個月。該校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的最高學府，專門培養(yǎng)高層次的指揮和參謀軍官。兩校的學員不經過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但空軍軍官學校的學員仍要經入伍前的學習和訓練，只不過由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代訓。

可見，參加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幾乎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培養(yǎng)初、中級飛行人員以及機械、通信、地勤服務等專業(yè)技術人員的必經階段。

空軍入伍生總隊原名空軍軍士入伍生總隊，于1939年1月1日在銅梁縣（今銅梁區(qū)）舊市壩成立，直屬航空委員會管轄?？傟犠钤缡侵袊哲姙檫m應抗戰(zhàn)、建立空軍飛行軍士制度而設立，僅為空軍軍士學校培訓合格的入校學生。1942年秋，總隊正式收訓空軍機械學校入伍生。經航空委員會批準，于同年12月1日更名為空軍入伍生總隊。航空委員會規(guī)定，凡空軍各校（不包括空軍軍官學校和空軍參謀學校）新生均須先由總隊施以入伍訓練。

空軍入伍生總隊采取總隊長負責制，設總隊長、副總隊長、總隊附、監(jiān)察官各1名，下設副官室、訓導室、教務組、總務組、預算室、財務組、醫(yī)務組、大隊部、中隊部等機構。王秉鋮、勞聲寰先后擔任總隊長。

空軍入伍生總隊設在巴岳山麓、雍溪河旁，先期征用當地胡氏望族的宗祠、大院、住宅八所作為辦公、營房之用，后陸續(xù)征用附近農地建設了操場、運動場、障礙場、射擊場、游泳池、俱樂部、圖書室和浴室等。

為解決總隊員工子弟教育問題，空軍入伍生總隊于1944年春設立子弟小學，并以雷天眷的名字命名為天眷小學，勞聲寰兼任校長。學校除招收本隊員工子弟外，還優(yōu)先錄取銅梁縣貧民子弟及胡氏后代，學雜費全免，另贈送服裝、文具，以回饋當地父老。

1945年3月29日，空軍入伍生總隊在距離總隊部東面約500米處建起一座大門。大門由兩座大方石柱砌成，高約6米，赫然聳立。左右柱正面分別刻有“空軍第一關”“民族復興路”字樣，背面則刻有勞聲寰題寫的跋文，其中寫道：“總隊集天下之精英，于巴岳之麓剏隊訓練，冀藉此雄瑰巴山，涵蓄我空軍軍人至大至剛之氣魄，蔚為宏偉力量，以建立我鐵的國防?！?/p>

訓練與生活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在美國的援助下，中國空軍迅速擴充實力，急需各種人才?？哲娙胛樯傟犜鲈O領航、轟炸、射擊、通訊、測候等班，以適應中國空軍赴美訓練需求。訓練時間也由原來的6至8個月，縮短為3個月，甚至1至2個月。

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的目的，是讓普通青年能夠迅速培育軍人精神，強健體魄，習慣軍隊生活，充實軍事常識，培養(yǎng)軍事思想。為此，勞聲寰想盡各種方法：一是增加各種訓練器材和設施，加強訓練強度；二是針對入伍生文化程度參差不齊的情況，對水平較差的學生開設各種補習班；三是以競賽促進訓練水平和績效的提高。

總隊每月的比賽多達24次，涉及學科、術科、運動和生活等各個方面。學科內容是背誦《空軍信條》《軍人讀訓》《步兵操典綱要》等，術科包含手槍、步槍、機關槍射擊及基本體操、器械操、障礙超越等，運動是球類比賽和巴岳山最高峰——香爐峰爬山比賽等。每種比賽以中隊為單位實施，制作一面榮譽旗，頒予優(yōu)勝者。為爭取團隊榮譽，不少學員主動利用課余時間練習術科動作，有些學員半夜起來默記學科教材。

出操、運動、唱歌、做勞動服務、整理內務都要比賽，甚至跳土風舞、演話劇也要比賽。這種將學習與訓練結合、以競賽提高學習和訓練績效的方式，在當時的軍校教育中獨樹一幟。

總隊不僅在內部舉辦競賽，還走向重慶?？傟牭膶W員籃球隊多次參加銅梁、璧山、合川、北碚等地比賽，場場獲勝，在當地小有名氣。一次，總隊組織學員到北碚參觀學習，與當地的國立體育?？茖W校進行籃球比賽。據說，該校籃球隊在重慶歷次大學籃球比賽中從無敗績，在北碚有“常勝軍”的稱號。比賽結果，體專?；@球隊不僅敗北，還落后24分。隨后，該校教師代表提出挑戰(zhàn)，總隊學員沉著應戰(zhàn)，最終以4分的優(yōu)勢，再次贏得比賽。

