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怡
年輕時的周恩來。
周恩來有一張?zhí)貏e“出圈”的照片。他戴著假發(fā)髻,穿著舊式短襖長裙,斜立于舞臺上,看起來清秀文靜。那是1915年前后,他是天津南開中學新劇團布景部副部長,飾演新劇《一元錢》中的女主角、天真少女孫慧娟。這部劇讓劇團在社會上聲名大噪,應邀進京演出,大名鼎鼎的梅蘭芳也去看他們的戲。
不只是《一元錢》,因為那個年代女學生不能登臺,長相俊朗的周恩來還在《恩怨錄》《仇大娘》等劇中反串女角。在南開新劇團工作多年的陸善忱回憶,當時所用的劇本,都是在各角色排演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隨演隨寫,隨排隨改。如此看來,周恩來一人可堪一個創(chuàng)作團隊了。
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伯父熱愛文藝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行動去求新?!八敃r就深感世態(tài)炎涼、社會不公,所以內心想要求新,總是追求新的知識、新的思想,做新的事情?!?916年,周恩來在《吾校新劇觀》一文中,明確提出新劇能“感昏聵”“化愚頑”“開明智”“進民德”。
“周恩來對文藝功能的認識,與文藝界人士的美談,源頭就在南開時期。后來,他與老舍、曹禺、梅蘭芳、程硯秋等的交往,絕不僅僅是出于總理的職責和禮節(jié),更是惺惺相惜。他是他們的朋友、知己、引路人?!敝泄仓醒朦h史和文獻研究院從事周恩來研究的鐘波這樣認為。
“此時發(fā)生的驚天動地的皖南事變,我們竟一點不知道……但不論你如何不愿意過問政治,許多血淋淋的景象呈現到你眼前來。例如成都附近各縣在抽壯丁時各種離奇和慘無人道的事實?!笨脊艑W家曾昭燏回憶。這是1941年的中國,即使家境豐厚如她,曾祖父是曾國藩的二弟曾國潢,曾昭燏也無法再埋頭科研。
這種痛苦從1938年武漢失守后,就在大后方彌漫。1939年初,國民黨在五屆五中全會后,走向消極抗日、積極反共,不斷制造磨擦??谷战y(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投降、分裂、倒退成為最大的危險。
文藝界人士普遍面臨比曾昭燏更艱難的處境。為了省錢,老舍不得不冒著“舌頭發(fā)木、太陽穴抽疼、嗓子發(fā)癢”的痛苦去戒煙;吳大猷拉下科研人員的臉面,在街上擺起了地攤。讓人難以忍受的還有精神壓迫。老舍說:“每逢我拿起筆來,我必須像小賊似的東瞧西看,唯恐被人抓住?!?/p>
“時局處在一個關口。如何在采取‘蔭蔽精干’政策的同時,盡量地發(fā)展統(tǒng)一戰(zhàn)線,爭取一切進步的知識分子,打開國統(tǒng)區(qū)黨的工作局面,成為周恩來一項異常艱難而又重要的任務?!辩姴ㄕf。那是1939年1月,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慶正式成立,周恩來任書記,主持南方局的工作。
周恩來從保障文藝界人士的生活與安全入手。他得知馬寅初教書不成、投稿被拒,立即派《新華日報》記者登門拜訪,拿回文章。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后,他說“寫得很好”,讓報紙一次性登完,并給了最高的稿酬。
皖南事變之際,大后方許多文藝界人士遭到逮捕,周恩來立即組織他們疏散、撤離。在重慶曾家?guī)r40號的小客廳,周恩來替茅盾做了一個周全的打算,他建議茅盾到香港去,并詢問他“孔大姐(茅盾妻子)是不是可以去延安?”因為兩個孩子在延安,省得她總惦記,而香港是爭取國際支持的窗口,茅盾“在香港編過《文藝陣地》,對那里熟悉”。
從確定名單、說服動員,到撤離路線、籌集路費,乃至買票、應對盤查,周恩來都一一過問。在他的安排下,僅1941年上半年,離開重慶的進步文化人士就有100多人。
周恩來還深度參與到文藝創(chuàng)作中。南方局文化工作委員會大概兩周開一次會,都是從晚上11點開到第二天清晨,不管多忙,他總是參加并主持會議。而且,他從來沒有不看戲就發(fā)表意見。1941年12月15日,周恩來致信郭沫若,談及對《棠棣之花》一劇的修改意見,全文2000多字,無一處廢話?!啊憷夏赣H’在北方話無此用法且太嚕嗦,宜改作‘您’字便夠勁?!毙胖?,周恩來這樣說。
曹禺、冰心、巴金等一大批文藝工作者,都是在重慶第一次見到周恩來,他們在文章里記錄了很多當時的場景與感受?!皾忪F經?;\罩著山城,突然晴朗起來……在一間簡樸的房子里,我見到了他……他的親切的態(tài)度,使我象見到自己的父兄一般?!薄八且还蔁崃?,一團火焰,給每個人以無限的光明和希望!”
