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小說改編電影中的后人類

劉曉華

(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401)

菲利普·迪克(Philip K.Dick)是美國著名科幻作家，有不少小說都被改編成了電影，《銀翼殺手》(BladeRunner)、《少數(shù)派報告》(MinorityReport)、《全面回憶》(TotalRecall)、《命運規(guī)劃局》(TheAdjustmentBureau)、《異形終結》(Screamers)、《記憶裂痕》(Paycheck)、《預見未來》(Next)等，大都涉及后人類。后人類是一個頗為流行也頗為讓人困惑的詞。對于何為后人類，其實看法有很多，本文只談論菲利普·迪克小說改編的電影所涉及的兩大類型：一類是因程控化認知喪失自由主體性的后人類，另一類則是突破程控化之后獲得認知覺醒的后人類。

一、后人類與程控化的后人類

后人類的概念，是伴隨著“人”的概念的危機出現(xiàn)的。法國哲學家米歇爾·?？?Michel Foucault)曾提出：“人將被抹去，如同大海邊沙灘上的一張臉。”[1]這著名的“人之死”實際上是對傳統(tǒng)概念中的“人”進行了一種反思和批判。“后人類”一詞是1988年由斯蒂夫·尼古拉最先提出來的。他在《游戲月刊》發(fā)表了一篇《后人類宣言》，認為科學技術，尤其是數(shù)字通信技術和生物工程技術，已經(jīng)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tǒng)概念的人，世界已經(jīng)進入了“后人類”(Post-human)時代。[2]當時這一詞語并未引起關注，如今當然已大不相同，美國后人類主義理論家凱瑟琳·海勒認為：“當我們邁進了新千年，關于后人類的各種問題變得日益緊迫?！盵3]332

后人類的出現(xiàn)有兩個基本的文化背景。其一，是迅猛發(fā)展的科技背景。神經(jīng)科學、認知科學、微生物學、納米技術、人工智能等，這些科技會切實帶來人類身體的巨大改變，自然也隨之帶來對“人”的認識的改變。其二，是對人文主義的反思和批判引起的思想轉變。羅西·布拉伊多蒂認為：“人文主義的人既非一個理想，也不是一個客觀統(tǒng)計平均值或者一個妥協(xié)方法。相反，它明確給出了一個系統(tǒng)化的認識及同一性的標準，根據(jù)此標準，所有的他者可以被評估、管理和分配到一個指定的社會位置?！盵4]36羅西·布拉伊多蒂認為，以此為原則，人文主義演變?yōu)橐粋€追求秩序化的現(xiàn)代性立場，一個霸權主義的文化模式，將自我反思理性強行劃歸為人類的普遍屬性，使人文主義具有了一種帝國主義的文化特征，人們總是站在一個階級、性別、種族或基因組的立場和利益上去談及人類，并因此而犯下了很多罪行。也正因為如此，人文主義一直遭受反人文主義者的批判。李育霖認為：“反人文主義無疑成為后人類或后人類主義的重要成分?！盵5]14而“后人文主義”則是超越二元對立的一個較為溫和的修辭和立場?！昂笕宋闹髁x是標志著人文主義與反人文主義對立結束的歷史時刻，它追溯了一個不同的話語框架，更加肯定地展望新的可能性?！盵4]53在反人文主義與后人文主義的努力下，人文主義對“人”的僵化認識被打破，差異主體獲得顯現(xiàn)。

因為本論文談及的迪克小說改編的電影中所涉及的后人類都與程控化有關，因此，我們需要先來看一下何為程控化的后人類。程控化后人類一定是被某種程序控制的，但本文所談的程序有時與技術程序有關，有時只是指某種能控制人的既定模式。

程控化的后人類在離身(disembodied)后人類和具身(embodied)后人類中均有涉及。離身后人類，源于身心分離說，柏拉圖、基督教、笛卡兒都為其提供了思想資源。安東尼奧·達馬西奧曾談到笛卡兒的身心二元論與現(xiàn)代科技結合后的一種比喻，即將心智比喻成運行在被稱為大腦的計算機硬件上的軟件程序。[6]讓-弗朗索瓦·利奧塔也提到了這種比喻，認為假如人類身體這一硬件在太陽爆炸中被毀，那么科技就是要使無身軀的思維成為可能。[7]離身后人類不在本文論述范圍內，不再多說。具身后人類源于身心一體化的哲學，它有不少表現(xiàn)形式，其中有一派認為人的身體是與電子計算機一樣的信息處理系統(tǒng)，但又并沒有走到離身后人類的立場上去，而是堅持身體不可拋棄的觀點?！澳敲次覀兝斫獾暮笕祟愂鞘裁茨?？由于自由人本主義主體被拆除了，很多團體正在競相決定什么將被當作人類的后繼者/后人類……變成后人類并不僅意味著給人的身體安裝假體設備，它更意味著要將人類想象成信息處理機器?！盵3]331這里所述的離身后人類和具身后人類都有可能導致程控化的后人類，人的自由主體性被忽略或拋棄，只被看作接收和處理信息的載體，在這種情況下，自由意識僅是一種假象，他(她)所擁有的，實際上只是一種程控化的認知。

