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濤
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
(1) 魚膚(膚)一笥。
(30)
(31)
(32)
(33)
相關內(nèi)容見于同墓簽牌:
(6)
(7)
上兩簽牌對應例(2)(3)的記載。馬王堆三號漢墓遣冊見相同的內(nèi)容(129/146、130/147),又載:
(132/149)
(8) 無(蕪)夷(荑)牛脯一笥。
(133/150)(1)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178—179、223、241頁。以下簡稱“馬王堆集成”。
腸指動物的大小腸?!墩f文》肉部:“腸,大小腸也?!薄都本推肪砣澳c胃腹肝肺心主”,顏師古注:“腸,大小腸也?!?9)張傳官: 《急就篇校理》,北京: 中華書局,2017年,第289頁?!队衿啡獠浚骸澳c,腸胃也?!蹦c是古代日常生活多見食材,西北屯戍漢簡常見相關買賣活動,如:
(9) 出錢八十,買腸。
(敦煌漢簡1407)(10)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敦煌漢簡》,北京: 中華書局,1991年,下冊,第272頁。
(10) 腸八十,董子恩?。环尉攀?,董子恩取。
(居延漢簡233·1B)(11)簡牘整理小組編: 《居延漢簡(叁)》,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6年,第76頁。
(11) 李子產(chǎn)取腸,三斛五斗,未出。陳偉君取脯,直(值)三斛。
(居延新簡EPT40∶76B)(12)張德芳主編,楊眉著: 《居延新簡集釋(二)》,蘭州: 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305頁。
(12) 牛腸直(值)百,丁取卩。胃八斤直(值)廿四,丁取卩。
(居延新簡EPT51∶235A)(13)張德芳主編,李迎春著: 《居延新簡集釋(三)》,蘭州: 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478頁。
腸也是古代行禮常用食物,多見于《儀禮》,如《聘禮》:“牛、羊、豕、魚、臘、腸、胃同鼎?!薄豆炒蠓蚨Y》:“腸胃七,同俎。倫膚七,腸胃膚皆橫諸俎,垂之?!薄渡倮勿伿扯Y》:“腸三、胃三,長皆及俎拒?!?14)阮元??蹋?《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本,第1059、1081、1198頁。上引文例中值得注意的是《公食大夫禮》“腸”“膚”共見和居延新簡“腸”“脯”共見,這跟馬王堆一號漢墓遣冊“膚”“”共見和三號墓遣冊“”“脯”共見一致。
馬王堆一號漢墓遣冊見“?!保?/p>
(103)
(14) 鹽一資。
(104)
(15) 潱一資。
(105)
(16) 醬一資。
(106)
(107)(15)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188—189頁。
榆醬用榆人為之。榆人者,榆子中人也。《齊民要術》曰:“作榆子醬法: 治榆子人一升,搗末篩之。清酒一升、醬五升,合和一月可食之?!本安睢洞笳小罚骸皡撬彷锟|?!蓖跻葑⒃唬骸盎蛟啤<从茚u也?!?/p>
我們認為“潱”應讀為“醷”,指梅漿。上古音“醷”屬影母職部,潱從“壹”得聲,“壹”屬影母質(zhì)部。兩字聲母相同,韻亦可通,(22)質(zhì)、職兩韻部相通情況,詳見王志平: 《“戴”字釋疑》,《簡帛》第3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7—10頁;又王志平: 《“”字的讀音及相關問題》,《古文字研究》第27輯,北京: 中華書局,2008年,第395頁;王志平、孟蓬生、張潔: 《出土文獻與先秦兩漢方言地理》,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246—252頁;孟蓬生: 《字音釋——侵脂通轉(zhuǎn)例說之二》,《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6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742頁;龐光華、吳珺: 《“瑟”字形聲結構新考》,《中國文字研究》第30輯,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60—61頁。例可相通。從通假例證看,噫可通懿。《尚書·金縢》“噫,公命我勿敢言”,《經(jīng)典釋文》:“噫,馬本作懿。”《詩經(jīng)·大雅·瞻卬》“懿厥哲婦”,鄭玄箋:“懿,有所痛傷之聲也?!笨追f達疏:“噫與懿,字雖異,音義同。”(23)張儒、劉毓慶: 《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74頁?!败病笨煽醋饔伞耙肌钡寐?。(24)何琳儀遺稿,羅小華整理: 《說文準聲首輯佚》,“上古音與古文字研究的整合”國際研討會論文,澳門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香港浸會大學饒宗頤國學院,2017年7月。