“周恩來就是一個窗口。在到達重慶之前,文藝界不少人士或對抗戰(zhàn)局勢充滿迷茫,或對國民黨腐敗感到不滿,但因為看到的可能是國民黨對中國共產黨的歪曲宣傳,對共產黨沒有足夠的接觸與了解,所以他們看不到希望。”鐘波說:“很多人正是通過周恩來的一言一行,認識、了解和支持共產黨,最終決定跟著共產黨走。”
1949年3月27日,周恩來抵京的第三天,便登門拜訪京劇大家程硯秋。不巧程硯秋剛好外出,未能謀面。周恩來留下便條——“硯秋先生:來訪未遇,適公外出,甚憾。此致敬禮,周恩來?!眹谕衅涞茏油跻髑镛D交。
當晚,程硯秋赴中南海懷仁堂準備演出。正在化裝時,周恩來和鄧穎超走了進來。程硯秋急忙站起來,歉意地表示:手上臟,有胭脂,沒有辦法握手。周恩來笑了笑,說“哪里、哪里”,他告訴程硯秋,自己很欣賞程派,想拜托程硯秋一件事,請他出席兩日后出發(fā)的世界保衛(wèi)和平大會。
這是程硯秋和周恩來的第一次會面?!霸谂f社會,戲子沒有地位,被稱為‘下九流’。哪怕像祖父這樣的名角兒,也是如此。而新中國的領導人周總理,剛入北京就輕車簡從去看望他,還托付他參與新中國的外交活動。他一下子覺得,藝人的地位從解放那天起不一樣了。祖父決心與共產黨肝膽相照,于是馬上退掉原計劃的演出?!背坛幥锏膶O子程受珩說。他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無數次聽奶奶果素瑛深情回憶周恩來與程家人交往的細節(jié)。
梅蘭芳的曾孫梅瑋給《環(huán)球人物》記者講了一樁往事。1956年春夏之交,日本朝日新聞社等團體向中國京劇院發(fā)出邀請,請中方派人前往日本演出,周恩來請梅蘭芳擔任赴日代表團團長。梅蘭芳心里很不平靜,忘不了中國人民所遭受的深重苦難,他曾在上海淪陷時期蓄須明志,頂住日方壓力拒絕演出,現在怎么能出爾反爾呢?