菲利普·迪克小說改編的電影主要涉及具有程控化認知的具身后人類，而這些后人類如何突破程控化認知，重獲自由主體性，實際上又導向了另一種對后人類的認識。這種后人類也是具身的，但不一定必須伴隨身體方面相較于傳統(tǒng)人類的改變，因為它把后人類看作內在于人類的性質，有賴于認識改變帶來的認知覺醒。林建光指出：“但事實上‘后人類’并不一定指涉‘人類’之后的狀態(tài)，而更接近一種對于自我與歷史情境的覺醒與認知。人之于后人，情況類似意識之于無意識。后人類或許一直是人類中心主義下的無意識，只是后者一直視而不見吧！這也是為何許多后人類研究經(jīng)常透過后結構思想，以顛覆、拆解傳統(tǒng)認知中人類/后人類、先/后、內/外、優(yōu)/劣、原初/拷貝等二元對立思想?！盵5]6也就是說，后人類只是人類自身沉睡、被遮蔽的存在，當“去蔽”見真的那一刻，也就是覺醒的那一刻，人類即成為后人類。布拉伊多蒂在《后人類》導論中也談論了這種因認識改變而導致的后人類狀況，“后人類狀況不是一系列看似無限而又專斷的前綴詞的羅列，而是提出一種思維方式的質變”，它只是引進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來讓我們重新思考“我們自己是誰”“我們與地球上其他生物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等一系列問題。[4]2在本文所談及的幾部電影中，那些具有程控化認知的后人類都獲得了這種認知覺醒，因而獲得了一種后人類的自由。

二、迪克小說改編電影中的程控化后人類

從迪克小說改編的電影來看，涉及兩種具身的程控化后人類。

第一種是由人類利用科技制造出的“類人”創(chuàng)造物，他們的外表和身體功能與人相似，甚至比人類更強大，并最終有可能取代人類而成為后人類。根據(jù)《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AndroidsDreamofElectricSheep?)改編的《銀翼殺手》中的仿生人就是如此。制造仿生人的泰瑞公司老板說過：“比人類更像人類是我們的目標。”仿生人為了逃避在外太空殖民地做奴隸的命運潛回地球尋找自由。他們有比人類更高的智商、更強健的體魄，電影有兩處情節(jié)提供了證明：在仿生人羅伊·貝蒂指導下，基因大師塞巴斯汀下棋時贏了一向比他厲害的泰瑞博士；當羅伊·貝蒂與銀翼殺手德卡德對峙時，德卡德毫無還手之力，一味逃亡。這些仿生人是血肉之軀的有機生命而非機器之身，只是壽命僅有四年。他們被植入的記憶和身體中的生物編碼所控制，要么誤以為自己就是普通人類，要么就會在得知真相后恐懼地面對自己余下的生命。這就是他們短暫的程控化一生，就如泰瑞博士所言：“編碼程序一旦設定，就無法修改?！?/p>

第二種具身的程控化后人類，是利用科技對傳統(tǒng)人類身體進行了改造。在《全面回憶》中，記憶碼公司可以為人植入虛擬記憶，涉及了迪克小說中最常見的主題：真實與虛擬、人類與后人類。該公司的邁瑞先生說過，人生只是大腦的化學反應，在正常情況中是眼睛看到然后大腦反應，而在記憶碼公司則可以跳過眼睛這一關，直接引發(fā)大腦反應。電影主人公道格拉斯·奎恩想體驗間諜生活，卻意外得知自己腦中有真實的間諜記憶。此后，“妻子”羅莉要殺他，并告訴他道格拉斯·奎恩根本不存在，自己也只是六周前作為聯(lián)邦探員臥底才成了他的妻子，而他此前的記憶早被清除，現(xiàn)有的都是假記憶。另一部根據(jù)迪克小說改編的電影《記憶裂痕》中也寫到了刪除記憶和恢復記憶。事實上，無論是給仿生人植入記憶，還是給人類植入、刪除或恢復記憶，這其實就是將思維和記憶只看作一種能夠轉移的信息而已。這些后人類被信息或者說被一種程序所控制，這種程控化認知造成人的自由主體性喪失，成了受制并服務于程序的工具。在《全面回憶》中，由于戰(zhàn)爭使地球不適宜居住，在不列顛聯(lián)邦領導者柯黑根想要奪取太空殖民地以爭奪生存空間的背景下，作為柯黑根的棋子，卡爾·豪瑟被植入道格拉斯·奎恩的虛假記憶后安插到殖民地做間諜，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從柯黑根陣營倒戈至殖民地反抗軍隊伍中的，以便帶領柯黑根找到反抗軍領袖馬塞亞斯的藏身之地?？潞诟€想在計劃成功后，再把卡爾之前的記憶輸送給他，那么卡爾就又成為柯黑根的忠誠戰(zhàn)士?？枴ず郎獙ψ约汉褪澜绲恼J識，完全受制于他被輸入的記憶信息，也即是說，他只是具有程控化認知的后人類。