總隊還時常組織學員拉練至距舊市壩約60公里的大足寶鼎山（山上有唐宋時期的石刻及佛像數千座），以此為長途行軍目的地。這樣不僅可以測試學員的體能，還可以讓他們欣賞中國的文化瑰寶，激發(fā)保家衛(wèi)國的決心。

當時，銅梁經濟發(fā)展水平較為落后，生活條件差，總隊自成立以來，夜間照明大多使用桐油燈，煤油燈很少。但總隊仍十分重視學員的文化娛樂，每周都要舉行晚會或營火會，演出平劇、話劇、歌劇，或舉辦音樂會和軍歌比賽。

總隊請來專職音樂教官給學員授課，邀請著名詞、曲作家許健吾和王云階創(chuàng)作了隊歌：“巴山萬仞，志士如云，這是空軍的入伍營。人人勞動，自力更生，不分天空與地面，不分機械與飛行。同死同生，親愛精誠，為民前鋒，為國干城。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中國的新生命。努力，努力，努力建設大空軍?！?/p>

在空軍入伍生總隊，出操要唱歌，勞動要唱歌，運動要唱歌，行軍也要唱歌。營區(qū)內入伍生唱，營區(qū)外連村民也跟著唱。軍營上空內外，常常飄蕩著歌聲。

空軍入伍生總隊還曾接受留美空軍人員的入伍訓練。勞聲寰給學員講授西方文化習俗，請求航空委員會發(fā)送2000多套西餐用具，每周舉辦幾次西餐會，讓學員們練習使用刀叉以及熟習餐食禮節(jié)等。

走向抗戰(zhàn)和新生

1939年，在空軍入伍生總隊結業(yè)的飛行軍士人數為253人。到1945年，空軍入伍生總隊結業(yè)領航生61人、轟炸生6人、飛行生364人、射擊士109人、機械生2255人、通信生737人、測候生179人。歷屆畢業(yè)生中，絕大多數人轉入空軍軍士學校、空軍機械學校、空軍通信學校繼續(xù)學習，畢業(yè)后都走上抗日前線，在空中戰(zhàn)場的各個領域發(fā)揮作用。

1940年底，中國空軍在四川邛崍成立了一支新的戰(zhàn)斗機大隊——第11大隊，下轄第41、第42、第43、第44四個中隊。大隊的主要飛行員均由空軍入伍生總隊訓練，再進入空軍軍士學校學習。

1943年5月，第11大隊進駐重慶白市驛機場，與第4大隊共同擔負抗戰(zhàn)后期保衛(wèi)重慶的防空任務。8月23日，第11大隊出動11架P-66戰(zhàn)斗機，與第4大隊的8架P-43、10架P-40戰(zhàn)斗機一起，在重慶上空展開對日空戰(zhàn)，擊落2架敵機。第4大隊和第11大隊各有1機被擊落，飛行員段克恢和蘇任貴陣亡。

此后，第11大隊所屬各中隊先后進駐梁山、恩施、芷江、西安、安康、南鄭等機場，負責支援陸軍作戰(zhàn)，打擊日軍后方交通運輸線和機場、碼頭、倉庫等。

在空軍入伍生總隊曾經學習和生活過的空軍人員中，有不少人在解放戰(zhàn)爭期間因反對蔣介石的內戰(zhàn)政策，毅然起義站在人民一邊，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最早的一批飛行員，代表人物有胡景濂、鄒耀坤、周訓典等。

胡景濂生于1920年，1937年考入黃埔軍校第14期步兵科，后隨軍校來到銅梁。1939年秋，胡景濂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空軍入伍生總隊任少尉班長。他向往成為飛行員，在空中殺敵報國，因此報考了空軍軍士學校并被錄取，轉而成為空軍入伍生總隊的普通學員。1940年春，正式進入空軍軍士學校學習飛行。

1943年，胡景濂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新疆伊寧的空軍教導隊接受訓練。因不滿國民黨的不公待遇，與同事們一起罷課、罷飛，遭當局逮捕，1945年冬被釋放。1946年9月，胡景濂回到家鄉(xiāng)溫州，參加了浙南游擊縱隊，并于次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從事黨的地下工作。

