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北
我喜歡逮魚,弟弟也喜歡。小時候,村子四周的溝溝壑壑里都裝著水,一遇到連雨天,水會溢到陸地上,一些魚也跟隨著游了過來。雨停后沒多久,低洼處,便存了些水和魚。
那時,我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灣里挑水。村南的灣,離家有三四百米,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再經過一片低洼的蘆葦地,才能到達。這些蘆葦,雖不是《詩經》里的,但也具有《詩經》里蘆葦的情懷?!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夏季雨水充沛,蘆葦“隨風而蕩,卻止于其根,若飄若止,若有若無。思緒無限,恍惚飄搖,而牽掛于根?!碧J葦是滾滾紅塵里的有情之物。秋天,雨水少了,蘆葦洼地里的水也跟著少了。惟余零星的水洼,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微光。
那一日,我挑水路過蘆葦地,聽到水鴨子在嘎嘎亂叫。我放下扁擔,循著聲音向蘆葦叢走去。遠遠就看見,一小塊兒水洼里,有魚在游動。那地方只有鍋蓋那么大,一群魚在里面只打轉轉。我不費吹灰之力,把那些魚逮進了水桶里。
村子四周,有的水溝水量不大,但終年有水。有水則有魚,孩子們常結伴去逮魚,常用的招數有攉魚、戧魚和摸魚,有種工具叫“戧網子”,形狀像一個用漁網打底的簸箕,有長長的柄。先把它貼緊水下的泥皮,再用力向前推,然后再迅速抬起來,讓水和泥漏下去,魚和草留下來——這是我們對付小魚最好的辦法。
我們哥倆逮魚,父親不太樂意,常說“逮魚摸蝦,耽誤了莊稼”。他認為莊稼人要守本分,好好侍弄莊稼才是正理。但看見我們逮了魚來,父母也心懷歡喜。熬一鍋魚湯,會讓爺爺奶奶過來一起吃,氣氛非常融洽。
歲月匆匆,十七八歲后,我就很少逮魚了。弟弟還逮,用漁網網魚。
村西有條沾利溝,有條永新河,都通向渤海。潮漲潮落,經常有魚逆流而上,游到沾利溝里、永新河里。農閑時,弟弟會去網魚。有時下地歸來,乘著晌午時光,也會去掄兩網。河溝里多梭魚,每次都能打個七八十來斤。母親負責收拾魚,父親負責把魚炸好。因此每當我周末回家,都能吃到美味的梭魚。臨走,還會讓我再捎上一些。
父母和弟弟都喜歡吃梭魚,但他們總是讓我吃完再拿,說他們有空再去打。他們天天忙著伺候莊稼,哪里有那么多的空啊。
我喜歡攉魚,雖然很累,但擱不住我樂意。
我家門前不遠,有片洼地,一年四季都不斷水。村子西北,也有一片洼地,足足上千畝,四周是茂盛的蘆葦,洼地里長滿苲草。赤足蹚在水里,遠遠就看到有魚兒在游弋,不等你靠近,它箭一樣去了遠方。村西有條雙新溝,有六七公里長,溝幫上長滿野草,野草里常常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鳥兒飛起來,飛向天空,飛到遠方。兩岸是小菜園,望過去綠綠蔥蔥的。到了夏天,或雨水少的季節(jié),溝里水量少了,最適合攉魚。每當不上學,這條仿佛停止流動的河溝,就是我的樂園。
我已經在河溝上,觀察了七八天,眼看著水位一天天在下降?!捌咴掳嗽碌厝绾Y,九月十月水上來。”眼下正值八月,是水下降最快的季節(jié)。水面縮成了三四米寬,水深半米左右,便是攉魚的最佳時機。我先找個合適的位置,把溝幫上的土一锨锨挖起來,與對岸垂直壘起來。一條簡易“水壩”就建成了。用同樣的辦法,隔個五六十米再壘一條。然后,在這個固定的區(qū)域繼續(xù)壘水壩,繼續(xù)分割,讓魚兒的活動空間變小。最后,再一桶一桶地攉水,我雖然沒計算,但從溝里到岸上往返沒有上萬次,也有幾千次吧。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身上沾滿污泥,皮膚變得更加黝黑,活脫脫泥猴一個。
我的力氣,越來越小。水也越來越少,魚兒驚恐萬分,在泥漿里跳躍。我頓時來了精神,繼續(xù)彎腰攉水。一些魚露出了背鰭,稍微大點兒的魚,偏著身子,在淺水里撲騰。這時候,便是我收獲的時刻。把這片的魚逮完,接著再攉與之相鄰的區(qū)域,這次要輕松一些,先把水壩開個小口,因為水位高,沒攉的地方的水會流到攉凈的區(qū)域。把口子一堵,我重復著以上的步驟,只等一個個都攉干凈了,魚成了我的戰(zhàn)利品。
天已經黑下來。趁著四下沒人,我脫下褲衩,在水里涮涮,擰兩把,再穿在身上。鐵锨挑著盛滿魚的水桶,被我扛在肩上,雖然疲累,但我的心情非常愉快,嘴里還哼著小調,不緊不慢向家的方向走去……一晃四五十年過去,那些攉魚的地點,我已經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