根據(jù)迪克同名小說改編的《少數(shù)派報告》中的人物也是程控化后人類。周俊男在一篇論文中認為該電影(該論文中翻譯為《關鍵報告》)所描寫的“系統(tǒng)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已不再是有完整自主性的人，而是一種后人類”[5]188。犯罪預測系統(tǒng)能提前發(fā)現(xiàn)犯罪意圖，然后警察就在犯罪行為發(fā)生前將“罪犯”抓捕。而該系統(tǒng)的繁榮是以三位被剝奪了自由主體性的預視先知為代價的。他們都有先天的基因問題，幸存下來的就具有某種天賦。這三位先知被泡在能提供養(yǎng)分與導體的光子乳液中，大腦連著機器，這樣他們腦中的景象就能被轉換成可視影像，讓觀察者也見其所見。他們具有人的身體，但這身體事實上并不被視為人，只被當成預見未來的機器。負責抓捕“罪犯”的隊長約翰·安德頓說過：“最好不要把他們當成人類?！边@些先知被用藥控制在一種渾渾噩噩、不能沉睡也不能太清醒的狀態(tài)中，根本感知不到現(xiàn)在?？梢哉f，犯罪預測中心正是以這些預視先知的人格完整為代價的，他們早已喪失自由主體性，過著完全被監(jiān)控的生活。三位先知中能力最強的阿加莎當初被母親遺棄到了該中心，后來母親想要回孩子，系統(tǒng)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拉瑪·伯吉斯不惜殺死這位母親并銷毀了證據(jù)。當阿加莎被安德頓帶離了測罪中心后，我們看到阿加莎實際上有意識，她說自己很累，厭倦了預測別人的未來。但當初她和其他預視先知都逃脫不了這個程序。不只是這三位先知，連系統(tǒng)的管理者包括主人公約翰·安德頓都無法幸免。周俊男認為，這正驗證了?？滤f的“控制社會”和“人已死”的概念。[5]201可以說，電影中的所有人都是被程序控制的人。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情節(jié)，當安德頓走在街上，到處都是能掃描到他眼睛的機器程序，它們不僅能識別出他是誰，而且還清楚地知道他何時進行了何種消費，商家會詢問他上次購買的商品是否滿意，是否還需要購買，此起彼伏的詢問聲甚是熱鬧。電影中還有一個情節(jié)，為了抓捕安德頓，犯罪預測中心釋放了大量電子蜘蛛進大樓，通過檢測身體散發(fā)的熱量來定位人體，并通過掃描人的眼睛核查身份。也就是說，程序識別人的身份，不是通過身份證件等外部物品，而是通過身體的熱量和眼睛信息，這說明程序對身體的控制更加嚴密，人已成為喪失自由主體性的后人類。

上面我們所談及的《全面回憶》和《少數(shù)派報告》中這些程控化后人類，他們當然具有程控化認知，但也同時混雜著技術對身體的改變，使身體確實也被程序控制，而隨后我們將談及的這兩部作品則沒有強調技術對身體的改變，只是強調了程控化認知。這種程控化認知也剝奪了人的自由主體性，使其成了服務于程序的傀儡。這在《銀翼殺手》和《命運規(guī)劃局》中很明顯。