“周恩來特別敏銳,捕捉到了我曾祖父的心思,做他的思想工作,說當初侵略中國的是日本一小撮法西斯反動軍閥,這些人大部分已經得到了懲罰。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一樣,也是戰(zhàn)爭的受害者,這次去日本是為他們演出。聽了這些話,曾祖父心里的疙瘩徹底解開了,回家后跟妻子說,‘總理一席話,打開了我思想上的窗子’?!?/p>
在梅瑋看來,周恩來選擇梅蘭芳赴日很有政治智慧,“在日本侵略中國以前,曾祖父和日本有多次淵源。他曾在1919年和1924年兩次赴日,推廣京劇。1923年關東大地震,他還捐了兩萬大洋,所以日本人很尊重他”。直到2019年,梅瑋前往日本,在出租車上和朋友聊起計劃舉辦的梅蘭芳展覽,司機還轉過頭,問他說的是不是“梅蘭芳”?!啊诽m芳’是少有的中日發(fā)音相同的字眼,可見當時他赴日演出的反響多大,這印證了周總理的用人藝術。”
電影工作者吳祖光曾回憶,1955年冬天,他原本已跟領導提議,不再做導演,卻突然接到周恩來交代下來的任務——導演一部程硯秋的戲。他有點犯難:程硯秋體型偏魁梧,要怎么拍?沒想到北影廠廠長錢筱章說,總理已經想好了,“讓我們選擇更高大的配角演員,做大尺寸的布景道具”。按照指示,吳祖光去拜訪程硯秋,才知道周恩來已經對程硯秋做過了工作,讓他不要苦惱于體型。
“總理盡管日理萬機,還是把方方面面都關注到了。那時膠片很貴,他用這種方式表達對程硯秋與京劇藝術的態(tài)度?!痹诔淌茜窨磥?,當時程硯秋對戲劇改革的看法遭到質疑,“周總理用這種方式溫和地化解了矛盾”。
1957年1月,周恩來率中國代表團赴蘇聯訪問,正好與程硯秋相遇。周恩來主動和程硯秋聊起入黨一事:硯秋同志,你怎么還沒有入黨呀?如果你加入共產黨的話,我愿做你的入黨介紹人。
這讓程硯秋很感動。同年9月,他將自傳及入黨志愿書呈交給中國戲曲研究院領導。在自傳中,程硯秋主動提出,將大小7處房子捐給國家,以及中央灤礦、啟新、東亞股票等一并捐出。對于先前有關戲劇改革的爭論,程硯秋說:“今思之還耿耿在懷感覺不安。我要求預備期間留心考察我……”
這年深秋,周恩來致函程硯秋,說在程的入黨志愿書上寫下了這樣一段意見:“程硯秋同志在舊社會經過個人的奮斗,在藝術上獲得相當高的成就,在政治上堅持民族氣節(jié),這都是難能可貴的?!蹦┝?,周恩來繼續(xù)說:“現在把它抄送給你,作為我這個介紹人對你的認識和希望的表示。”程受珩認為,這樣深厚的友誼,除了周總理熱愛文藝之外,還因為“他們都經歷了舊中國的凄風苦雨,都曾是憂國憂民的年輕人,這是他們互相認可的根本原因”。
1957年7月,北方昆曲劇院和梅蘭芳(左二)的演出結束后,周恩來看望藝術家們。(周恩來Oo9189y48acUQaGslnSorg==鄧穎超紀念館供圖)
1954年,周恩來邀請曹禺夫婦、吳祖光夫婦和老舍夫婦,在家中談文藝新問題與如何寫新戲。這次家宴,周恩來興致很高,下廚做了一道拿手菜——干絲湯。1961年,周恩來借溥杰夫人嵯峨浩的母親訪華之機,會見在京的整個溥氏家族。老舍夫婦和程硯秋夫人果素瑛也在邀請之列,因為他們三人同為滿族人。
通過這幾次作陪,老舍的妻子胡絜青品出一些“味兒”來?!爸芸偫砗臀乃嚱绻ぷ髡咧g不光有工作關系,還有在工作關系之外的親密的平等的個人之間的朋友關系……有了這種新型關系,有話便能直說,完全坦蕩,完全真誠?!?/p>
老舍就“戧”過周恩來。一次會上,老舍提出要去新疆體驗生活,話音未落,周恩來就說“你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說了一通以后又說“噢,我打斷了你的發(fā)言,對不起,請接著談”。老舍瞪了總理一眼,笑道:“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說什么!”
