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凱凱
外公去世,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處理完外公的后事,家人們坐在一起閑聊。外公手腳勤快,八九十歲了還忙著侍弄家門前的一片菜地,他不愿去城里住,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舍不得這片菜地。外公種出來的黃瓜、絲瓜、茄子個個水靈飽滿,他一個人吃不完,常常分些給鄰居,鄰居誰見了不夸上幾句?
那天中午,外公把摘下來的蔬菜分給鄰居,留下一些自己燉了吃,吃完后外公躺在藤椅上睡著了,再也沒醒來??赡芡夤缬蓄A(yù)感,他把養(yǎng)在院里的雞都關(guān)進籠子,給它們添足了食物和水,房屋也打掃得干干凈凈。大家都說,像外公這樣無疾而終是一種福分。雖然難過,但想著外公走得如此安詳,我的心里多少感到些安慰。
小時候,我一直在外公家生活,上了小學(xué)后才離開,但每到假期,我都會回來,哪怕只能住一天。后來功課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緊,我回來的次數(shù)漸漸減少,但在我心里,外公的老院子永遠是我牽念的地方。如今,斯人不在,很多東西大概都要隨風(fēng)而逝了。
擺放外公的照片時,床頭柜子邊的一個小凳子映入我眼中。那是個小圓凳,四條短短的凳腿撐著圓形凳面,這可是我的“專屬座位”。以前,大家常坐在院子里吃飯或乘涼,每到傍晚,一人拎一個板凳就出門了。我那時個子小,力氣也小,吭哧吭哧地把板凳搬到院子里。外公心疼我,找來幾塊木頭給我做小凳子。外公問我喜歡方形還是圓形,我隨口答了一句圓形,他為此多花了半天工夫,把凳面打磨成光滑的圓面。
外公家床頭的那個柜子是舊年代的老樣式,柜門把手的位置很高。而柜門下面還有一個小把手,那是外公特意給我安的。外婆常把好吃的放在柜子里,很多時候我想“偷吃”,無奈夠不到把手,打不開柜門,急得直轉(zhuǎn)圈兒。外公就把一個抽屜的把手拆下來,按照我當時的身高在柜門上安了一個小把手。外婆責(zé)怪外公太縱容我,外公卻笑著悄悄對我眨眼睛。
屋子已經(jīng)很老了,在斑駁的墻壁上,隱約可見一道道劃痕。下面的劃痕很密集,間隔只有一厘米左右,有些甚至擠在了一起。到了上面,劃痕間的距離突然變大,最遠的間隔有十來厘米??粗@些痕跡,我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清晰的畫面:小小的我站在墻壁前,跟那堵高高的墻較勁兒,外公拿著一截瓦片,在上面標記下我的身高。有時我悄悄踮腳,外公也不戳穿,仍舊笑著劃下一道印記。最上面那條應(yīng)該是在我讀中學(xué)時劃的,那時我長得快,而且很久沒有回來,外公劃下那道劃痕后,很是吃驚,眼睛里竟蓄了淚。
如今想來,其實根本不用較勁兒,最終的贏家只會是我。墻壁始終默默地站在那里,日漸老舊,而孩子終會越過墻壁上的一道道劃痕。一方的生命力逐漸衰退,而另一方則旺盛蓬勃。在衰退與蓬勃之間,升起了新的希冀與渴盼。
人們都說,歲月無痕,可這些明明都是時光的痕跡啊。歲月不曾停歇,但那些時光的痕跡會隨著舊日的愛與關(guān)懷留存下來,溫暖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