在《銀翼殺手》中，程控化認知體現(xiàn)為對人與仿生人界限的機械化堅持。人類認定仿生人沒感情，因而只是機器不是人。用來鑒別仿生人的是一種人性測試，也叫移情測試，在提問時用儀器觀察測試對象的眼睛，通過微血管和虹膜的變化來判斷其反應。那些問題都與生命有關，例如生日送牛皮皮夾、蝴蝶標本、生蠔做開胃菜、燉狗肉等。前期的德卡德與電影中的其他人一樣，堅信人與仿生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去泰瑞公司測試芮秋時說過：“仿生人只是機器，而機器不是有益就是有害?！笔聦嵣?，人性測試就是一個程序化系統(tǒng)，如果遇到性情冷漠的人類或情感豐富的仿生人，該程序的可靠性就會受到挑戰(zhàn)。當仿生人羅伊·貝蒂看見同伴蒲麗斯被殺死后，他扶正蒲麗斯的頭對她深情一吻淚流滿面，我們難以否認這是感情。蒲麗斯曾經(jīng)說過笛卡兒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仿生人顯然能思考卻不被認為是人。芮秋問過德卡德是否曾誤把人類當作仿生人殺死，那時德卡德回答“沒有”，當芮秋再問他是否用這套系統(tǒng)測試過自己時，電影鏡頭一轉顯示德卡德睡著了，所以他沒有做出回答，這實際上留下了一個令人思考和質疑的間隙。

在改編自迪克短篇小說《規(guī)劃小組》(AdjustmentTeam)的電影《命運規(guī)劃局》中，大衛(wèi)是很有前途的政治家，24歲就成了最年輕的眾議員，正在競選參議員?？此骑L光無限的大衛(wèi)，其實過著典型程序化的生活。從現(xiàn)實層面來看，大衛(wèi)的演講稿、穿衣打扮等都是被選舉團隊規(guī)劃的，他從來不能隨心所欲。不過電影要強調的程序化控制更主要是來自超驗層面。整個世界都被命運規(guī)劃局所監(jiān)控，確保它按照既定軌跡運行。電影給出了一個解釋，命運規(guī)劃局的湯普森對大衛(wèi)說，他們曾經(jīng)兩次給了人類自由意志，但導致了中世紀黑暗期和一戰(zhàn)、法西斯主義以及大屠殺等恐怖事件，所以他們現(xiàn)在又剝奪了人類的自由主體性，嚴格控制世界的運轉。大衛(wèi)當然也是被規(guī)劃過的人，規(guī)劃局認為他是能給世界帶來改變的重要人物，所以嚴密監(jiān)視并規(guī)劃著他的人生，不允許他接觸那位名叫愛麗絲的姑娘，因為過早失去至親的大衛(wèi)將他的激情和寄托放在了事業(yè)追求上，如果愛麗絲填補了他的空虛也許會讓他不再夢想入主白宮。

無論身體是否被技術改造過，我們所提到的這些電影中的主人公都屬于程控化后人類，陷入某個程控化認知而失去了自由主體性。不過，在電影的結尾，他們也都突破了程控化認知，成為認知覺醒后重獲自由主體性的后人類。

三、突破程控化認知的后人類

“類人”創(chuàng)造物實際上也有一個突破程控化認知的轉變，例如《銀翼殺手》中的仿生人，他們被制造的目的就是做人類的奴隸，但那些覺醒的個體卻從殖民地逃回地球為自己爭取自由和權益，不過電影并未對此轉變進行展現(xiàn)，我們也就無法對其展開。因此，這里所涉及的都是由人類而成為程控化后人類并最終突破程控化的那些人物。

在《少數(shù)派報告》中，犯罪預測系統(tǒng)體現(xiàn)了意圖決定論，忽略了從意圖到行為之間存在一個或長或短的間隙，正是這個間隙有可能帶來某種改變。而這個系統(tǒng)卻取消了這種可能性。未來能夠被提前預測，卻是以一種消除人的主體能動性而仍然強調人的責任的方式。[8]主人公安德頓最初是這一系統(tǒng)的同謀者，對其有效性和準確率深信不疑，當司法部派來的人質問“是否曾有誤判”時，那時的安德頓堅決回擊。當他被判定為會去殺死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之后，安德頓開始質疑程序和此前的自己，于是尋找真相。程序的設計者海曼博士告訴他，在三位先知中，有時一位先知的預見會和另兩位不同，那就產生了少數(shù)派報告，而當權者會銷毀少數(shù)派報告，因為他們不能容忍被質疑。海曼博士也承認“被控犯罪者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未來”。大為震驚的安德頓要重回犯罪預測中心調查，為了躲過監(jiān)控，他在冰塊下逃過身體熱量檢測，更換眼珠來欺騙掃描器，注射會讓人痛不欲生但可使臉變形的麻醉劑，終于向眾人揭穿了真相。最終，犯罪預測中心的創(chuàng)建者伯吉斯自殺，該程序被拋棄，囚犯們被無條件釋放，而三位先知則被帶到安全之地去發(fā)揮天賦。在安德頓事件中，產生少數(shù)派報告的人是那位名叫阿加莎的先知。在安德頓走向據(jù)說會被自己殺死的里歐克羅時，阿加莎曾多次告訴他“你可以選擇”，這里就突出了人的自主性，突出了存在主義意義上的自由選擇。而安德頓都做了正確的選擇，沒有錯殺無辜，也沒有放過壞人，他終于從程序的工具變成了有自由主體性的后人類。