上世紀50年代末,文藝界有人提出“人人寫詩”“人人畫畫”之類的口號。周恩來及時地批評了這些錯誤,分別在1959年5月、1961年6月、1962年2月發(fā)表重要講話。“這三次講話是周恩來文藝思想的集中體現,對文藝為誰服務、文藝規(guī)律、文藝領導等做了細致豐富的闡述?!辩姴ㄕf。
電影工作者陳荒煤曾回憶,1959年4月,周恩來不顧生病,在醫(yī)院里約了幾位電影界人士談話。談話內容與他一個月后的講話一致,主要關于“文藝工作兩條腿走路”。當時,他反復強調“既要鼓足干勁,又要心情舒暢,不能搞得過分緊張”“藝術不能和工農業(yè)一樣要求多快好省”。
兩年后,1961年的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上,周恩來對這些問題作了更全面、更深入的論述。他拿《秦香蓮》被禁演舉例,論述如何區(qū)分政治問題、思想問題和習慣勢力?!瓣愂烂罋⑵逌缱?,他的行為是很惡毒的,為何不能演?這與離婚再娶有什么關系?這就是封建思想的影響。許多戲對男女關系問題總是罵女的,對男人總是原諒的。我認為不對。我們現在還沒有把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習慣改掉嘛!”
周恩來在人藝看了那么多戲,唯一一部建議停掉的話劇是《潘金蓮》。曹禺的學生、人藝編劇梁秉堃在書中回憶,1961年4月,周恩來第一次看過《潘金蓮》后,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發(fā)表意見,而是表示“還要再看一次,需要再想想”。幾天后,他邀請?zhí)餄h、齊燕銘、陽翰笙等一起看劇,等所有人看完并一一發(fā)表意見后,才謹慎地說:“張大戶欺壓潘金蓮,她反抗,這是好的,值得同情。可是后來她變了,她殺人了,而這個人是一個老實的農民。她和西門慶私通的行為是走向墮落……她不是一個反封建的典型……我看不宜于這樣做?!笔潞?,周恩來派秘書將他的意見登門轉告《潘金蓮》編劇歐陽予倩,“一不要做檢討,二不許見報批評,三不要再開會。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
在1962年對在京話劇、歌劇、兒童劇作家的講話中,周恩來談到典型人物的塑造,說“一個人總有長處和短處”“說是一切都好,世界上沒有這種人”。周恩來說,他想起廣州起義失敗后,赤衛(wèi)隊總司令周文雍和女友陳鐵軍被判死刑,周文雍把圍巾圍到女友脖子上,吻了她一下,然后雙雙走向刑場?!罢且驗樗麄円曀廊鐨w,所以他們的愛情才是最純真最高尚的愛情。革命者是有人情的,是革命的人情。為什么不要這樣優(yōu)秀的品質呢?”
周恩來三次講話和直接領導,有力推動文藝界進一步貫徹執(zhí)行“雙百”方針,提高創(chuàng)作質量,文學藝術迅速繁榮起來。人們將這一時期稱為新中國成立后文藝的“小陽春”。
1961年6月19日,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同時在京召開,周恩來和與會文藝工作者交談。
1976年1月7日,天氣格外的冷,在北京解放軍305醫(yī)院,周恩來從昏迷中蘇醒,留下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我這里沒有什么事了,你們還是去照顧別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們……”一天后,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得知消息的人們從大江南北奔向長安大街。
31年后的2007年,在中國美術館的庫房,南京藝術學院國際博物館學院院長、時任中國美術館策展人李萬萬再次從畫板上看到了這個場景。因為研究20世紀中國美術史,他開始整理這些作品,越整理到后期,他越感到震驚——從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術界創(chuàng)作出大量有關周恩來主題的作品,從年畫到素描、油畫、連環(huán)畫等,種類之全,數量之多,畫作中流露出的深情,都很不一般。