壹可通噫,《論衡·感虛篇》:“鄒衍一人,冤而壹嘆,安能下霜?”蔣禮鴻《義府續(xù)貂》指出“壹嘆”即“噫嘆”,“噫”指“痛傷之聲”;又引錢大昕《諸史答問》:“問: 《漢書·高帝紀》:‘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為之駕?!幸馕遄蛛y解。曰: 《文選》注引《漢書》‘意稱’作‘懿稱’,‘懿稱’者,美稱也,與明德對文,當以懿為主?!w古書懿、抑、意相通,故本或作意?!?25)蔣禮鴻: 《義府續(xù)貂》,《蔣禮鴻集》第2卷,杭州: 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76—77頁。這是意、懿相通例。因此,“潱”讀為“醷”應該沒有問題。此外,考慮到“潱”義符從“水”,跟“漿”義正相合,因此該字跟“醷”也可能是異體關系,而跟《集韻·屑韻》“洇”之“?!笔峭巫株P系。
梅性酸,古人以之制成梅漿,稱作“醷”?!队衿酚喜浚骸搬{,梅漿也?!薄稄V韻·止韻》:“醷,梅漿。”醷作為酸味調(diào)味品,可跟同類的醋、醯在典籍文獻中共見,《禮記·內(nèi)則》“黍酏,漿,水,醷,濫”,鄭玄注:“漿,酢(醋)酨也。醷,梅漿也?!?26)阮元??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463頁?!磅?醋)酨”即“醋”,《說文》酉部:“酨,酢(醋)漿也?!钡浼墨I中“醯”“梅”或共見,《禮記·內(nèi)則》:“三牲用藙,和用醯,獸用梅?!?27)阮元校刻: 《十三經(jīng)注疏》,第1466頁。上引遣冊釋文“鹽”“?!惫惨?,值得注意的是典籍文獻中“鹽”“梅”多連用?!渡袝ふf命下》“若作和羹,爾惟鹽梅”,偽孔傳:“鹽,咸;梅,醋。羹須咸醋以和之?!薄蹲髠鳌氛压辍昂腿绺桑瘐吊胞}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孔穎達正義:“醯,酢(醋)也。醢,肉醬也。梅,果實似杏而醋?!抖Y記·內(nèi)則》炮豚之法云‘調(diào)之以醯醢’,《尚書·說命》云‘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是古人調(diào)鼎用梅醢也。”《禮記·曲禮上》“毋絮羹”,陸德明釋文:“謂加以鹽梅也。”(28)阮元??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75、2093、1242頁。鹽之咸,梅之酸兩者同為五味之一,因此常相互搭配食用。從出土文獻看,長臺關楚墓遣冊2-21“一垪(瓶)某”,“某”諸家多讀為“梅醬”。(29)劉國勝: 《長臺關楚墓竹簡》,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楚地出土戰(zhàn)國簡冊合集(二)》,北京: 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148頁??紤]到文獻中“梅”可作為醯、醋這一類液態(tài)酸味品來使用,這里“某”也可能讀為“梅漿”。馬王堆漢墓遣冊已見各類梅制品,如“梅”(M1·138、M3·92/109)、“脯梅”(M1·136)、“杬梅”(M1·139、M3·111/128)、“楊梅”(M1·139),一號墓簽牌42見“脯梅笥”。經(jīng)過分析,這些記載皆不同于“梅漿”,因此不影響此處釋“醷”,而且也充分說明梅在當時當?shù)氐娜藗兩钪姓紦?jù)重要地位,可作為釋“醷”的佐證。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考古實物可見“梅”和“楊梅”,(30)湖南農(nóng)學院、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 《農(nóng)產(chǎn)品鑒定報告》,《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動植物標本的研究》,北京: 文物出版社,1978年,第12頁。這正可跟以上文獻記載互證。典籍文獻中可見各類梅漿制作方法,如《齊民要術》卷八“作酢(醋)法”有“烏梅苦酒法”,“烏梅去核一升許肉,以五升苦酒漬數(shù)日,曝干,搗作屑。欲食,輒投水中,即成醋爾”。(31)繆啟愉校釋: 《齊民要術校釋(第二版)》,北京: 中國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98年,第558頁?!豆锼却娓濉ぶ榻狻肪硎骸敖瓥|人以楊梅煎汁飲之,即《內(nèi)則》之醷?!?32)俞正燮: 《癸巳存稿》,沈陽: 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89頁。這都表明梅是古代酸味調(diào)味品的重要原料。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弊x為“醷”,指梅漿,屬于酸味調(diào)味品。
馬王堆一號漢墓遣冊見“華盂”:
(201)
(204)
例(19)是例(18)的小結簡,“華盂”或省寫作“華”:
(20) 牛肩一器,笥一。
(61)
(21) 右方牛∟、犬∟、彖(豕)∟、羊∟、肩載(胾)八牒,華一∟、笥四合,卑虒五。
(68)
朱德熙和裘錫圭已指出小結“華一”指的是例(20)裝牛肩的“一器”,即“華盂”。(34)朱德熙、裘錫圭: 《馬王堆一號漢墓遣策考釋補正》,《文史》第10輯,第64頁。相關詞語又見于馬王堆三號墓遣冊:
(261/253)
(262/254)(35)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202、182、252頁。
“一號墓報告”認為“華圩”為雙聲疊韻聯(lián)綿詞,當為盂之別名。華從“”,《說文》以“”為于聲字,重文作“荂”?!坝凇甭?、“夸”聲多有迂曲洼下之義。盂本以“迂曲”得名,稱盂為“華圩”,猶稱為“卑”之比。(36)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 《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集)》,第145頁。“馬王堆集成”從此說。(37)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202頁。
按: 一個聯(lián)綿詞最明顯的特征是往往有多個用字形式。(38)徐振邦: 《聯(lián)綿詞概論》,北京: 大眾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149—163頁。以上引“卑”為例,除此之外,還有“椑榹”(《急就篇》)、“匾”(《玉篇》匚部)、“”(《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六)、“虒/虒”(《集韻·銑韻》)等字形。因此,認為“華盂”是聯(lián)綿詞僅有聲韻和意義兩方面的論證似不充分。
我們認為跟“木盂”詞語結構類似,這里的“華”修飾“盂”。典籍文獻中“華”修飾器具的例子較多,如修飾酒杯,《楚辭·招魂》“華酌既陳”王逸章句:“酌,酒斗也?!焙榕d祖補注:“華,采也。”修飾燈具,《楚辭·招魂》“華燈錯些”,王逸章句:“言燈錠盡雕琢錯鏤,飾以禽獸,有英華也?!?39)崔富章、李大明主編: 《楚辭集校集釋》,武漢: 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209、2233頁。修飾鐘或鼓,《文選·東都賦》“于是發(fā)鯨魚,鏗華鐘”,李善注引薛綜《西京賦》注:“鐘有篆刻之文,故曰華也?!庇帧毒案5钯x》“華鐘杌其高懸”,張銑注:“華鐘,鐘有文飾也?!庇帧遏靼遵R賦》:“促華鼓之繁節(jié)?!毙揎椳嚲?,《東京賦》“龍辀華轙”,張銑注:“華,華彩也。載轡謂之轙?!毖C注:“華,采畫也?!薄豆拇登贰隘B鼓送華辀”,張銑注:“華辀,謂刻畫車之轅也?!?40)蕭統(tǒng)編: 《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鄭州: 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50、710、841、154、1836頁?!妒酚洝埗愑嗔袀鳌罚骸傲罘蛾柫畛酥燧喨A轂?!?41)《史記》,北京: 中華書局,2013年,第3107頁。從出土文獻看,長臺關楚墓遣冊2-01有“二芋”。(42)劉國勝: 《長臺關楚墓竹簡》,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楚地出土戰(zhàn)國簡冊合集(二)》,第146頁。田河、董珊皆將“芋”讀為“華壺”,義為紋飾華麗的壺,指信陽一號墓前室出土帶蓋且壺身有繁復紋飾的陶壺。(43)田河: 《出土戰(zhàn)國遣冊所記名物分類匯釋》,博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07年,第47頁;董珊: 《信陽楚墓遣策所記的陶壺和木壺》,《簡帛文獻考釋論叢》,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37頁??傊叭A”可表雕畫、彩飾之義,??尚揎椄黝惼骶?。
結合考古實物來看,馬王堆一號漢墓槨室東邊箱共見六件盂,“其中五件器內(nèi)髹紅漆,外壁、內(nèi)壁上部和底部中心部分黑漆地,朱繪點紋,間綴云紋。另一件器內(nèi)髹紅漆,外壁和內(nèi)壁上部黑漆地,以朱、赭二色繪幾何方連云紋;底部中心部分黑漆地,朱繪云紋”。(44)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 《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集)》,第87—88頁。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十件盂,“器外壁、底黑漆,器內(nèi)髹紅漆。內(nèi)外壁上部黑漆地上朱繪云紋和幾何形鳥頭紋,除標本西11、17、30三件器內(nèi)無紋飾外,其余七件器內(nèi)中心部分黑漆朱繪云紋,外一圈幾何鳥頭紋其余部分為紅地”。(45)湖南省博物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第一卷: 田野考古發(fā)掘報告)》,第134頁。這里“華盂”之“華”指的應該是盂壁上的彩繪紋飾。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華盂”之“華”應為雕畫、彩飾之義,“漆畫華盂”即“用漆畫的彩飾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