在《銀翼殺手》中，德卡德能突破對人與仿生人的程控化認知走向后人類的自由有賴于兩個仿生人帶給他的極大震撼。第一個，是美麗、優(yōu)雅、無辜的仿生人芮秋。當芮秋出現(xiàn)時，電影中出現(xiàn)了獨角獸的意象，一個跨越物種界限的高潔、神秘的意象。與被派到外星殖民地做奴隸的仿生人不同，芮秋是辦公室麗人，從未傷害過別人。她一直將自己認同為人，當?shù)弥约菏欠律藭r，她淚流滿面，而當仿生人里昂與德卡德對峙時，她殺了里昂救下德卡德。隨著兩人的接觸，德卡德對芮秋產生了同情和愛。第二個給德卡德帶來極大震撼而令其沖破程控化認知的仿生人是羅伊·貝蒂。在兩人對峙時，羅伊故意拖延進攻時間來戲耍德卡德，就是為了讓他體驗仿生人所經(jīng)歷的那種活在恐懼中的感覺，做奴隸的感覺。他還告訴德卡德自己在宇宙中所見過的那些人類不曾見識也難以置信的奇觀壯景，他說得動情，德卡德聽得也很動容。羅伊曾手拿著一只白色鴿子，當他死去時那只鴿子自由飛走，這顯然代表了羅伊對生命和自由的渴望。羅伊死后，德卡德還久久地凝視著他。此后，德卡德去找芮秋，準備帶著她逃走。至此，德卡德沖破了程控化的認知，走向了后人類的自由。

在《命運規(guī)劃局》中，主人公當然也逃脫了程序的控制。在迪克的小說中，結局與電影完全不同，人物雖然也看到了命運規(guī)劃局將時間靜止來對人類進行規(guī)劃，但是他選擇回到原來的軌道，與那位超驗的老人約定絕不和任何人談起此事，并繼續(xù)安分守己地過被規(guī)劃的生活，那么，他還是原來意義上的程控化后人類，而非認知覺醒后的自由后人類。電影顯然對此進行了很大改編。當大衛(wèi)因被爆出丑聞而輸給對手后，在失意之時，他遇到愛麗絲并迅速墜入愛河，這位個性獨立的姑娘從不按常理出牌，她會替大衛(wèi)接電話直接拒絕對方，甚至把他的電話浸入咖啡里。這種隨性和自由逐漸影響著大衛(wèi)。在他們相遇之后的演講中大衛(wèi)首次承認，自己的一切都是被選舉團隊安排的。在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被處于超驗維度的人規(guī)劃，甚至被威脅如果透露將被逮捕并抹除所有記憶、情感和人格特質之后，他也不顧禁令，一定要和愛麗絲在一起。在接下來的電影情節(jié)中，命運規(guī)劃局的人忙于拆散他們，改變姑娘的彩排地點，切斷電話，讓百老匯塞車……但大衛(wèi)也一直用盡平凡之力想盡辦法與姑娘見面。最終，他們戰(zhàn)勝了命運規(guī)劃局的人。大衛(wèi)的堅持甚至影響了命運規(guī)劃局的主席，他不僅改寫了大衛(wèi)的命運，甚至認為人類的自由也許沒那么可怕，將來有一天或許不再需要命運規(guī)劃局。

在《全面回憶》中，卡爾也突破了程序化認知。當卡爾對殖民地反抗軍領袖馬塞亞斯說想恢復記憶、做回自己時，馬塞亞斯對他說，每個人都想尋找真實自我，但答案在當下而非過去，過去只是記憶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唯有在當下才能找到答案?？栠x擇了當下，他脫離了程序控制，保護馬塞亞斯，拯救梅琳娜，并和她一起殺死了柯黑根，使對殖民地的侵略計劃失敗。在電影結尾，記憶碼公司的名字閃現(xiàn)，這留了一個小懸念，也是一個問題，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程序中的一幕？人的自由意志在程序面前到底是不是一種假象？這或許正是程控化后人類所面對的一個重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