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 莉
圖/蔡建勛
細雨打濕夜色,又從夜的懷中掏出漁火。
戴斗笠的老翁坐在船頭。一船笑語載著歡歌,沿著水面滑行。
余音裊裊,從船頭繚繞至船尾。
依舊是,江南鋪紙,煙雨潑墨,青石板排列日子悠長。
依舊是,青瓦醉倒白墻,小橋貫穿流水,朱雀橋牽起秦淮河。
橋上端坐的人是丁香花下的人。
左手清茶,右手彈唱。
一次次,天青色打撈煙雨,船影打撈燈花,故事打撈過往。一次次陷入徒勞。
而時光婆娑,風吹花落。
風吹過烏衣巷,跨過朱雀橋,愛過野草花,途經六朝金粉與繁華。
今天,又吹過我。
夕陽在唐朝等到了劉禹錫,從此在烏衣巷口斜掛。
后來的人們都在尋找。
也想有舊時相識,燕子繞梁,在自家屋檐下筑巢。
也遙想,魏晉風流推開風起云涌,王謝堂前笑談盛衰興亡。
遙想香車牽來寶馬,楚舞結伴吳歌,流光溢彩扶起車水馬龍。
而人生離合,浮云聚散。
畢竟是,滄海作別了桑田,烏衣郎作別了堂前燕,朱雀橋作別了野草花。
烏衣巷褪去華裳,作別自己,隱身橋頭日暮。
至于千年之后,烏衣巷攜燕子再度歸來。
左手碧波,右手斜陽。
說的是華燈映水,畫舫凌波。
說的是,桂花釀鐘情糯米藕,蟹黃包愛著鹽水鴨。
桃花開了落,落了開。
桃花在我的唇邊輪回出一朵春天。那年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今日,借一碗桃花茶,遙想芳華。
烏篷船在時間的兩岸擺渡。
水是秦時水,風是晉時風,渡口還是那個渡口,桃花卻已不是那朵桃花。
不必問人面去往何處,亦無需用楫。
桃葉順著四月泛舟而來,一瓣一瓣輕載波光瀲滟,渡水渡山,渡你我。
這邊是,秦淮水脈脈流淌。
那邊是,桃葉渡兀自風流。
無數桃花桃葉飄落,無數才子佳人凝眸。
翻開情深意重的《桃葉歌》,無數人纏綿悱惻地傳唱。我不禁嫉妒起那個名叫桃葉的女子。
芳菲盡。寺廟前的櫻花懨懨地露出倦容。
而陽光不倦,被拂曉的第一聲雞鳴喚醒。南朝四百八十寺,醒于古雞鳴寺之后。
石級高高堆砌。廟宇高高。眾生仰望。
那么多人遠道而來,手執(zhí)香燭,將敬畏和虔誠高舉過頭頂。
我的敬畏和虔誠,又何止這一炷香。
這一級級靜默的石梯,一縷縷繚繞的香霧,一尊尊含笑的菩薩,無一不是我佛慈悲的眼。
這一片片樹葉翻動的深綠淺綠,一面面明黃的墻體,無一不是智慧溫暖的光。
從觀音殿到豁蒙樓,從豁蒙樓的窗戶到窗外蜿蜒的臺城、明凈的玄武湖,及至三千大世界,風霜雨雪,花鳥蟲魚,山石微塵……
無處不在的觀心、說法與大自在。
究竟是二十四之一,還是二十四唯一?其實,答案遠沒那么重要。
時鐘走過二十四就是一天。
節(jié)氣數完二十四就是一年。
史書翻遍二十四就讀懂了人間。
二十四條欄桿結成玉帶,輕輕一拋,就將橋的這頭與那頭拴在了一起。
這好山好水好風光啊,前人丟出謎團,后人解鎖浪漫。
日子隨手一翻,就到了四月。
桐花追趕著春天,千里萬里;紫藤懸崖邊一站,千年萬年。
也有杜鵑大膽說出相思,九重葛忘記了矜持,繡球遁入花陰。
到了夜晚,二十四橋一樣會響起簫聲,掛出明月。天空會掛出星星。
一樣會有人坐下來,數啊數,數星星。從橋頭數到橋尾,從青絲數到白發(fā)。