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蘇蘭
蘇珍神神秘秘對我大姐說,西南嶺大渠臺,有一片白牡丹花!作為一個鄉(xiāng)村小女孩兒,我見慣的瓜果蔬菜開的花,大約就是春天的槐花桐花楝花,夏天的指甲草雞冠花草茉莉,還有就是在天地蒼涼所有綠色都要消失之前,一坡黃燦燦的小野菊在秋天里熱烈烈地開過——就這些了。
然而,梅花玉蘭荷花芙蓉,這些“高級”的花兒,我卻一樣也沒有見過。在我小小的心里,那些身邊的花兒都是“用處”的,比如桃花杏花要結(jié)果子,葵花要解結(jié)葵花籽,它們算不上單純的“花兒”。只有那些我沒有見過的,或者能專門讓人跑去“看”的花,才稱得上真正的花,牡丹就是這樣。因此,蘇珍和姐姐的對話,我是上了心的。
我曾經(jīng)看著棗紅背面上的牡丹花,問母親,真有恁大的花?母親說,有,洛陽城里,滿園子都是呢。所以,擱不住我糾纏,姐姐說帶我去大梁臺看牡丹的話,我是不信的。可我不敢獨自去西南坡,只有一天天盯著大姐的行蹤。然而,這么多年過去,我始終不知道大姐去過西南坡看花沒。之后許多年,我只要路過那一帶,就會記起蘇珍的話,仿佛她們說的牡丹一直開在那兒,會忽然間涌入眼來。
直到上了中學(xué),我才在縣城一見牡丹真容。那天,我走過街區(qū),有人指著路邊綠化帶說:看,牡丹開了!我一驚,抬眼望去,被冬青叢圍著的是幾棵半人高的花,花朵正是被面上那個樣子。有淺紫有粉紅,飽滿輕盈。城市里的灰塵中,其他花木顏色暗淡,略顯狼狽,而牡丹似乎不染纖塵,在喧囂中傲然而立,碩大的花冠還是那樣安詳和嬌艷。離得遠(yuǎn),我看不清花瓣上的脈絡(luò)紋理,也觸摸不到它的潤澤細(xì)膩,但只一瞥,我就感覺它當(dāng)?shù)闷稹皣倍值氖鈽s。
十幾年前,我到在鄰鄉(xiāng)的衛(wèi)生院上班。單位花池里,也有一株牡丹花。有人說這是一株很少開花的白牡丹。那時,我已經(jīng)見過許多品種牡丹了,自己也種過三五次。每次總是歡天喜地買了花苗,滿懷希望種下去,“日日勤澆灌,夜闌獨相對”,結(jié)局是:無一存活。但是,我越發(fā)敬重牡丹,因為牡丹是嬌貴的、有傲骨的,不是隨遇而安的凡草。所以,我對這株仿佛無人照拂的落魄仙子并沒有抱多大希望。
屋后有牡丹,寂寞不曾開。我不知道這是失落還是無奈?
四月底的一個上午,夜雨洗凈了天地萬物,天欲晴不晴,草木的綠濕潤、柔和。這樣的時光總讓人心生歡喜,趁著難得的閑暇,我向后院走去,那里有蔥綠的樹,有悅耳的鳥鳴。
臨到花池,一抬頭,那株牡丹上赫然綴著兩團雪白!我心慌了一慌,還刻意眨了一下眼,幾乎不敢相信它就那樣開花了。一朵開在正頂上,微微斜著,正與我對視,沒有完全打開的花瓣,遮不住密密的黃蕊。另一朵略低點的,被幾片葉子托著,已然全開。微風(fēng)吹過來,花瓣顫了一顫,一只蜜蜂落在花心上,兀自忙碌著。四周寂靜,那些脈絡(luò)分明的葉子和它腳下的狗尾草,綠得沉靜安然,只這兩捧“香雪”,讓一切瞬間變得鮮活,卻比雪更清透,更純凈,更輕盈。一時間,我恍惚了。而那縈繞在心頭的林林總總的煙火俗事,都飛到了九天云外。
以后的日子,我天天來后院。直到看著它們累了,把一身榮華卸掉。風(fēng)中,花瓣兒一片片無聲無息跌入塵埃,枝頭又是空空。它們沒有抱香而死,“要么爍于枝頭,要么歸于泥土”——從那以后,我再沒有看到過那樣動人心魄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