他心生疑惑:“美術界為何紛紛懷念周恩來?周恩來的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后來,這個答案直接促成了“周恩來與中國美術”展覽以及《周恩來與中國美術》一書的出版——兩者在歷史上都是第一次。
天津博物館里珍藏著三張明信片,是周恩來從法國寄給覺悟社成員“釋孫”(即諶志篤)的。三張明信片正面分別是米勒的《拾穗》、羅丹的《青銅時代》和特銳奧松的《就葬》。1920年7月,迫切想要尋求救國之路的周恩來奔赴法國。在繁忙的學習之余,他游歷了法國諸多藝術陳列場所。在明信片背面,周恩來凝練地告知諶志篤作品及畫家的信息。比如,“‘就葬’——特銳奧松作。特史(1769—1824)為簡凈派的畫家。此畫陳列于魯渥美術院中”。
“這些明信片上都沒有郵票和郵戳,又發(fā)出于同一時間,由此判斷它們是被放在信封里寄到中國的,周恩來很注意保存好它們。從這里隱約可以看出,周恩來對‘寫實派’藝術的喜愛,以及他對所接觸的藝術和藝術品有著極強的審美力?!崩钊f萬說。
對中西方藝術包容的審美力,促使周恩來大力支持美術事業(yè)。新中國成立初期,美術界不少人士滋生出輕視傳統(tǒng)繪畫的虛無主義思想,中國畫的生存與發(fā)展受到質疑。在胡絜青的記述中,國畫家們因為中央美術學院停發(fā)聘書,感到沒有出路,便請總理出面。
周恩來和鄧穎超打開畫卷的照片。
1953年1月,借著為齊白石過生日之際,周恩來邀請了老舍和胡絜青、秦仲文、陳半丁、于非闇、吳鏡汀、胡佩衡出席——他想當面聽一聽國畫名家們的意見,同時給大家“吹吹風”,號召大家團結起來。當時,他就萌生出一個想法:不妨單獨成立一個國畫家的專門機構。
在這個機構的命名上,周恩來考慮了很久。他與徐悲鴻、胡絜青等多次聊起自己的想法,“國畫對其他畫種來說,有點唯我獨尊”“除了國畫,還有西洋畫、印度畫……”“我們不能限于古典的圈子里而不包括西洋畫的長處”。1957年畫院成立,周恩來建議,“北京國畫院”應該叫“北京中國畫院”(現北京畫院)。這便是北京中國畫院的由來。
北京中國畫院開啟了全國各地建畫院的歷史。如今,正是各地畫院扛起了中國美術教育、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大旗。
周恩來還參與了人民大會堂的多個關鍵設計。1959年1月,時任北京設計院副院長沈勃向周恩來匯報:“不少建筑師認為(人民大會堂內部)凈空33米太高,人在里面會顯得很渺小;但是后面有兩層挑臺,如果壓得太低,又會使人感到壓抑?!?/p>
看著人民大會堂的設計模型,周恩來思索了一會說:“我們站在天底下不覺得天高,站在海邊不覺得水遠。咱們這么辦嘛:天是圓的,圓曲而下,應該從舒適、開朗著眼,在尺度比例上取得協調,在墻面和頂棚相交處,不用折角,設計成水天一色,渾然一體?!币粋€月后,周恩來再次來到午門前審查模型,又提出幾處修改細節(jié):“天花板中心所做的葵花還是應該有葵花瓣;原做的光環(huán)是齊的,能否改成波浪形,象征革命事業(yè)一浪高過一浪……”
2007年深冬,循著這些歷史資料,李萬萬找到了周恩來的專職攝影師杜修賢家里,想尋覓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的照片。老人已經81歲,身體狀況不太好,但聽到“周恩來與中國美術”的策展計劃,眼里立即透出光來,讓他不妨在那些底片素材里多找一找。果然,除了在人民大會堂的照片,他還找到了驚喜:“冬天,杜老家的地下室里很冷,我翻著翻著,突然看到一張底片——周恩來和鄧穎超比肩而立,都側著頭,認真地注視著眼前一幅打開的畫卷?!?/p>
“就是這張了!”李萬萬知道自己找到了:“這張照片從未公開發(fā)表過,是總理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張照片,是他和中國美術關系的一個縮影——他和美術家們始終保持著一種非常樸素的感情,真摯、長久、有感染力。他對中國美術始終有著不凡的審美力,以面向未來的眼光真心誠意地為中國美術的發(fā)展作謀劃?!?008年,這張珍貴的照片被定為《周恩來與中國美術》一書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