1949年7月，胡景濂受黨組織派遣，到上海華東空中訓練處任情報參謀。次月，他又被派往北京空軍訓練部，任飛行科參謀。

1949年的開國大典上，胡景濂參加了空軍檢閱飛機飛過天安門的地面保障工作。當晚，受檢閱飛行員應邀出席在北京飯店舉行的國宴。包括胡景濂在內的空軍地面工作人員則應邀參加了在北京豐澤園舉行的宴會。

1950年1月，胡景濂到航校重新學習飛行。因學習成績突出，他畢業(yè)后留校做了飛行教官，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飛行員。

鄒耀坤是海南省海南縣人，1943年考入空軍軍士學校第6期，在銅梁空軍入伍生總隊受訓。此時，早幾期畢業(yè)的空軍軍士學員因在部隊遭受不公待遇，紛紛向空軍當局提出抗議。空軍當局擔心事情鬧大，命令空軍軍士學校停止招生，將該校改為空軍軍官學校分校，已畢業(yè)學員由部隊深造提高，然后升任軍官。在校學生則調整教學內容，按空軍軍官學校教學大綱施教，畢業(yè)后充任軍官。

這樣，鄒耀坤在完成入伍生階段學習與訓練后，直接進入空軍軍官學校第22期特班學習。1944年，鄒耀坤等人赴印度中國空軍訓練基地繼續(xù)學習飛行，年底赴美國受訓。

鄒耀坤學成回國后，抗戰(zhàn)已經結束。因不愿參加內戰(zhàn)，他參與了第22期飛行員集體請假探親的怠工活動，遭到上司訓斥。飛行員們更因同情各地學生示威活動，被停飛審查。后來，鄒耀坤被分配到國民黨空軍第20大隊11中隊任中尉飛行員，對國民黨發(fā)動內戰(zhàn)愈發(fā)不滿。

1949年1月14日傍晚，鄒耀坤與劉煥統(tǒng)、宋宏儒共同策劃，駕駛一架C-46型運輸機，從青島起飛，經4個多小時飛行，終于安全降落在解放軍占領的沈陽北陵機場。

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后，鄒耀坤先后擔任東北老航校飛行教員、華北軍區(qū)飛行中隊（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個飛行中隊）飛行員、空軍第4混成旅中隊長、空10師大隊長、第16航校副參謀長等職。

1949年8月下旬，鄒耀坤等人駕機從北平出發(fā)，經西安、蘭州到酒泉，順利將軍餉運送到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駐地，受到彭德懷、王震等接見。10月1日，他與王恩澤同時駕駛一架編號為“8003”的C-46型運輸機，同飛機編隊其他飛機一道，飛過天安門上空，接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檢閱。此后，鄒耀坤又多次參加天安門空中受閱活動，曾先后榮立二等功2次、三等功2次。

周訓典1939年底考上空軍機械學校，次年3月進入空軍入伍生總隊受訓，9月結業(yè)。在空軍機械學校學習期間，他報考了空軍第15期留美飛行班，并被錄取。1942年9月，周訓典啟程經印度赴美國亞利桑那州學習飛行技術。

1944年初，周訓典學成回國，任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第27中隊飛行員。此后，他隨第5大隊長駐湖南芷江機場，參加對日作戰(zhàn)。至抗戰(zhàn)結束時，周訓典共參加大小戰(zhàn)斗71次，在空戰(zhàn)中擊落日機2架、擊毀地面日機40架、軍車23輛，摧毀日軍機場設施多處。因戰(zhàn)功卓著，他先后獲得各類獎章、勛章共13枚，其中有一、三等光榮復興勛章，一、二、三等宣威獎章，彤弓獎章，雄鷲獎章及以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名義授予的優(yōu)異飛行十字勛章等。

抗戰(zhàn)勝利后，周訓典不愿追隨國民黨打內戰(zhàn)，主動脫離部隊回到寧波老家。上海解放后，周訓典見到在新政權下人民當家做主的新氣象，決定重新出來工作，并被介紹到華東航空處空軍學習大隊學習。

1950年2月，周訓典被調到北京西郊機場，在華北空軍空運隊任飛行員。次年5月，調任蘭州西北航空處專機組機長。1954年7月，他被任命為西北空軍司令部直屬飛行中隊隊長。此后，他還擔任過天津民航高級航校飛行訓練處教研室主任、四川廣漢中國民航高級航空學院飛行教研室副主任等職。

空軍入伍生總隊的學員中，不乏像胡景濂、鄒耀坤、周訓典這樣在抗戰(zhàn)或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初期建設中的杰出代表。同時，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學員，在抗日空中戰(zhàn)場的各條戰(zhàn)線上貢獻自己的力量，甚至獻出了生命。

編輯/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